朦胧月色之中,大将军惨败而归,面色苍白,说不得任何话,只顾回到寝室,倒床闭目,静静地复盘今夜的败局,然后争强好胜之心再度被狠狠地抽打了一遍,其痛感、屈辱感不可言喻。今夜此局之败,并不单单是皇帝以帝王之位对自己的镇压,其智慧、气度、谋略、手段也确实碾压自己,此战之败是完整的,毫无借口可寻,这也更加重了失败之苦涩与深刻。 虞婉约来到床边,轻抚渭王饱满的前额,然后慢慢地握住其大而坚硬的手掌,柔缓地摩挲着。渭王缓缓睁开眼睛,望着并无半点儿美貌可言的夫人,却觉得这样一张普通的脸庞藏着无限玄机,时时刻刻吸引着他,令其无法生厌。“不必说什么,累了就睡吧。”
渭王听罢,点了点头,闭目睡去。 此夜,他做了梦,梦到少时与皇帝唯一的哥哥——臻王李赢一同进勤缘山打猎的情形。“元熋,听闻此处常有怪兽出没,今日咱们倒要见识见识。”
元熋是李赢的乳名,因赵武州与其自幼玩在一起,意气相投,情同手足,所以才可自在地唤其此名。 “武州,瞧见没?今日我可是借来了父皇的宝剑,什么蛇虫怪兽都不在话下。”
说罢宝剑就亮了出来,阳光照耀之下,剑身上仿若附着一条蓄势待发的真龙,片片龙鳞正随着呼吸起伏、涌动,好不神奇。“陛下的宝剑果然世间罕有!可否让我也试试?”
臻王倒也大方,俊眼含笑道,“只管拿去试试身手,最好能活捉个怪兽回去,给你当坐骑。”
赵武州接过剑来,拿在手上感觉臂膀一阵震颤,“好生神奇,像是不服我似的,暗里跟我较劲儿。”
随即尽力稳住臂膀,轻声问,“元熋,此剑有名字吗?”
臻王皱了皱眉,“这是南疆进贡之物,名字嘛,说是藏在剑里,此剑唯有认了身披龙鳞之人做了主人,才会传授其剑音,道出名字……” 大将军缓缓睁开眼睛,醒了梦,喃喃道,“荀子修,本王敬你是身披龙鳞之人,但愿你能听到剑音,得其真名……不枉我圆满了此剑赠予你。不过,若此剑一直在晋威那无根之人手里,终究是要废了。”
晨光初现,大将军来到自己的书房,见夫人正在读一本书,极为投入,遂想不做打扰,转身离开。“您醒了,吃碗馄饨好不好?”
音色柔美,令人愉悦。“不急。”
他缓缓走到夫人身侧,伸出手,虞婉约便将这本介绍南疆风土人情之书交了出去。“原来进我书房是为了读这本书。”
赵武州放下书,拉过夫人的手,虞婉约顺势起身,与其相拥。“昨夜,我向陛下许诺,为破渭王府门槛甚高的谣言,尽快安排皓儿娶妻。”
夫人倒是镇定,轻声说,“好,全凭您做主。”
大将军抚了抚夫人的后背,惆怅地说,“本不该如此……却也只得如此了。”
“如此便好,皓儿尚未有心仪之人,您只管筹划。”
赵武州点了点头,松开怀抱,看着夫人道,“他人在棠延最南端,三五年之内恐难回来,因此皇都的名门闺秀恐无人肯远嫁,并不好筹划。”
夫人抬手捋顺着渭王的胡须,柔声道,“皇后娘娘曾跟我提及司空何缘的孙女,刺史何堂的女儿何寒苏,嫡出长女,年芳十五,文采出众——”渭王紧忙摆手,脸上却也有了神采,“不好,据说长着一张愁苦的脸,瘦瘦怯怯的,既不体面,也不实用,别说去南疆那么远,家门口转转,风一吹都能病几日。”
虞婉约轻拍了下渭王的手,温柔笑道,“那都是传言。我见过两面,面容姣好,性情柔中带刚,有主见,字写得极好,身段是很苗条,倒也不至于柔弱得风吹就病。”
赵武州舒缓下来,感慨道,“原来夫人早就未雨绸缪了,所以说,这个家从来都是你做主,我的气派都是你演给外人看的。”
起凤阁内,临安公主用过早膳,照例去书房描画几笔,兴致正好之时,门外传来如意甜而不媚的声音,“公主,刚刚陛下派秦芗送来曲谱,命您照着练练、学学,改日陛下要考的。”
青玥搁好毛笔,轻声道,“拿去琴室,本宫这就过去。”
如意应声照办。来到琴室,青玥便看见了特地放置于古筝旁的锦盒,随意打开,取出宣纸,眸光落在“清宵邕睦”四字上,立即明了了此曲谱出自谁手,只是,经由父皇之手交于自己,曲谱就变成了一种严厉的警告。 她叹了口气,坐到琴前,仔细浏览着曲谱,耳畔传来质子抚琴之音,心也就读懂了一份只可意会的深情。既然如此,别做辜负,好好抚奏此曲吧。 手指不由自主地拨动了琴弦,心弦也似有所共鸣,旋律起起伏伏,往昔的一幕幕随之清晰、生动起来。每一次欢笑、吵闹、哭泣、和好都那么真实,看过的每一朵花都绽放了,每一颗星星都闪着光,无比芬芳,无比明亮,凝练成只属彼此的“清宵邕睦”。 一曲“清宵邕睦”终究到了尽头,室内也就安静下来,俊美而老成的少年依然立在眼前,端着师者的气派点了点头,“毫无错处。”
然后明朗一笑,落下一颗泪。青玥也笑了,泪珠儿顷刻滚落到腮边,心中暗想,我们之间有什么错?何苦说得我们全是错?相遇是错,相伴是错,不肯认错更是错上加错……错到如今此等危险的局面,终究不可再错了……想到此处,泪也干了,她小心收好曲谱,便就离开了琴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