冬日的清晨,温度很低,袁真的房间不比将军楼里于浩海有空调的房间,呼吸之间,都隐约能看到白白的雾气,很凉,也很冷。方倾早上睁开眼,只见被子全都在自己身上,袁真露出肩膀来,只腹部盖了被子的一角。他连忙把被子往袁真身上盖了盖,可刚一动弹,袁真就像条件反射一样,闭着眼睛把被子一角又抬了起来,重新扔回到方倾身上。
袁真起得早,方倾也只好跟在他后面起床,等他洗漱出来后,方倾进去洗脸,看到袁真把一个新的没用过的牙刷放在了水池台面上,便拿起来用了。
“你不用起这么早。”袁真一边系衬衫的扣子一边说。
“为啥啊?”方倾嘴里一边吐着泡泡一边说,“我觉得,我可能得运动运动了,免疫力太低了。”
袁真动作一顿,想说什么,又不说了,只道:“你睡饱了再起来运动也行,那样头脑也比较清醒,有利于你做研究。”
“知道了。”方倾笑了笑,袁真在这方面跟其他人一样,都对他很小心翼翼,都希望他能身心愉悦,多开动脑筋,多做一些对军队有益的科学研究,尽管方倾经常享受着这些优待,私下里偷懒耍滑还有睡懒觉,还号称劳逸结合更有效。
方倾跟着艾兰的omega部队去训练了,袁真像往常一样去厨房准备早餐,结果被父亲们拼命阻拦,老袁临出发前再三告诉厉庭,坚决不让袁真再踏进厨房一步,去做他医疗兵该做的事去,厉庭更是使劲推着袁真,告诉他“要跟方倾一样”,去小白楼里做研究去。
袁真哭笑不得,只觉得他回炉重造都不大可能“跟方倾一样”,方倾在医术上的出类拔萃是非常罕见的,不然小小年纪也做不了主任级医师。
“那你就去温书,去把以前学过的功课都再翻一翻,去上、上那个网课,”厉庭一下下用力推着他,语气很急促,“反正让你别来这里了,就不准再来了!”
“可王俊都在里面干活,他还是王妃……”
“艾少爷说了,就因为他是王妃,更要体察民情,在这里是有王妃的任务的!你跟他一样吗?”厉庭说,“快去!别不听话!”
袁真把白眼翻到了天上,“艾少爷”的话现在是圣旨,把他爸爸们都吓坏了,必须照做。而且艾登说的话,突然给老两口一个希望,那就是如果他们一开始也像方匀培养方倾那样培养袁真,袁真应该也有成为方倾的可能。艾登说他们是“丢西瓜,捡芝麻”,费钱又费力地供养了袁真的两个哥哥,结果一个是城防兵,一个是勤务兵,不是说这俩兵种不好的意思,而是袁真却考进了新兵营,比较起来,袁真身上投入的最少,收获的却最多。
老袁是多希望两个alpha儿子能够进入a军里,毕竟老袁可是art的一员。在考进军队进编制这一点上于凯峰是毫不讲私人感情的,连他的儿子们都是从瀛洲考进来的。老袁的两个alpha儿子袁诚和袁志都在前面几项体能选拔上被淘汰了,可因为是个omega而丝毫没报希望的袁真,却通过医疗兵的口子,进了新兵营。
听了艾登的话,老袁和厉庭都暗自嗟叹、连连后悔,忍不住互相埋怨了起来。厉庭怪老袁只抓着两个alpha儿子的学业,不在乎袁真,老袁则怪厉庭不会参照王珣家的王俊以及青羚家的方倾来重视对omega小儿子袁真的教育,俩人怪来怪去,都觉得不该放任袁真跟他们身边做了那么多义务劳动,所以此刻推拒袁真就更执着了。
袁真只好回到宿舍里拿了书本,去到小白楼里。
推开门,闻夕言和方匀的座位上空空的,左边靠窗的那方桌子是属于他的,原来方院长和闻夕言在的时候,袁真有时会帮忙做一下助理的工作,帮忙复印个资料或是做一做数据分析和整理。如果不是在这儿发现了方匀碎纸机里未完全搅碎的报告,他也不会得知方倾的病情。
袁真打开了电脑,输入学号,进入到了自己的麻.醉科学业系统中去,目之所及,这里面的每一门科目他都是以a+的结业成绩通关的,不然,他也不会获得新兵营的报考资格。仔细地浏览了其他医学分类学科,他很佩服方倾能作为全科医生样样都学完了,他没有方倾跟着方匀从小就能够学习的条件,只能选择延伸的一到两门学科从头学起。
以前,他是没有多余的钱来付学费上网课的,可现在,他有钱了,他是亿万富翁。
袁真自嘲地笑了,威尔逊的支票兑换成一个亿以后已经进入了他的账户,他直觉这笔钱一定不能乱用,这是艾登给他讹来的钱……不不,不能这么说,是艾检察官依着法律,给他要来的赔偿金,他觉得应该回馈给国家才是。
他见过王俊破破烂烂的记账本子,凯文逊给王俊的一百亿,王俊每花一笔都在上面工工整整地记好了,里面最大的花销,目前是尹瀚洋要去的五个亿,用于兵器库的灾后重建,其次是方倾骗去的四个亿,用于s级防弹服的制作,袁真觉得自己这笔钱也要好好留着,一旦哪里有缺口要用钱,就奉献给国家。
好在哥哥们打了欠条后,已经按照艾登的要求,开始逐月还款了,先期给的三千多块钱,加上当月的军饷,袁真可以报一个好的特修班来学习。他兴致昂扬地在众多教授的名牌下翻来覆去地看,突然看到了大名鼎鼎的程文杰教授的名字。八壹中文網
每天每节课每1小时要收1600块钱。这么贵???可更另袁真意外的是,程文杰教授都退休了吧?怎么还出来带学生?
他立刻点了进去,毫不犹豫地先支付了三个小时的钱。
远在星洲岛的程文杰:“……”
程文杰:“咳咳。”
袁真:“程教授您好!请问……您是《治术与治疗理论》的程文杰教授吗?”
程文杰:“是我,呃,我这个是临时加的课时……”
袁真:“您好您好!啊,我竟然买到了您的课,简直不敢相信……谢谢,谢谢!”
程文杰:“……”
他原来只是想敲诈索大豹的,才装模作样地给自己挂上了牌子授课时,还知道索大豹有钱,故意讹诈他的,课时费整这么高,结果他就上线了一分钟,就被另一个学生点了进来,速度极快地付了钱,欢天喜地,谢来谢去,程文杰又不忍心拒绝了。
程文杰:“我收学生是有条件的,只收尖子生。”
袁真:“我知道,这是我的成绩单。”
袁真刷的一下甩过去了一个成绩查询的链接,程文杰点开一看,十分亮眼。
他把眼镜往上推了推,笑道:“墨菲,你现在有同学了。”
“啊,”墨菲道,“跟您单独学习的吗?像我一样。”
“是,”程文杰好笑道,“这个学生是东大全a+毕业的学生,是一名麻.醉师。”
“啊。”墨菲握了握放在腿上崭新的书包带子,有些紧张,他不敢看一边坐着的索星辰,怕被“另一名同学”给比了下去,只慢吞吞地小声说,“我也有两个a+的,毕业的时候。”
“怕啥,”索星辰眼皮撩起,知道程文杰是故意给墨菲一个下马威,便用力拍了一下墨菲的后背,“老子有的是钱,你可以学到全部a+为止,不用怕那个同学!”
墨菲连忙摆手让索星辰不要瞎说话,程文杰只笑道:“只怕我没那么长的命教你啊,墨菲,我先问你一个重要的问题。”
墨菲:“嗯嗯。”
程文杰瞟了一眼索星辰,目光落到墨菲身上,微微皱眉:“孩子,你是自愿跟的索大豹吗?他没强迫你吗?”
索星辰顿觉无语:“……我能听见。”
“是自愿的,”墨菲点了点头,又轻轻地问程文杰,“老师,您是自愿来教我的吗?”
言下之意,也怀疑程文杰是被胁迫来的。
索星辰又气又好笑道:“……我没聋!”
程文杰点点头,笑道:“我也是自愿的,应该有个人在这方面帮大豹,如果是他的夫人的话,那再好不过了。”
这一边,袁真得到了程文杰的认证和同意,作为关门弟子,求贤若渴地跟着程文杰学了第一堂课。他和墨菲已经有了一定的医学基础,在临床医学和实践上有了一些经验,程文杰是泰斗级别的人物,讲起课来高屋建瓴,高度概括,但比普通老师要讲得细致得多,一节课下来收获颇丰。当程文杰告诉他们每十节课要进行一次小考时,墨菲立刻紧张起来了,袁真这边倒是信心满满。程文杰没有让他们互通姓名,而是彼此作为竞争对手,保持神秘感。
袁真上完了课,开始总结课时要点,以及提前按照程教授的要求,预习下午的课,安安静静地学到了肚子饿了才抬头看了看时间,竟然已经是12点半了。
他正起身收拾桌子,合上书本,突然听到楼上一阵巨响,像是什么东西爆破了的声音,接着是叽里咕噜从楼梯往下滚的声音。
他连忙推开门,往走廊尽头楼上看去。
只见方倾穿着全身罩住的s级防护服,从楼梯上面狼狈地跑了下来,一个不察,摔到了地上,正“哎呦”一声惨叫,揉着自己的屁股,他身后是一阵阵浓重的白烟。
“你怎么在这儿?”方倾看到袁真,吓了一跳,“快关上门!”
袁真连忙关上门,从抽屉里拿出口罩戴上,等外面烟雾散了散,才又推门出去。
始作俑者方倾已经在楼外门口站着了,等烟雾散掉,他才往楼上走。
“你要把楼炸了啊?”袁真问道。
“失误,一个小小的失误,”方倾说,“这楼里现在没人了,你来了也不说一声,我跟王俊借防护服给你。”
“……现在在这楼里待着都要穿防护服了?”袁真瞪着他,“我能上去看看吗?”
方倾做了个“请便”的动作,袁真往楼上走,只见之前方倾用来做实验的那一间实验室,早已经“炭化”了。所有墙壁和窗户都乌漆嘛黑的,是被类似硫磺的东西烧过,方倾显然是弃这一间实验室于不顾,改另外两间房,其中一间,还在微微冒着白烟。
方倾早已动作熟练地拿着灭火器把火喷灭了,白烟没有毒,而是干粉灭火器的杰作。
“……我滴天,”袁真摸了摸烤糊了的墙皮,“你这实验可真是不一般啊,看起来很危险啊,你为什么不到室外去做?”
“呃,你知道的,厨师在菜没做好的时候,都不希望别人围观的。”方倾抓了抓头发,眼睛瞥着别的地方。
“我这个厨师怎么不知道,”袁真警觉起来,“方倾,你这个实验,是不是浩海不能知道?类似于白.磷弹那种反人类的?”
“不是!”方倾不耐烦道,“你是不是要去告诉浩海?我知道他说什么你都觉得对!你知不知道……浩海他……他不是个好东西……”
“他怎么不是个好东西了?”袁真刚问出口,就明白了。
方倾是怎么一身痕迹、满身柚子味道抱着枕头离屋出走的,于浩海不得已地对他做了什么,袁真是知道的。
“反正……就不是个好东西。”方倾的脸色因为恼怒而微微涨红了,他说不出口,即便是在既往的情敌面前,他也说不出浩海人五人六的背后,是怎样对他的。
他不想抹黑于浩海的名声,即使他那么愤怒,那么不理解,都本能地维护着于浩海。
“我不告诉他。”袁真说。
方倾抬头,有些惊讶地看着袁真。
“但我这段时间要在这儿学习,”袁真说,“你得保证别把我炸死,炸晕了也不行。”
“好说,好说。”方倾笑了起来,搂着他的肩膀往外走去。
两人一起往食堂走去,远远地,于浩海和章宇泽、邢元恺等angel战士们往这边走,到不同的桌子时分开。于浩海是得坐到主桌去的,和赛威、威尔逊、凯文逊他们同桌吃饭,原本主桌的气氛非常令人窒息,但有了艾登之后好多了,艾登一张嘴顶十张嘴,舌战群儒,赛威和威尔逊父子加上阴阳怪气的凯文逊都不是他对手。
方倾用了几秒考虑要不要换到别的桌去吃饭,可心想他一动,那桌上的人肯定要诧异地找他,还可能猜出他和于浩海闹别扭,那样的话,于浩海面上就不好看……
方倾很恨这时候他还会为于浩海的脸面着想,可父亲方匀曾经教训过他,青羚也一再告诉他,于浩海是于总的长子,是几万人的少将军,四面八方都是时时刻刻盯着他的眼睛,你作为他的夫人不能任性,不能胡闹,不能不为大局着想,不能给他捣乱……
可明明受欺负的是我啊。
方倾心里有着数不尽的委屈,但他常常好了伤疤就忘了疼,在大多数时候,没在床上的时候,于浩海都是个完美的丈夫。
他站在这里纠结地看向于浩海时,突然瞥见他旁边的人,袁真,竟然没有跟他同一方向看向于浩海,而是看向了另一边,艾登。
艾登正和艾兰并肩走着,艾兰一路上对艾登推推搡搡的,对他这个陪练今天的精神状态不大满意,嫌他没有激情,艾登说你干脆把我这把老骨头都拆了得了,那你就有激情了。兄弟俩喋喋不休地讨论着,基本没看别人。
方倾惊讶于袁真的目光竟然不落到于浩海身上了,而是幽怨地追随着艾登。
什么情况?!方倾心中惊叹,大壮终于被放下了?!
袁真完全是无意识地看向了在那谈笑风生的艾登,这个昨晚惹得他们一家三口都伤心落泪的男人,今天若无其事地陪着弟弟去训练了。袁真心中有些忿然,可又对他有着说不出的感激。
没有忙活早餐和午餐以及为下午的晚餐提前做准备,而是在屋子里坐着静静地学习,身上也没有厨房里烟熏火燎的气味,这对袁真来说,简直是像放假一般惬意。而且因为那一个亿的存款,因为哥哥们的分期还款,袁真非常有底气地选了程文杰教授的高价课程,这在十年二十年后回想起来,袁真都无比庆幸着今天的选择,这个男人对着父亲的一番高谈阔论,竟悄悄地改变了他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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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检,我有事想跟你聊聊。”方倾瞅着四下无人时,偷偷地叫住了艾登。
艾登:“你说。”
“我,有一个朋友……”方倾艰难地开口,只说了这一句话,就打住了。
艾登是那么聪明,会不会推测到方倾说的人是自己和于浩海?如果他猜出来了,以后会怎么看于浩海?
这会不会影响浩海和艾登的友谊,会不会影响浩海的名声,会不会影响他的前途?
方倾三缄其口,竟没有勇气再说出来,最后只咬了咬唇:“我就是想告诉你这件事。”
“哦,好的,”艾登果然见多识广,对方倾这种情况已经见怪不怪,还点了点头,“我有很多个朋友。”
方倾瞪着艾登,艾登也看着方倾,随即笑了,说道:“你想问什么就问吧,我保密。”
方倾犹豫地看着艾登,不得不说,艾登的长相很有亲和力,笑声也很爽朗,多年的职业素养,使他看起来温柔而有力量,让很多求告无门的老百姓心里都踏实。
方倾也逐渐踏实起来,对艾登说:“真的是我的一个朋友,他和他丈夫,在某一些事上,意见不和……”
方倾的叙述很简单,省略了大部分详细内容,但艾登已经全部听明白了。
“我们水星的法律,omega可以单方面提出离婚,”艾登说,“但有一个离婚冷静期,可以给omega反悔的机会,你可以让你的朋友在民政局官网上申请网上办理离婚手续,三个月后不撤销,离婚即时生效。整个过程,alpha或bate有知情权,但没有干涉权,全凭omega的意愿。”
“噢,”方倾想到他已经几次告诉于浩海他要离婚了,于浩海知道,这就不用另行通知了,“艾检,你觉得,这种事,该不该离?我有时候……我的朋友有时候,弄不准……”
“如果是一直这样甚至在病中都不停止,在我看来是应该离婚的,”艾登说,“婚内强迫,屡次不改,从第一次开始就这样,情节属于特别严重,不但应该离婚,都应该起诉他。”
“嗯,”方倾被艾登普了法,心里更稳了些,点点头,“我知道了。”
艾登说道:“让你朋友早日脱离苦海吧,这水星什么都缺,还缺alpha吗?这种事在我看来是无法原谅的,不过omega都心软,心疼男人就是苦了自己,又何必?话说,你刚才吓我一跳,我还以为你说的是你和浩海呢。”
方倾苦笑了一下,扯了扯嘴角:“不像我们是吧?”
“当然,浩海做不出这种事。”艾登道,“还有事吗?”
“没有了,”方倾笑了笑,“谢谢艾检。”
浩海做不出这种事。
了解于浩海的人,都会这么说,也包括真知灼见、善于揣测人性的闻夕言。方倾婉转地问过,闻夕言都觉得方倾所说的“霸道蛮横不听omega的话”的于浩海,跟闻夕言看到的太不一样。艾登和他们相处了接近一个月,有着检察官的敏锐和直觉,于浩海对方倾是怎么小心呵护、怎么小心翼翼地宠着、捧在手心里,是完全看在眼里的,他无论如何都不会相信,方倾说的那个朋友,就是方倾自己。
方倾心里叹了口气,还是打开了民政局的门户网站,在艾登说的那个页面上,填写了自己的离婚申请。
冷静时间,三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