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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海鲸骑2_第十八章 鹰灵归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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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文的发梢随风翻动,青龙船在黑风暴的海眼内迅速地四下游走,躲避鹰眼的跟踪。

在腾格斯爬上桅杆之前,建文本觉得以青龙的速度,再次从风圈内部找到突破口,一举冲出这整个黑风暴也不难。但现在看来,鹰灵造就的这片风口堪比天罗地网,就像在草原上捕兔一样,随时调整着围逼的角度,别想逃脱。

丝丝黑云正笼罩在青龙船四周不住试探,卷起一个又一个小型旋风,顽劣地把墨蓝色的海浪捧起又落下,建文只能尽最大的努力把稳青龙的航向,才能使青龙不被这风浪扰乱。

其实,象征大元威势的鹰灵船与大明最快的青龙船有此一决,多少令建文有些感慨。海图上记载的这片区域,每每被海客们形容为“无风三尺浪,有风刮落头”的地界,航路阻绝百年便是拜他所赐;但建文能预感到,围绕鹰灵的一切灾难、几代因果,将在今天得到解决。

青龙船和鹰灵在做着最后的角力,在青龙的诱敌战术下,鹰灵身后的黑色风暴逐渐减小,他望向乌都罕龙骨所在的位置,那里的诸多残船被海风裹挟,向鹰灵龙骨方向合并而去,一座崭新的大船正在风中成型。

看来腾格斯那边倒是渐入佳境,这家伙从来没有接受过任何指导,竟然也能顺利地与鹰灵交流,或许这正是蒙古种族的天赋使然吧。他正这么想着,鹰灵的两只眼睛却像两颗太阳一般升起,悬在半空迟迟没有回到乌都罕号上。而金黄色眼睛的四周黑气弥漫,却好像有无数双黑色巨手拉扯着鹰灵的翅膀,想把它拽回海里。

“加把劲啊,腾格斯。”

建文额头已经沁出细细的汗珠——只要腾格斯能够在风眼收紧之前征服鹰灵,那便是皆大欢喜;否则……那乌都罕号毕竟在贪婪地吸收着周围的木材,万一风暴收紧,说不定连青龙船的船身也会被鹰灵风暴吸走。现在他能做的,就是尽量让青龙远离风暴。

所谓万物有灵,草原人与动物交流的能力,似乎是长生天赐予的。

腾格斯在黑色毡布上迎风起舞,他回想起自己从泉州出海后,所遇见的虎鲸也好,王狼也罢,都能与他不错地相处,他相信对这只巨大无匹的神鹰也是一样,只不过这次要费更多力气才行。

他先唱给鹰灵,自己是哪支家族的后人,因何要带着乌都罕号的残骨,来到鹰灵自缚的风暴里,又是为什么要打破拘灵的仪器,为何要带它离开这片被诅咒的海域。

接着,他又祈求长生天看到这里发生的一切,请他把巨大无穷的威力、响彻海洋的啸声赐回鹰灵,也向肯特山的方向跪拜,表达敬意——那里是埋葬成吉思汗的地方。

跳到这里的时候,腾格斯已经很疲惫了。但他还是踉跄着在黑毡上张开双臂,他要用自己的荣誉和性命,来向鹰灵证明自己所言非虚。他朝风暴大声呼喊:

“俺若和鹰神的灵心意相通,请鹰灵满足俺的一切心意。俺若不善待鹰灵,自会落得悲惨的境地。”

“请鹰灵归位!”他声嘶力竭地喊。

金黄色的眼睛向腾格斯的方向游移,但风暴里的游魂是不依的,腾格斯看见那些死在风暴中的冤魂一点点向高处攀爬,想要约束鹰灵的飞腾。

“鹰灵快些归位!”腾格斯急道。

他感到一股血腥气包围了鹰灵,而自己在祭坛上也已经达到了体力与精神的双重极限,满身大汗刚生出来,就在海风里挥发得干干净净。在他的远方,风眼在不断缩小,一切狂风仿佛朝向一个微小的原点归拢,即将埋葬鹰灵风暴中的一切事物。

但腾格斯又累又急,说不出话,只能皱着眉头,绝望地向在血腥气息中孤独盘旋的鹰灵招手。

“呜呼——咿唔——”

一阵长调似的歌声突然在海上响起,血腥的气息突然为之一滞,连风声也小了很多。

“是萨满们!”腾格斯即刻明白,那些战死的萨满一直在守护这个地方,现在也在吟唱着帮助自己和鹰灵。

他从身上解下一个牛角形酒袋,那是在雪原里取到的白马湩,是比忽迷思更适合祭祀给先祖的酸马奶。他拧开银塞子,白色的酒液仿佛源源不断般落入大海。就像长风刮过草原上的山川那样,伴随着苍凉回荡的长调,海面上的血腥风暴逐渐涤荡而去,鹰灵的眼睛也愈加炽热起来。

“鹰灵,回答俺!”腾格斯见此良机,振作精神向鹰灵发出最后的指令。

接着,震耳欲聋的鹰啸第一次在天海之间响起,腾格斯感到鹰灵最后一次充满怀念地凝望这片战场,随即向乌都罕号冲去。

伴随着腾格斯的身子深深伏下,新生成的乌都罕号主帆被一股无形的风鼓了起来。接着,那风“嘭”地一声,似乎穿透那张蓝白色风帆一般,在帆面上留下一个紫色的鹰形痕迹。

刚刚生成的乌都罕号,终于与虚影结合在了一起。飓风托着它的身躯,将腾格斯身下的祭台逐渐扶正。

腾格斯左手抱紧王狼,右手扶稳桅杆,他觉得乌都罕号仿佛还没有接受万艘战舰给它的实体重量一般,像一根鹰羽一样在空中缓缓降落,却平稳无比。

“呼啦——”

这艘轻若无物的巨船在入水的一瞬间,重新恢复了一代灵船的威势,将海面重重地砸开两道巨浪。

腾格斯用手按在祭坛上向下看去,只见那些骷髅纷纷燃成白色的灰烬,顺着风飞走了。刚才纷纷涌来的“玉碎”小船上,那些剩下的死灵武士也纷纷放下手中的兵器,一个接一个地消失在风中。这持续千年的咒怨之战,随着鹰灵的解放,逐渐消弭于风暴中,无数古旧的兵器、船件缓缓下沉。

而在远处,刚刚脱险的青龙船,反射着风暴散尽后的灿烂阳光,正朝这边驶来。建文站在船头,与腾格斯对望。他们看看彼此又看看海面,都是百般滋味不知从何说起。

不到一个时辰的功夫,一望无际的深蓝色海面再次变得平静,湛青的天空白日昭昭,这片不久前还风暴肆虐的海面,现在只剩下两人的灵船,浪涛拍击着船身,发出有节奏的“哗哗”的声音,就像什么也没发生过。

“啪嗒啪嗒啪嗒啪——”

王狼的爪子踩着鹰灵船“乌都罕号”的甲板,撒欢似地跑来跑去。这地方可比那条青龙船狭窄的甲板大多了,简直像草原一样辽阔,窒息的感觉也随着黑风暴消散而褪去,这对一头森林的狼来说简直是告假远游一般的快活。

它走到船尾的舵盘处,在腾格斯面前停下,歪着头看看他。腾格斯哪顾得上理它,正在兴高采烈地指天高呼升帆降帆。鹰灵船桅杆的滑车骨碌碌自行转动,白底蓝纹的船帆被他玩得升起来又降下去,腾格斯笑得像个孩子。

“啪嗒啪嗒啪嗒——”

王狼又往船头撒欢地跑,差点和建文撞个满怀。建文刚刚停泊了青龙船,这会儿正在这条前朝的大船上尽情观赏。

对建文来说,刚才的场面就像一场梦境一样,那片刚刚结束风暴的海域一片狼藉,大大小小的船板漂在水面上,还有不少船件沉入了海底,用不了多久这里就会被珊瑚一类的生物覆盖,成为小鱼小虾的天堂。只有这艘大船是崭新的,连船帆上的鹰灵标记都那么鲜亮。

他走到腾格斯身边笑着调侃道:“怎么样,若不是我开着青龙助你引住鹰灵,它早飞回蒙古了,现在让我也来玩一把?”

腾格斯护住舵盘:“我这头鹰灵,肯定不听安答的使唤。”

建文心想这家伙刚得了灵船还挺护食,倒也没勉强他,而是好奇问道:“腾格斯,你和鹰灵的对话是什么感觉?”

腾格斯侧着大脑袋想了想:“大概就像俺们草原上架鹰赛马一样,不管离得多远,一声唿哨就能听懂你要干啥。”

建文点点头,他刚才看腾格斯操纵鹰灵玩得开心,一时之间真的有些羡慕。也许只能期望早点结束这次的争端,找到真正能修好青龙的工匠,它才能按照自己的心意运转自如了。

想到这里,他拍拍腾格斯的肩膀:“青龙船上的淡水和粮食全被大浪毁了。好在你鹰灵船已成,我们给两艘船上好补给,这就可以并驾齐驱,去找哈罗德了。”

腾格斯高兴地用力点点头:“俺也早就等不及了,还不知道鹰灵的风吹起来是什么样的。”

他手按着舵盘,也学着建文的样子喊道:“鹰灵船,启航!”

奇的是,鹰灵船风帆鼓起,却没有往前行动。他又喊了几声,周围的风声大作,吹得他俩睁不开眼,但鹰灵船就是启动不了。腾格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慌张地看向建文,建文道:“你好好用心,听听它内部是怎样运转的。”

腾格斯听他这么说,闭上眼把稳舵盘,过了许久道:“俺只听到船里有忽闪翅膀的声音,但就是飞不动。”

“竟有这种事……鹰灵现在不是被你收服了么?”

腾格斯困惑地摇摇头。他晃晃舵盘,动动风帆,焦急不已,此时王狼却趴在船舷上朝下嚎叫起来。

腾格斯和建文向船下看去,刚才散落在海面上的一块船板下面水花闪动,忽然有一只戴着分指笼手套的大手翻上来,扒在船板上。

那只手一使力,一个大高个儿从船板下面翻上来,甩甩头发上的水珠,利落地在甲板上站定。建文见那人身上围着的水靠像是海豹皮,腰间布满鼓鼓囊囊的口袋,却丝毫不显累赘;嘴上横生两撇龙须,朝两侧支着,可也一点都不滑稽。

“这是什么人?”两人奇道。

接着,更多双手扒住散落的船板站起来,和第一个冒头的人不同,他们各自披着一领长长的斗篷,将头整个盖住。那斗篷的质地甚是怪异,就好像是海带一样,纵是见过天下奇珍异宝的建文,也不知道那是什么材质所织。

建文和腾格斯面面相觑,不知道这帮人是从哪里冒出来的,王狼更是狂吠不已。

船下,那龙须人抬起头看向两人这边,他高声问道:“谁是此间灵船的主人?”

建文听这人说的是汉话,但语调十分奇诡,南不南北不北,很难称得上是官话。腾格斯却在身边高高举起胳膊:“正是俺蒙古水师提督腾——”

那人先举手指向王狼:“让你的狗别叫了。”

建文见他神色凛然,不像是在寒暄玩笑,纵然是称霸山林的王狼,也只是低声“呜”了一声,显然有些困惑。

腾格斯小声嘀咕了句“那是狼”,便扯开嗓子问道:“你又是谁?”聒得建文浑身一颤,心想这蛮子得了灵船之后可真是底气十足。

“我们感应到鹰灵再次现身,要把这灵船接回宛渠,到时候自会归还。”那人惜字如金,眼神锐利得像是要把鹰灵船的内部看透似的。

“宛渠?”建文回忆起蓬莱工事长提过这个名字,那是比蓬莱更厉害的海中工匠之城,却不知为何在这里被这帮生人提起。

但腾格斯听见这番话早就不干了,拔出刀嚷嚷:“什么碗渠、锅渠的!俺们死了多少次才把乌都罕拿回来,你们这帮鸟海盗想打劫,问过俺的金刀!”

龙须人却一瞪眼,仿佛胡搅蛮缠的反而是腾格斯。“你的船刚刚恢复新生,现在还很虚弱,与新生的婴儿无异。你若不想让它死在海里,就早早听从。”

“你、你们莫骗俺。”本来还凶神恶煞的腾格斯一时间竟然吓得不敢说话了,建文心想这家伙为了灵船真的什么话都可以听进去。

“天下灵船皆出于宛渠。你的船我们自会养护好,等它可以出海了,你就能与它相见。”

天下灵船皆出自宛渠这一节,建文是听蓬莱工事长说过的,如果这帮人真是自证是宛渠工匠,又听这个所谓“百工王”的指挥,那修好鹰灵船自不必说,连青龙船也可以一并修理了。

并且,听这帮人的意思,难道刚刚凶猛的鹰灵是涅槃了一回才与船身汇合的?建文望向青龙船,不禁有点忧虑。

“喂,安答。”建文被腾格斯推了两下,这种涉及和诸国、诸生番外交事宜,腾格斯当然是要全盘推给他的。

他点点头,想起一个主意。“你既然得到了萨满所有的记忆传承,不如想想看是不是有宛渠这一节。”

腾格斯刚刚把鹰灵船的诅咒解除,就有这帮神神秘秘的人要来截胡,怎能轻易相信他们?但他见平常能言善辩的安答也没有半点反驳的意思,看来要自己弄清这回事,只能靠记忆这唯一的一招了。

他“哎”地叹了口气,摸出那个黄金面具戴上,突然在船舷旁边唱歌跳起舞来,一边跳一边还翻着白眼,似乎在努力回忆什么事情。

这是建文第一次近距离地观赏腾格斯的萨满舞。这蛮子粗壮的身子和舞步不算很搭,他离家早,唱起歌也都像是狗儿马儿的童谣。

建文看得有几分尴尬,便转头问那些踩在船板上的人:“可否请各位工匠告知,我这青龙船如何修复?”

龙须人立即道:“你太不疼惜青龙船,更不该叫他闯入风暴。言尽于此!”

我对青龙还不够疼惜?建文对这断言疑惑万分,一时哑口无言。他想了想,又问道:

“那……那宛渠是在海中何处,有什么路径可以让我去拜访吗?”

那帮披着海带的神秘人却好像浑没听见似地,踏在船板上绕着鹰灵船左敲右敲,任凭建文喊了好几声,也没有一个停下来理他的。

“我道蓬莱工事长的脾气就够古怪了,这帮人更是半个字都撬不出来。”他还想接着追问如何自行找到宛渠,一旁的腾格斯却停下舞步,摘下了面具:

“长生天!原来鹰灵船真是在你们那里出生的?”

腾格斯站在青龙船的船尾,面目失落。

按照腾格斯平时的性子,有人抢走他心头的宝贝,肯定是撸起袖子就上去打一架了。但建文见他一言不发老实得很,也没有动手的意思,想来是在萨满们关于宛渠城的回忆中看到了什么东西,也被这帮神秘人的话吓怕了。

建文左看右看,心里十分想问问腾格斯,在他记忆里宛渠到底是什么样的,如何又是灵船的新生?

不过看腾格斯的脸色就知道,现在实在不是发问的时候,建文也只好作罢。他向船外看去,只见那群披风人将一个个极小的盒子拍在船板尾部,盒子就好像木工用的线圈墨斗,只是白色的线圈里面没有墨汁。

接着,无数抓钩从盒子里飞出,带着飞向鹰灵船底部的一排挂钩上,紧密地咬在一起。

腾格斯看到这一幕,一个壮汉竟然大哭起来:“俺忙了大半年,船还不是要被收走!”

建文吓了一跳,赶紧出言劝慰说他们既然是要修船,那被拖走也是没办法的事。只不过这事一无单据,二无店址,弄得建文心里也老大疑惑。

那帮工匠倒是理所当然地忙活,而且手上还加快着速度,就好像每个人的脸上都写着“这么难缠的船主第一次见”。

抛开这些不说,不知道是用了什么动力,那些破烂船板竟然纷纷动了起来。建文瞪大眼睛,看着一根根细线绷紧,与硕大的乌都罕号形成极大的反差,船板划开水面向前移动,乌都罕号竟然被这些破船板用细线拉着动了起来。

腾格斯在旁边一锤手心,叹道:“是了,俺的祖宗们定然就是把船拖回草原的,俺也能记起来——可是又有什么用。”

建文遥想当年,那帮耿直的蒙古人可没有宛渠人这么高超的技术,那真不知要耗费多少匹牛马、多少勒勒车,才能做到把乌都罕号一路从茫茫草原上拖回去。

但看着腾格斯伤心至极,建文心中却油然生出一股羡慕。关于鹰灵船的记忆,无论前世今生,还是来龙去脉,可都一一灌入腾格斯脑子里了。这蛮子虽然不善记忆,但只要和灵船相关的事,他定然一桩也忘不掉。回看自己,谁又能给他讲述青龙的事呢?

“对呀!”想到这里,建文不禁大骂自己一时糊涂——眼前这些宛渠人不就是解铃之便的最佳人选?

“各位工匠,总可以把青龙船的故事告诉我吧?”建文起身大喊,“它是如何到了大明,我又该怎么如意地驱使它,这我总有权利知道吧?”

那龙须人直起身,好像终于不耐烦了:“你与青龙之间的纽带尚且不如这蛮子稳固,多请教他就好。”

他这么说着,鹰灵船就被拖着经过青龙船,挡在两拨人之间,眼看就要开走。

建文心想,看来这龙须人真的一句话也不打算多说了。腾格斯是通过萨满的秘术与鹰灵心意相通,这一点建文刚才看得一清二楚。也正是因此,腾格斯与鹰灵的沟通理应更直接些。但是大明又没有萨满,怎么让自己也能如此自如地控制青龙?既然宛渠工匠避而不答,那就只有发动腾格斯和自己一起想了。

他看向腾格斯,这大汉正流着泪向鹰灵挥手道:“鹰灵,一路顺风!俺救完人就去看你。”

再看鹰灵船,它竟然努力地将苏力德桅杆上的定风旗凭空转了个向,仿佛是在回应腾格斯的告别。而那些宛渠工匠们站在船板上不摇也不晃,斗篷随着风飘起来,建文知道,他们是要只凭这些破木烂板,把鹰灵船拖到一个遥远到几乎无人知晓的地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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