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棠在洗漱时走了神,望着镜子里满是水珠的脸,忘了刚才用没用过洗面奶,只好再洗一遍。
口袋里的手机隔了十分钟又震动,闹铃催促。
梳着头发,她往外窗外看了一眼。
白茫茫一片。
沈棠几步走到窗前,夜里下雪了。
不知道外面路况怎么样,担心能不能赶上飞机,顾不上再伤春悲秋。
收拾妥当,沈棠找了车钥匙,推着行李箱急匆匆往外走。
走到门口又不甘心,她小跑着直奔餐厅。
盘子里的麦片虾早已冷透。
沈棠又找出两个盘子,用筷子夹着一只只虾,拼了两个字‘呵呵’,还有一个感叹号。
今天除夕,不知道他会不会回来。
她的司机已经放假,只好自己驱车赶往机场。
冬日早上五点钟,天漆黑,路上的雪还没来得及清扫。
沈棠从后视镜里看了眼别墅,以前他不管什么时候都回别墅住,哪怕是除夕当晚,他也不留宿在老宅。
这会儿不知道他在哪。
老宅,还是别的公寓?
说不定在其他女人床上。
她被自己这个想法吓了一跳。
这得多幽怨。
一边怨着,一边念着。
想念在这个时候变得具象,想要一个怀抱,一个亲吻,甚至希望他能在院子里送送她。
被困在感情里,谁都束手无策,今天之前,她一直以为她会是个例外。
蒋城聿得知沈棠回北京是在午后,他在老宅院子里堆雪人。
一个多小时功夫,他堆好了四个小雪人。
“小叔。”黎筝从屋里一路小碎步跑出来。
她和蒋城聿分工明确,他在院子里堆雪人,她在屋里远程指挥。
外头冷,蒋城聿蹙眉看着侄女:“你出来干什么?”
黎筝神秘兮兮地在他旁边蹲下来,手机递到他跟前,“小婶又上热搜了,她昨晚在北京,今早才走。”
她八卦:“你是不是跟小婶闹别扭了,她好不容易来一趟,你也不去见她。”
蒋城聿听得莫名其妙,他昨天傍晚还跟沈棠打电话,她说在拍戏,还要背台词,怎么转脸就出现在北京了?
“营销号瞎写。”
“小叔,你这是自欺欺人,怎么,不符合你心意的就是营销号瞎写?视频是一个时尚博主自己拍的,今天一大早,博主从酒店出来就看到小婶,博主要去赶飞机,没想到小婶也是去机场,两人又碰巧坐了地铁去机场。夜里下那么大雪,路上没法开车,小婶也是地铁出行。”
黎筝点开视频,让蒋城聿自己看。
蒋城聿拍拍手套上的雪花,脱下手套拿过侄女手机。
今天是除夕,视频里,难得地铁上人不多,都是赶着回家过年的人。
有位中年阿姨坐沈棠旁边,跟沈棠聊了几句,说她女儿是沈棠粉丝,还代女儿问沈棠新年好。
“今年不回家过年吗?”阿姨关心道。
沈棠难得笑得温和,“回,现在就赶回家过年。”
视频剪切过,后面的镜头是沈棠到站。
最后一个镜头,匆匆人群里,沈棠一个人推着行李箱,越走越远。
这段时间沈棠主演的电视剧热播,但凡跟她有关的,一点风吹草动都能吹上热搜。这条微博,大概就连博主本人都没想到会冲上热搜。
评论里一半都在羡慕那位阿姨的女儿,母亲这么开明,帮着追星不说,还跟女神聊起了家常。
“你惹小婶不高兴了?”黎筝冻得直哆嗦,说话时牙齿打颤。
蒋城聿没搭腔,退出热搜,手机还给侄女。
他拍拍她脑袋,“赶紧进屋去,一会儿着凉。”
黎筝歪着脑袋,自上而下打量蒋城聿,看来两人真有问题。沈棠这么热门的剧,他竟然没追。
昨晚他说没追时以为他口是心非,原来是闹矛盾了。
“你要不惹小婶,她没理由来北京住酒店都不回去看你。”
她把手机塞口袋,“小叔,我不是有意贬低你啊,像你这么抠门的,送个化妆品都不舍得买,哪个女人受得了。你要不是我小叔,我都建议沈棠不要要你这样的男人。”
蒋城聿懒得理会她。
黎筝两手缩回衣袖,捧起其中一个最可爱的小雪人,“你好好反省反省。”
蒋城聿瞅着她手里的雪人,“你要干嘛?”
“拿屋里去玩呀,不然你说干嘛?”
“屋里二十多度,拿进去就化了。”
“我放冰箱。”
“......”
黎筝翻个白眼,抱起小雪人就走。
蒋城聿戴上手套,接着堆雪人。
堆到第五个时,他手里拿着一小段胡萝卜,翻过来覆过去。
以前不管沈棠什么时候来北京,在这待多久,回别墅还是住酒店,他从来不关心,也不过问。
哪怕她曾经在剧组三个月不跟他联系,他不觉得哪里不妥。
也从来没有过多余的牵绊。
“小叔,把雪人鼻子插上去!”黎筝这一嗓子吼过来,蒋城聿回神。
一共堆了六个小雪人,并列三排。
蒋城聿拿手机拍了一小段视频,他在院子里快两小时,浑身冻透。
拍拍身上的雪,他发了条语音给沈棠:【新年快乐。】
十分钟过去,没有回复。
院子里冷,蒋城聿抽了一支烟,进屋。
黎筝在追剧,黑眼珠滴溜溜转,“小叔,过来看电视。”
蒋城聿昨晚都追完了,没有重复看的习惯。
“要不要打网球?”他问侄女。
黎筝今天好心,看在他被沈棠冷落份上,她欣然答应。
这时院子里有汽车进来。
“谁啊?”黎筝跪坐起来,透过落地窗往外看。
车停下,下来的人是傅成凛。
傅成凛和严贺禹从小就跟小叔混一起,是爷爷奶奶家常客,来这里跟回自家差不多。
严贺禹再有几天就要订婚,可能太忙,这几天不见他身影。
“傅成凛怎么这会儿过来?你们约了?”她边跟蒋城聿说着,不动声色开始整理自己的衣服和头发。
“没约。”蒋城聿去拿网球拍:“他一看也是不想在家。”在家会被唠叨,不如到这里图个清静。
傅成凛大步走进别墅,手里拿着大衣。
短短几十秒内,黎筝已经端坐好,冲傅成凛摆摆手,一副乖巧听话的模样。
她没话找话说:“你怎么知道我小叔在家?”
傅成凛将大衣搁在沙发上,对这个没什么含金量的废话问题,他还是回她:“本来要去我外公家,看到你小叔的车在院子里。”
黎筝‘哦’了声。
他外公家也在这个大院里。
蒋城聿拿了球拍出来,“要不要打球?”
傅成凛对网球兴趣一般,不过闲着也无聊,他点头。
黎筝抓了一把坚果仁,喜滋滋地跟在他们身后,她从小叔手里要来一只球拍,犹豫再三,还是把网球拍抵在傅成凛腰间,推着他往前走。
傅成凛正在跟蒋城聿说话,忽的脚下一顿,他转脸看黎筝。
黎筝若无其事地笑笑,另一只手正往嘴里塞坚果。
傅成凛无奈,只当她是小孩子贪玩。
想到上次跟她打了三个多小时电话,一直到手机没电,阴影至今还有。就连那天夜里做梦都是在跟她打电话,八卦蒋城聿跟沈棠。
两个人的网球场,现在站着三个人,显得有点拥挤。
黎筝两眼期期地望向蒋城聿,“小叔,你不是想看沈棠主演的电视剧吗。”
那意思,你可以走了。
蒋城聿没接收到侄女的另一层信号,“陪你打球。”
黎筝在心里翻了好几个嫌弃的白眼,这么没眼色。
还好,没多会儿,管家拿了蒋城聿手机出来,有人打电话给他。
蒋城聿将球拍给了傅成凛,他还以为是沈棠打给她。
一看屏幕上号码,是生意上的朋友。
远在海棠村的沈棠正在做年夜饭,今年她亲自下厨做了三道菜,已故的奶奶最爱吃的一道菜,爷爷爱吃的菜,还有那道麦片虾。
她自己喜欢的菜还没来得及跟厨师学。
最后又做了一个菌汤。
三菜一汤,她跟爷爷的年夜饭。
“爷爷,您喝点黄酒吧,我问过医生了,医生说偶尔喝点没什么。”
爷爷今天高兴,无所顾忌,“那就来半杯。”
沈棠找出温酒器,打开一瓶黄酒。
她自己也打算喝黄酒,陪着爷爷一起。
正在温酒,爷爷放在卧室的手机响起。
平时只有她打爷爷的电话,爷爷手机里存了三个号码,她的,沈哥的,还有陈南劲。
沈哥一家正在吃年夜饭,就算有事也是直接在院子里喊。
不用想,这个电话是陈南劲打来。
沈棠装作正在温酒很忙的样子,“爷爷,您电话响了。”
“哦,好,我看看谁。”爷爷拄着拐杖,步履蹒跚。
陈南劲刚吃过年夜饭,一家人都在屋里热闹,他借着抽烟,下楼给父亲打电话。
“爸,新年好。”
爷爷在床沿坐下,“谢谢。”
陈南劲夹着烟的手一滞,那种酸楚难以言喻。
他跟父亲已经陌生到这般地步。
“爸,您身体怎么样?”
“挺好。你也要多注意身体。”
客厅里,沈棠温着酒,听着爷爷断断续续的说话声,话里尽是客气和拘谨,她莫名替爷爷难过。
她最不喜欢春节这个团圆的日子,也不爱看春晚。
十三岁那年,她陪着爷爷看春晚,那时她不知道节目单,也没关注报纸上相关报道,没想到她在电视上看到了她一直盼着能回来陪她过年的父亲。
陈南劲和妻子还有陈一诺,一家人登上了那个舞台。
他在电视上,她在电视机前。
一个屏幕的距离。
隔着的却是现实。
也就是那个除夕夜,她清醒地明白,没人要她了。
明明才十三岁,她却感觉过了半生那么长。
沈棠温好了黄酒,倒了两个半杯。
那边,爷爷也打完电话出来。
今年的年夜饭在茶几上将就,“爷爷,您坐这。”她在沙发上放了两个靠枕给爷爷倚着,她盘腿坐在地毯上。
刚才那通电话,谁都没提。
沈棠拿起酒杯,跟爷爷碰杯,“第一杯,我们祝奶奶在那边健康喜乐。”
“好,好。”爷爷连说两遍。
沈棠轻抿一口黄酒,尝不出什么滋味,搁下酒杯她给爷爷夹菜。
两个人的年夜饭总是显得冷清,爷爷开了电视,没管什么频道,有欢快声就行。
爷爷再次举杯,“那我们第二杯就祝,我们爷孙俩开开心心,不让你奶奶担心惦记。”
沈棠莞尔,用力点头。
爷爷也给孙女夹菜,他说起最近播的那部剧:“我天天准时看,一集不落。电视里,最后那俩孩子结婚了吧?”
沈棠笑:“拒绝剧透。”
“你这孩子。”爷爷并不着急知道后续,不然没了盼头。“棠棠,爷爷就是好奇问一下,进了演艺圈,是不是都不是很想结婚?”
沈棠清楚爷爷担心什么,怕她不结婚,等他离开她就一个人了。
“爷爷,您放心,我很想结婚,没给自己条条框框限制,没有非要等三十之后事业稳定了再结婚什么的。遇到合适的就结。”
“那就好。”爷爷打心底高兴,连带着食欲都比往常好。
他说起蒋城聿,赞不绝口:“小蒋那孩子就不错,不张扬,好相处,对你也真心,你看追你都追到家里来了。”
爷爷小口喝酒,“爷爷觉得行,把你交给他,我放心。”
沈棠心说,他再好也没用,他不婚。
他的心里,她走不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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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蒋城聿那条拜年消息是在傍晚,沈棠陪爷爷看电视,广告时间,她无聊刷手机才看到。
她回北京上了热搜,他应该看到了那条热搜。
礼尚往来,她回了四个字:【新年快乐。】
对自己回北京,只字不提。
潜意识里那点骄傲,她想等他开口问,问她怎么到了北京也不联系他。
蒋城聿还在父母那边,昨晚通宵没睡,他刚才补了两小时觉。沈棠消息进来时,他刚醒。
等半天,就等来她敷衍的一句新年祝福。
洗了热水澡,蒋城聿给沈棠打电话。
坐在卧室落地窗前往下看,正好能看到院子里他下午堆的那六个小雪人。
电话拨出去快半分钟沈棠才接。
“喂。”
不咸不淡一声,蒋城聿不跟她计较,“现在在哪?”
沈棠从客厅回了自己卧室,关上门,“在家。”
蒋城聿:“不是说过年剧组不放假?”
“又放了。”
其他的,沈棠没过多解释。
这种聊天气氛,天怎么能不被聊死。
蒋城聿支着额角,静默。
沈棠也沉默不语,没有任何要示弱的意思。
她回北京,他知道。
都在等着对方主动问起。
沈棠见他不语,“那我挂了,在陪爷爷看电视。”
蒋城聿不轻不重摁着额角,就算补了一觉头还是疼。“沈棠,今天是除夕,我们能不能别闹不愉快,你也别跟我使小性子。”
“没跟你闹,也没跟你使小性子。”
蒋城聿无奈轻笑一声,她都这样给他脸色看,还嘴硬。
这是他跟沈棠第二次闹不愉快。
“我是男人,我该让着你,可是沈棠,凡事都得适可而止。你回北京也不跟我说,我理解你工作忙,抽不出时间跟我碰面。你现在不冷不热的,我又哪个地方做的不如你意?”
沈棠从早上到现在憋了一肚子委屈,正好没地方撒气:“你夜不归宿让我不满意了。我不在你身边时,你又有多少天是不在家里住的?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你在外面有人了?”
蒋城聿又气又好笑,“我在外面有你了。”被她气得反应略慢半拍,他听出了话外音,“你昨晚住在别墅?怎么不跟我说?”
“不是问了你你什么时候回家,你说你在父母那边,很快就回去,我也以为你很快就回来,等到天亮还不见你人影。”
至于热搜上,她为什么会从酒店那个方向出来,一大早路面太滑,她车技一般,怕赶不上飞机,只好将汽车停在附近酒店停车场,搭乘地铁去机场。
蒋城聿:“那当时你怎么不给我打电话?”
“五点多,天还不亮,说不定你在谁的床上。”
“......”
夹枪带棒,她一句话能将人噎个半死。
蒋城聿尽力好生跟她说话:“不是说了只有你一个,我哪来的谁谁谁?”
沈棠不吭声。
“不算夜不归宿,在我爸妈这边住了一晚。”蒋城聿以为她不出声还是在生他气,等了一夜没等到他,他理解她心情。
静了片刻,他放下姿态,“昨晚本来打算回去,后来看你演的那部剧,一直看到早上五点多,追到了最新的那集。”
他问她:“大过年的,你回北京是有什么活动?”
沈棠淡淡道:“没活动。”
“你是专程回来看我的?”
“不然跑过去干什么,除了你,那边也没我亲人。”她声音听上去没刚才那么生气。
“这次是我不对。”蒋城聿低声哄她:“下次我去看你,不让你来回跑。”对于错过的见面,怎么想都是遗憾。
“来之前你就该跟我说,我去机场接你。”
“想给你一个惊喜。”
蒋城聿对着手机,突然不知要说什么。
一下午的不爽快烟消云散。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沈棠的一言一行已经能牵动他的情绪。
内心深处,他极不喜欢这种感觉,被别人掌控的感觉。
电话那头的沈棠也在反思,她刚刚怎么就跟失控了一样,像疑心的妻子在质问不归家的丈夫。
又怨又恨又气急败坏。
她不该这样。
这不是她性格。
可她今天确确实实患得患失了一天,因为没看到他而失落。对他的占有欲从来没那么强烈过。
这对她而言,不是好事。
电话里有一段时间一点声都没有,各怀心思。
蒋城聿:“年夜饭吃了没?”
沈棠:“电视剧怎么样?”
两人异口同声问出来。
沈棠先回他:“早就吃过。”
蒋城聿说起那部剧:“最新一集里,你跟那个出国的男朋友分手了,最后两个人应该会复合吧?”
他看剧从来没那么真情实感过,连片头片尾都没跳过,“我看片尾有婚纱店的一个场景。”
沈棠认真说起剧情:“没有复合,是个意难平的结局。婚纱店那个场景是另一对cp,我接戏有个条件,不拍穿婚纱和结婚的场景。”
蒋城聿顺口一问:“怎么会有这样的要求?”
话赶话,沈棠说了出来:“第一次穿婚纱肯定是为自己的婚礼穿,穿给我老公看。”
说完,她后悔不已。
婚姻是她跟蒋城聿之间的忌讳。
果不其然,她话音落,蒋城聿没接话。
蒋城聿在看外面院子,那六个小雪人安安静静站在花园边。
这一刻之前,他从没想过他跟沈棠的以后,也没想过两人有一天会不会分开,要是分开了,她会爱上什么样的人,跟什么样的男人结婚。
从来没想过这些。
沉默总要有一个人先打破,沈棠说:“我给你做了麦片虾,是你平常喜欢吃的那种,有空的话你回去收到冰箱里,我怕时间久了会坏掉。”
蒋城聿思绪回来,他受宠若惊,“什么时候学会了做麦片虾?”
“在酒店跟厨师学的,味道一般,你凑合着吃。”
惊喜在这个时候就成了心疼和歉疚,蒋城聿说:“先陪你聊天,晚上就回去吃。”
沈棠想结束这通电话,她悲哀的发现,这么多年来都是她在问别人索要感情,小时候问父母索要亲情,求而不得。
而现在,她不自觉中总是想问蒋城聿索要爱情和婚姻。
那就更求而不得。
何必呢。
“新年快乐,明年一切都好,我陪爷爷看电视了。”
蒋城聿还不想挂电话,“我给你堆了六个小雪人。”寓意,一切顺利。
“我先放冰箱里,等你回北京再送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