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尾声（二）

说来，这还是陈玄第一次亲眼见到袁绍。

他一直对这个诸侯盟主颇有微词，而且打心眼里看不起袁绍，视其为冢中枯骨。

但同时陈玄也不得不承认，袁本初确实端得一副好相貌，气质威严而不怒自威，眉眼之中自带一股贵气，留着此时代标志性的短须，堂皇大气而不失雅致。

陈玄刚才的一番话激怒了在座的绝大多数“河北名士”，这些人纷纷站起按着佩剑对他虎视眈眈，而这可不是书生手无缚鸡之力的年代，大多士子都有一手好剑术，受到侮辱后与人血溅五步更是寻常。

刚刚才与吕布斗过一场的陈玄无视了眼前众人，只是笑吟吟地看着坐在上首的袁绍。

“狂妄小辈。左右，还不与我拿下此人？”

眉头微蹙的袁绍一挥长袖，脸上并未见到明显的情绪波动，语气在平淡之中隐含着一丝不悦。

他一声令下，从帐外两侧各走进一名膀大腰圆的力士，手持一人多高的大戟，冲着陈玄走来。这支军士乃是日后于界桥一战彻底击败白马将军公孙瓒之白马义从，抵定北方大势的精兵，乃天下步兵之中一等一的强军，能在这骑兵占绝大优势的时代中以步胜骑，虽然有占据地利的因素，但也足够受世人夸赞。

“区区两个？你未免太瞧不起我。”

陈玄眼神一凛，目光如剑般刺向迎着自己走来的大戟士，在生有温暖炉火的大帐中，令得身穿重甲只露出一对眼睛的大戟士通体生寒，仿佛置身于数九寒冬，不敢越雷池一步。

趋吉避凶，是每个生物的本能，即便是五感常被自己的思绪所误导的人类，也不会意识不到堪比天与地的实力差距。

更何况陈玄森冷的目光所经之处，受他体内特殊玄冰寒炁的影响，温度的确下降得明显。

连带着大戟士身后的名士们，也有不少人当即打了个哆嗦，面如土色地将已经露出刃口的佩剑收了起来。

见到这些人从心的一幕，袁绍有些头大，眼见得就能尽收北方世族之心，让他们从此只知袁氏而不知有汉，可为什么偏偏这关键时刻总有个人来扫兴？

“我劝盟主一句，不该拿的东西别拿，不该要的东西别要。”

此时此刻，想要继续装作不认识陈玄的袁绍已经装不下去了，轻咳一声道：“壮士是想要吕奉先的方天戟？”

“揣着明白装糊涂。”

陈玄懒得再多言语，在众目睽睽之下走上前，身上的寒炁散发着冰冷刺骨的气息，令周围的人望而却步，自发地让出一条通道，令他得以留下一行冰结的脚印，径直走向袁绍的面前。

袁绍强装镇定，但随着陈玄一步步的走进，身上的冷汗开始不断地往后冒，手脚一片冰凉。

他心里不禁开始埋怨让自己私扣下方天戟的郭图，全然忘记了自己明明才是那个能做主的人。

“且慢！”

压力越来越大的袁绍在陈玄离他仅有五步之远的时候，忍耐不住道：“壮士一身虎威，正合吕布遗留下来的方天画戟，我今日便将其赏赐于你，你日后须要好好报效朝廷。”

在袁绍看来，此事已经是他做出了让步。

上党太守的官位给了，象征着天下至强武力的方天戟也给了，还要怎样？

阵斩联军无数大将的吕布败于黑山黄巾之手，这个消息决不能泄露出去。

一伙苟延残喘的贼寇，怎么可能打败当世无敌的吕奉先？已经被打散的黄巾，又怎么可能再度崛起？官军必然是要比黄巾强的，所以打败吕布与董卓，将雒阳从西凉军阀的手中解救出来的，是且仅能是他袁绍率领的联军。

而黑山军，不过是联军之中的一股小势力，碰运气立下了一点功劳罢了。

这场战斗的主角，绝不能、也不会是黑山军。而作为打败吕布的人，名不见经传的陈玄只被认为是个捡漏的。

“我的东西我自己拿，不需要谁来给。”陈玄看着脸色煞白的袁绍，毫不掩饰自己的轻蔑：“你何德何能，也好意思赏赐我？”

眼见得陈玄越来越近，袁绍被他散发出来的气势压迫得几近不能呼吸，他怎么也想不通对方明明得到了切实的好处，却偏要来生事，浑然没有意识到自己到底有什么不对。

对方明明身形不算高挑，未穿甲胄甚至还显得有些瘦削，以他的身材甚至连自己的大戟士都进不去，可为什么给自己的感觉却像是一头潜伏在极寒深海之中的庞然巨物，张口之间就能将自己连同所有人一并吞下。

陈玄表现出来的压迫力，那种冰冷肃杀的气场，与吕布的炽热暴烈虽截然相反，但同样令人震慑。

说来说去，以袁绍为主的庞大士族势力，长在头顶上的眼睛里不过只有自己及家族利益，根本不把百姓和士卒放在心上，也根本就不懂得“尊重”二字该如何书写。

在张角耗尽了汉室气运，令压抑众人之力的无形枷锁荡然无存的今天，这些人仍怀抱着陈旧的思想，以为凭借各家的底蕴依然能掌控天下，实际却早已被新近出现的奇人异士远远甩在了身后。

在这凡夫俗子也能凭借自己的力量闯出一片天的时代，身份血统与爵位，早已失去了其神圣性，迟早会被打落神坛。

现在，不过是许多人还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不清楚他们自身具备着怎样的力量，从而忍受如袁家这等跳梁小丑。

今天，陈玄将会让所有人明白，四世三公的袁绍也不过是一个会流血会畏惧的普通人。

就这样，浑身冰冷且颤抖不已，牙齿不停上下碰撞的袁绍瘫在地上，竭力保持着风度，眼睁睁看着对方绕过自己，将那杆由十名兵士合力立于自己身后、用作夸耀武威的方天戟取走。

然后，袁绍一动不动且一言不发，直到陈玄的背影消失在眼前的时候，袁绍才松了口气，然后便是勃然大怒。

一方面是因为被陈玄狠狠地落了面子；而另一方面，更重要的是，袁绍发现自己刚刚害怕了。

四世三公、天下名流、众望所归的他，怎么会害怕一个依靠埋伏打败长途奔袭的吕布的黄巾贼寇？

“混账！黄巾贼就是黄巾贼，竟如此不知上下尊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