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之后。
杨差拨先胜一筹,户部侍郎获罪入狱。
罪名不是反对清查田亩,而是阻挠追封陛下生母,礼仪之争从永兴元年至今都未有确切定论。
毕竟对朝廷政策提出异议,谈不上有罪,胆敢让陛下不孝,那就能杀头!
“给钱给钱。”
杨差拨收了赌资:“晚上去鼎香楼吃酒,大家都去,莫要给我省银子。”
陈差拨好奇道:“老杨怎么笃定是户部侍郎?”
“户部最富,名下地自然也就多,反对声就越大。”
杨差拨解释道:“尚书关系重大,可不能轻易动,且一把手都有两条命。侍郎则是副职,这时候正好拿来立威,以示陛下之决心!”
“高!”
狱卒们连连赞叹,直呼输得不冤。
下了值。
二十余号呼啦啦杀去鼎香楼,吓得掌柜、伙计面色发白,直到杨差拨说道。
“今儿不赊账,给现钱!”
“诸位爷,里边请!”
掌柜亲自在前面领路,心里琢磨着终于见了回头钱,待会儿酒里少兑点水。
李平安见此情形,无奈耸肩。
“似乎让少侠除了魔,也是活该!”
……
翌日。
清晨。
李平安尚未睡醒,听到咚咚咚敲门声。
开门看到个麻衣老者,面容黢黑,脸上遍布皱褶,双手粗糙尽是老茧。旁边还有个小伙子,坐在板车上,正狼吞虎咽的啃糙面馍馍。
老者打量片刻,问道:“你是平安?”
“嗯。”
李平安微微颔首:“你们是谁,可有事?”
“平安,俺是你二大爷。”
老者笑着说道:“还记得不,你小时候,俺还抱过你咧。”
“有些印象。”
李平安微微颔首,对李氏宗族并无好感,原身自幼体弱多病,全仗着李父不计成本的用药养护。
宗族的人得知此事,劝说李父别管为病秧子浪费钱,不如从族中过继个儿子。
正因此事,李父除了宗族祭祖,再也没回过老家。
二大爷见李平安没有请进的意思,脸上露出几分愠色,自己可是族里的长辈,不过有求于人,还是挤出笑容说道。
“平安,咱村里要量地,你在京城有没有门路,少给量几亩?”
“没有。”
李平安果断拒绝,昨儿才见了户部侍郎入狱,区区狱卒又算得了什么。
“怎么能没有?”
二大爷急切道:“俺来时都打听过了,人家都叫你李爷,名头响亮的很,衙门里能没关系!”
李平安挥挥手说道:“二大爷回去吧,这事儿我管不了。”
“你必须管。”
二大爷说道:“族里几百号人,都靠着那点地吃饭呢,少交点税就能活命。你敢不管,俺就请宗法,把你开除宗籍!”
类似李家村这样的村庄,村民同宗同祖,宗法比国法还要厉害几分。
族中宿老可以根据宗法,不经过官府,直接惩处犯人,其中以“不孝”为最重之罪,其他还有通奸、偷盗等等。
广为人知的浸猪笼,就是宗法酷刑。
“嗯?”
李平安闻言,顿时双目放光:“求之不得,快将我开革出去,以后老死不相往来!”
开除族籍,在其他人眼中堪称天塌了,活着的时候没了继承权,当官仕途也受影响。
死了不能享受宗族祭祀,魂魄不能入轮回,成为孤魂野鬼四处飘荡。
李平安对这些毫不在意,一则自己不会死,其次也不在意继承权,反而开除族籍后,彻底摆脱了宗族牵绊。
哪天李家村谋逆造反,纵使诛九族,也与李平安无关。
二大爷微微一怔,向来吓唬震慑族人的手段,今儿竟然不顶用了,支支吾吾半晌才说了句。
“平安莫要开玩笑,你连个儿子都没有,除了族谁给你送终?”
李平安冷声道:“怕不是送终是假,继承这宅院是真!”
“这有什么真假,可不是应该的么?”
二大爷理直气壮的反驳,呼喊旁的小伙子:“虎子,咱们回家去,城里的有钱人看不上穷亲戚了!”
“等等。”
李平安挥手阻拦:“今儿必须去一趟衙门,写下开除族籍的文书。”
二大爷怒道:“真是反了天了,竟敢忤逆长辈,虎子教训这厮。”
虎子人高马大,抡拳头打向李平安,然后倒飞出丈多远,躺在地上哼哼唧唧站不起身来。
二大爷见硬的不行,索性就躺在地上打滚:“敢打俺试试,定去告你不孝,拉去打板子。”
李平安说道:“你以为撒泼,我就没办法了?”
二大爷瞪眼道:“俺就不去衙门,难道你能自除族籍不成?”
李平安说道:“你乖乖去写文书就罢了,若是故意拖延,我就让那量地的胥吏,多量出几亩。”
“比如二大爷家的院子,村里的道路,连带宗祠、祖坟占地都得交税!”
“你你你……”
二大爷憋得脸色黑红,也分不清李平安说的真假,当真让祖坟交田税,那就无颜面对列祖列宗了。
李平安低声道:“知道我在江湖上绰号吗?”
二大爷下意识问道:“什么?”
“医魔!”
李平安幽幽说道:“死在我手里的人,加起来比李家村还多……”
二大爷利索的爬起来,掸了掸身上的土,满脸堆笑,点头哈腰地说。
“平安……李爷,咱这就去衙门。”
官面上的人物,怕归怕却也敢反抗,江湖上的凶人可不敢招惹,动辄杀人全家!
来到京衙。
遇到面熟的衙役,都主动叫一声李爷,让跟在后面的二大爷更加小心翼翼。
事情办的很顺利。
二大爷言称李平安是胥吏,玷污了李氏宗族的清白,为族人所不齿。且胥吏难免贪墨,有可能罪及家族,所以预先开除族籍。
听起来合情合理,新任赵府尹询问过双方意愿,命书吏开具了文书。
交了十两银子工本费,双方各自画押按手印。
自此之后,李平安就成了彻彻底底的孤家寡人,从灵魂道身体都是孤零零的一个。
李平安望着二大爷惶恐逃离的背影,按捺了呼喊劝诫的心思,现在说什么话,落入他的耳中都是嘲讽、欺骗。
“李家村的地虽然少,多量少量差不了三五亩,此事影响却不会小……”
任何涉及广大平民百姓的事,即使再微小也不能轻视,它极有可能是推动历史进程的大事件!
大量反对量地的百姓,经有心人歪曲挑拨,说不得就会揭竿而起。
李平安急着摆脱宗族,就是源于此,免得让屠刀溅一身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