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门帘子掀起，去年的暗黑色的尘灰夹杂着今年土黄色的新灰被扬在了空中，落到了四王爷洁白的锦袍之上。这是所有来参拜陛下之人都少不了的待遇，大睿国陛下大帐的门帘子几乎成了所有官员亲王的噩梦。四王爷忍不住打了个喷嚏，俯身参拜：“臣弟拜见陛下，陛下万寿无疆。”

“四弟不必客气，快来案前坐下细聊。”

陛下招呼道。四王爷在陛下左下手的坐凳上坐下，一名宫女马上将一盏茶放在坐凳旁边的小桌上。四王爷身材消瘦，虽然才四十多岁但是两鬓已是银发苍苍，大概是多年在品川督军，高原的寒风琢蚀了容颜，将沟堑般的皱纹遍布脸颊，无言地刻画了他这些年来的饱经风霜，仅凭此就让陛下相信他并不是一个只会躲在帐篷里享福的王爷。四王爷轻酌了一小口茶，理了理思路，方才开口道：“陛下，臣弟听闻洛城那边出事儿了？叛乱军内部发生了矛盾，如今匪首逃出叛乱军大本营，下落不明。臣弟以为，擒贼擒王，如果让这匪首趁机逃出睿国，必将是后患无穷啊。”

四王爷之所以与陛下提起此事，当然是跟章琅同二公子说过要尽快捉拿匪首的建议有关。陛下三次兴兵品川，四王爷居功至伟，屡立奇功，可谓是陛下之左膀右臂一般。四王爷对陛下也是忠心耿耿，但是常年征战的他有着桀骜不驯的性格和目空一切的高傲，在睿国境内，除了陛下，几乎无人让他心服口服。就连与陛下关系密切的八王爷，他也很少拿正眼瞧他。至于三王爷，七王爷等等的王爷们，他都一视同仁的将他们视为不成器的庸人。这导致整个睿国权力层中，他成了孤独的存在，年轻时还好，如今随着陛下渐老，对陛下颇为衷心的四王爷看到其他几位王爷对皇权蠢蠢欲动，当然免不了心生不满。也就在此时，二公子主动投怀送抱，愿意作为他在京城的眼线，“监视”各位叔叔的动向。耿直的四王爷并未多想，就同意了这个决定。但是他不知道的是，二公子对这位四叔叔更多的是利用，过于“自信”的四王爷反倒中了看似“最愚笨”的二公子的圈套。这大概就是聪明反被聪明误的真实写照。不过此时此刻一切还都依照四王爷所想在发生着，因此在他眼中，以自己聪明绝顶的智慧和能力，帮助陛下扫除各种隐患，简直就是不可退避的责任。四王爷同时也忽略了一件更为重要的事实，功高盖主的他本来就手握重兵，如今又将触角伸入帝国的心脏中都城，那么，不论是其他王爷，还是陛下，都难以相信他只是为了帝国无私奉献而全无半点私心。这注定将是好人无好报的一个重要因素，因为人们多在自己的认知层次去揣测对方，所以特别是对于那几个心怀叵测的王爷来说，他的做法早已让他们疑心重重，这必将为事情的结局埋下了伏笔，只是事情发展的过程远不止一个结果那么简单罢了。同样的，即便是最为信任四王爷的陛下，之所以迟迟不离开品川，除了军事对抗和不断兴建卫城的原因，多少也有些出于对四王爷的提防。今日听得四王爷忽然提起洛城叛乱军之事，心里更是有些莫名的不舒服，便试探道：“四弟所言极是，八王与七王的军队都全力以赴的去捉拿匪首了，我想不出几日，便会传来捷报。”

四王爷有些不自然地哼笑道：“八王爷所带领的是善于平原作战的银甲骑兵，那匪首人少，若是不傻，定会向与钱国接壤的云岚山方向逃窜，一旦进入山区，八王爷的骑兵就没有了优势。至于七王爷，恕臣直言，这次洛城叛乱是否和他有关都很难说，指望他还不如指望八王爷。”

四王爷的话说得直接又露骨，让陛下都不免面露尴尬神色：“四弟不可乱说，七弟虽然对于被发配守灵一事心有怨言，但是这些年来，也算是兢兢业业地替朕分忧，洛城叛乱中的这些山贼流寇应该与七弟无关。不过四弟刚刚说起八王爷的骑兵不适合追剿匪首倒是事实，当初老八发兵之时只想会有攻城之战，未曾想到叛军先发了内乱。如今情形正如四弟所说，须得尽快捉拿匪首。四弟对此可有良计？”

陛下并非没有怀疑七王爷与叛乱分子之间的关系，但是作为陛下，金口玉言岂能随便下结论，自然随口圆滑过去，他现在倒是很想知道四王爷这次拜见的目的是什么。四王爷倒是不需要别人套话，直爽的性格哪里藏得住事情，马上开口道：“臣弟手下有几位江湖中的高手，不但轻功了得善于跟踪定位，功夫也足可以应付匪首几人。如果陛下准许，我即刻便可让他们出发协助陛下缉拿匪首。”

陛下心里暗自盘算：这个四弟到底是真心为朕排忧解难，还是另有所图？千里迢迢派人擒匪，竟然搞得比我这个皇帝都要积极。不过转念又想：四弟既然主动和自己提起此事而非暗自派人去做，便是未留私心。又想四弟做事的风格一直如此，也许真的是自己想的多了。于是说道：“既然如此，那就劳烦四弟替朕安排此事吧。”

“臣，领旨！”

四王爷起身行礼接旨，又道：“臣弟别无它事了，陛下可还有事要吩咐？”

四王爷说话直来直去的风格即使在陛下面前也没有改变。陛下倒也习惯了，便微笑着挥挥手道：“朕也无它事，洛城之事更重，你先去办吧。”

“臣马上去办！”

四王爷起身行礼，后退三步后，转身离去了。掀起门帘子的瞬间，又卷起一阵尘土飞扬。四王爷刚离开，陛下便问缘通道：“老四年近半百了，做事风格依然简单直接。多少次我都怀疑他可能心中有鬼，但是后来的事实又都印证了他的忠心不二。只是我实在想不通，八王助我是因为我将八公主视如自己的女儿，而这四王爷的几个儿子，连我赏赐的世袭罔替的爵位都不让要，只让他们做个冲锋陷阵的前锋官，你说说这世界上咋会有这样的兄弟，这样的父王呢？”

那缘通正在置换着香案里面的熏香，刚刚那只紫罗兰已经延尽，此刻点燃的是一只檀香。“恕属下直言，陛下是当局者迷而已。”

“当局者迷？”

“正是！陛下身为一国之君，为何三次御驾亲征苦寒的品川高原？这一年的征战虽然让陛下疲惫不堪，但陛下却依然坚持天子驻营守边疆，却又是为何呢？”

陛下未曾想到自己的问题反而被问了回来：“我乃大睿国君，自然要将睿国百姓和社稷放在首位，品川之严峻形势一日不解，睿国便一日不得安全。我岂能苟延于皇城之中，那与昏君何异？”

“陛下说的没错，陛下将百姓与社稷放在首位，便是因为陛下有大爱。小爱计较自身得失，大爱则如阳光，普照众生。四王爷才华出众，自恃清高，却唯独对陛下心服口服。属下觉得，四王爷服的不是陛下的位高权重，服的也不是陛下的雄才大略，而是真心的服于陛下的大爱无疆。因为四王爷也是大爱之人，他所做这些，当然不像我等世俗之人只看眼前得失，他是真心愿意为陛下分忧解难，是真心为了大睿国的百年社稷和天下苍生。”

香炉内的檀香温暖细致，芬芳馥郁。缘通的回话让陛下心里倍感舒适，比起这檀香更让人放松。“太后差人来说要救秦万出狱，你说朕是由她去做，还是自己来做这份人情呢？”

陛下突然又转到了秦万的话题。缘通手上并未停顿，又将宫女刚刚呈上的小点心放到陛下的案台上，回话道：“属下的能力也就帮陛下解解闷儿，开开心，哪里能做得了决断？秦公子怎样处置自然是陛下来决定才对啊。陛下先吃些点心吧。”

边说着边将点心盘拿起，递到陛下身前。“唉！罢了，让他们先搭台唱戏去吧，我倒要先看看他们这戏要怎样的唱法。”

陛下冷冷笑道，说罢便拿起一块儿金灿灿油汪汪的圆糕，一口扔进嘴中，眯上眼睛，细细品嚼起来。缘通拿着碟子的手停在空中，他弯腰曲背，等着陛下再拿下一块圆糕。也在等着陛下的下一个问话。“缘通可是要说死人谷的事？”

陛下缓缓睁开眼。缘通道：“陛下圣明，属下愚见，八公主看似盯住死人谷不放了。陛下还是早做打算才好。”

陛下点头道：“死人谷的秘密暂时还不能让公主知道。传我旨意给八王，招八公主随军剿匪，先把她支开帝都才是当务之急。”

“属下这就去办！”

缘通将碟子放下，叩首领旨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