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吧,今日为师有兴致,想听听你的故事。”
棋盘之上,师者正在迅速、沉稳地屠杀吴炬的黑龙,说起话来却是和气而轻缓的,“我可不是随便收徒之人,总是要追溯一下你的过去的。”
吴炬压力颇大,无论对于眼前的棋局还是棋外的形势。其实棋局还好,料想必输无疑,但若自己的故事说得不真、不好,也许师徒之缘瞬间就没了。此时,他不想、也不能失去师者了。“我是孤儿,不知来处,文家收养并培养了我,恩情似海。襄王出宫开府,我便前来效命,得襄王信任,辅佐典军统管近千士兵,守卫王府安全。几年来大体无碍,只遇过两次险事,一次是您被秦芗掳走,另一次发生在前年,也与秦芗有关。他趁夜潜入襄王府,意图不明,被我发现后,竟运用上乘轻功轻松逃出王府,我紧追不弃,与之对战数百回合,始终难分胜负,后来——”他沉吟不语,见师者落下一子,思索片刻,方才叹气道,“学生输了。”
算是一语双关。“为什么总是秦芗?”
李韧光温和问道,“你有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吴炬没有料到师者听完故事后会有此一问,只得实说,“秦芗只听命于陛下,所以无论是当初还是如今,我都未向襄王提及此人,就是怕襄王想多了。”
立即听到师者道,“你这是不忠啊。”
顷刻望向师者,见其漆黑的瞳孔里闪出锐利无比的光芒。看来师生之缘没了。他闭了下眼睛,觉得沙漠一般干涩的眼睛不可思议地湿润起来。此时,宁尘已将来意讲述得清楚、明白,襄王和气地说,“老师正在隐赟斋内教吴炬下棋,你自己过去吧。母妃让你转达给老师的话,我没问过,对吧?”
宁尘心领神会道,“奴婢明白。”
独自行于王府之内,宁尘脚步轻快地向东南方向奔去,一路楼宇林立,园林优雅,花香四溢,潺潺流水蜿蜒绵长,直至穿过一片幽深的竹林,隐赟斋豁然现于眼前。“老师,有人来了,我去看看。”
老师听闻此言,摆了摆手,吴炬躬身施礼,退出书房,舒了一口气,揉了揉双目,走至庭院里。见来者是宁尘,心里略略安稳。“德妃娘娘命奴婢送来一些豆沙糍糕,给老师品尝。”
宁尘音色和缓,姿态谦和,赢得了吴炬的尊重。“老师在书房,你请进吧,我在此值守。”
宁尘道谢后入了书房,奉上糕点,再次将德妃之言准确地叙述了一遍。李韧光听后,看了一眼花朵般的糕点,朗声道,“回去告诉德妃,糕点我替她品尝,釉麟我替她守护,让她安心静养,别让我们分神就好。”
宁尘走后,不可避免地,吴炬再次入了老师的书房,立在室内不发一言,心乱如麻,不知该如何就“不忠”二字做一番辩解。“今日就指点你到此处,去忙吧。”
师者拿过一本书,自在地翻看起来。吴炬只得恳求道,“初鹭与赵公子相约去圆悰寺抄经,今夜不归,虽说王府安防布控严谨,却也是挡不住能人的,我还是在此值守吧,隐赟斋内总该留一人照应您的。”
师者抬头笑了笑,语气略显敷衍,“那你晚上再过来吧。”
然后继续读书。这样的敷衍式的妥协,果然功力更甚,压得吴炬透不过气来。“老师,我背不起‘不忠’二字。”
巨人肩膀微微抖动,加重语气道,“我错在不该自以为是地隐瞒看到的事实。往后,对您与襄王,我定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我心上并无信仰,所以不发毒誓了,在此断指立誓,以破‘不忠’之名。”
言毕骤然行动,腰间小巧的弯刀寒光一现,左手无名指危在旦夕,幸而师者已果断出手,掷出手上之书,打落了弯刀,冷脸喝道,“胡闹!”
这一声“胡闹”也将款款而来的襄王定在院落里,不敢妄动。“我既然收你做学生,自当对你严加管教。你如此高大威猛,竟连一两句重话都受不住,实在迂腐可恨!即刻回房思过,今日我不想见你。”
音色低沉,不容丝毫违抗。吴炬拾起弯刀,放入腰间,又将地上那本被弯刀削破之书小心翼翼地放置于案上,跪拜叩谢师者不弃之恩,转身出了门。院落里,吴炬不出所料地撞见了襄王,襄王一惊,脱口问,“哭了?”
然后见吴炬脸面已羞得通红,方才别开眼,罕有地宽慰道,“我不笑你,我本也好不到哪去……对于老师的训诫,全心全意领受便好。”
吴炬郑重地施礼道谢,努力平复了心情,默默离开。“你又要怎么说?”
房间里,李韧光望着襄王,面上怒气未消,冷声道,“皇帝连你那温婉柔弱的母亲都要敲打,我也着实是服了,你若觉得为师的策略出了问题,想从此同母亲一道安稳度日,我不拦着,这不是气话。”
停顿片刻,师者加重语气道,“我千里迢迢而来,陷入危局之中,整日面对繁剧纷扰之象,诚心为你们母子筹划,可你们呢?只会做些唯唯诺诺、凄凄婉婉之态,难道以为争权夺利可不付泣血带泪的代价吗?!”
这一份糕点送的,果然扰乱了军心。毫不客气地赶走襄王之后,李韧光独坐房中,拿起一块糍糕,放入口中慢慢品尝,滋味甚好,好到令他周身振奋,淡然笑道,“受教了,陛下,你也小胜一回,且经受住了淹明剑之诱惑。只是,这样英明神武的你,还能挺立多久?”
午间,谢太医被急急地请入惜泓居为荀夫人诊脉。“并无大碍。”
结论一出,众人才松了一口气。“熬些姜汤暖一暖身子便好。”
谢太医起身要走,谢小鹛送了送,避开众人问,“果真无碍?夫人说腹部隐隐作痛。”
谢太医白了其一眼,低声道,“当着公子的面儿,不好说你什么,你夏日贪凉,吃些酪樱桃、冰蔗浆无碍,人家是孕妇——”然后不言语了。谢小鹛嘟囔道,“夫人看我吃这些就馋的不行,她待我极好——”谢太医阻截道,“所以为了夫人与孩子的安危,你就暂时戒了吧,或者躲出去吃。”
走到门口,还回头瞪了小鹛一眼,“这么大年纪了,还不懂事!”
小鹛垂头丧气地回到房中,一下子就闻到了熟悉的香泽味道,打开案上的布袋子,果然看到了自己一直用着的那款香泽,再一抬头,发现晋威立在门口,脸一红,轻声问,“你在哪里买到的?”
晋威轻声说,“买不到,不过我有我的办法。”
小鹛还以微笑,进而主动道出了自己因嘴馋贪凉而惹出的祸来。“以后多加注意。这个孩子对公子与夫人来说,对惜泓居来说,都是非常重要的。”
音色和缓,流淌入心。“知道了。”
小鹛柔声承诺道,“再不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