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半个月前开始,奈良市内,出现了连续杀人案。 每天晚上,都会有一具被斩首的尸体出现在街头。连续半个月,未曾有一天中断。现场残留着浓郁的源质痕迹,毫无疑问,是升华者所为。 算上今天,已经有十六个人的脑袋被砍下来了。 死者的身份毫无规律。 有普通的上班族,有升华者,甚至还有一名公卿的随从……但结局毫无疑问是相同的,被同样的介错手法,斩断脖颈。 干脆利落的赐予死亡,然后毫不留恋的转身离去,没有给追逐者留下任何线索。 离奇的消融在黑夜之中。 只留下惨烈的现场和满满的嘲弄。 角山耻辱的低下头,“在下无能,又晚了一步。”
只差一点,就能抓住那个家伙的踪迹了。 “继续查。”
犬江说,“如今御前厨魔对决开始之前,城内出了这么大的乱子,恐怕会被鹿鸣馆借题发挥,说我们失责……” “呵。”
下首传来不屑的冷笑,“这难道不是他们派来的么?”
犬江抬起眼睛看过去,“九郎——” “难道我说的不对么,犬江先生?”
那个年轻的男人怨愤的低语:“他们一手的逼死了当年为里见家乞命的叔父,现在又假惺惺的过来谴责我们失职有责?欲加之罪……” “九郎!”
犬江提高了声音,苍老的眼眸抬起来,一字一顿的警告道:“这不是你能够插嘴的事情!”
年轻人倔强的昂着头,反问:“我难道不是里见家的武士吗!”
“如果在二百年前,里见家的武士敢在这里说出如此不知好歹的话,早就被勒令切腹了!”
犬江冷漠的驳斥:“你还不是当主呢,等你坐上了那个位子,再想着怎么跟我们这帮老头儿发号施令吧! 现在,在我发怒之前,回自己的屋子里去,这里不是你撒野的地方!”
九郎的脸涨红了,很快,他低下头,告退离去。 门关上了。 在犬江身旁,老武士叹息,“九郎是伤心不二的死,他还年轻,并没有冒犯的意思。”
“谁又不知道呢?”
犬江摇头叹息:“否则换成别有用心的人,我就要当着你们的面,在这里斩掉他的头了。”
九郎,里见静江,正是上一代当主里见不二的侄儿。 里见不二没有自己的孩子,从九郎小的时候就将他视若己出的培养。而上一代当主遭遇黜落,‘羞愧而死’之后,最痛苦的毫无疑问也是他。 如今年轻人说出这种失仪的话,老人都能理解,但却不能放纵。 将之斥走已经是最大的回护了。 会议必须继续。 在敲定了剩下几件无关紧要的琐事之后,犬江疲惫的抬起手揉了揉鼻梁,闭上眼睛叹息,拿起了毛巾随意的擦了擦脸之后,强行振奋精神。 他已经老了。 一百六十四岁。 几乎见证了里见家命途多舛的近代历史,从一届名不见经传的武士,渐渐成为了继承了里见八犬之名的犬江。 可以说,除了当主之外,这个老人才是里见家真正的脊梁和主心骨。而犬江也一直因对权利的克制和对家族的忠诚受到历代当主的信任。 经历了动乱之年成长起来的那几代人,不论具备如何的野心,都明白了家族的存在是多么重要。 只有紧密团结,共同求存,才能够在越来越险恶的局势中生存下去。 只可惜,如今的年轻人已经不这样想了啊…… 从上一代开始,斗争就已经失控了。 如今随着将军渐渐架空了皇帝,整个瀛洲,人人都在庞大的政治漩涡之间飘摇,难以自持……不,应该说,自从国门被罗马的黑船所打开的瞬间,时代就已经变了。 休息了片刻之后,他强自振奋精神,看向了周围的七人。 里见八犬士。 如今里见家的八位掌握着不同权利的家臣,在失去了当主之后,如今能够代表里见家正体的八个人,尽数在这里。 “连日以来,想必诸位心中已经有一份名单了吧?”
沉默中,不再年轻的武士们缓缓颔首,分享着手头所调查出的情报。 最后可能成为下一代当主的人选。 最前面的,自然不必多说,上代当主的养子,九郎,里见久静。 然后,是上代当主的弟弟,从美洲匆匆归来的里见不平。 里见家馆山集团的负责人,里见不净。 俄联留学中的里见正平。 …… 乃至最后,里见氏的末子——里见琥珀。 “太荒谬了!”
席间,有家老恼怒的低吼:“背弃瀛洲,被放逐到东夏去的罪人之女,鹿鸣馆竟然会认可她的资质?一群蠢货!那群家伙究竟在想些什么?!”
犬江抬起眼眸,平静的说:“琥珀的父亲,同样是为家族做出牺牲的人。在我看来,她和其他后辈并没有什么不一样,都是里见家的孩子。”
“犬江先生,你难道就不明白她的来意么?”
“难道她的来意和其他人的来意有所不同吗?”
犬江提高了声音,反问之后,肃然扫视着四周:“既然是里见家的血,就有资格继承里见家当主的位置,诸位不要迷失了本分!”
所有人恭敬的垂眸,再没有反对的声音。 在沉默里,犬江忽然忍不住自嘲的嗤笑了一声。 当初放逐了琥珀的,还是他自己呢。 恐怕此刻在其他人心里,少不了骂一句老糊涂吧?但同样,此刻在他眼中,里见琥珀和其他的后辈,并没有任何的差别。 至于鹿鸣馆为何会认可她的血脉,认可一个在社保局挂名的放逐者,他大概也能够理解一点背后的考量。 无它,单纯的……两害相权而已。 才不是出自什么高贵又怜悯的理由,给罪人一个证明自己的赎罪机会,也不是相信琥珀会出淤泥而不染。 纯粹就是,自作自受。 对外毫无强权,对内又渐渐丧失掌控的结果。 ——否认华族的血,和拒绝东夏谱系的渗透,那个后果更严重一些? 不论里见琥珀做了什么,她的身上,毫无疑问有着上上带当主的直系血脉,同时,也是华族的正统。 至于有勾结外部势力的可能……呵,勾结外部势力的人还少么? 一个个都像是是待价而沽的游女那样,令人不齿。 而如今里见家的继承者们之中,更是不知道被掺了多少沙子,也不知道多少人已经为自己选择了阵营。 将军、陛下、各路公卿……乃至乱七八糟的其他。 当他们选择厨魔进行代理对决的时候,他们本身就早已经成为其他人的代理。 “但这些又和我们这些老朽有什么关系呢?”
犬江垂下眼眸,低头看着杯子里寡淡无味的茶汤,嘲弄的摇头:“说得好像,里见家的事情,还能自己决定一样。”
说得好像,经过这一场动乱之后,真正的里见家还可以继续存在那样。 他闭上眼睛。 疲惫叹息。 . . 翌日,正午。 瀛洲式的会厅之中,鸦雀无声。 明明是正午用饭最热闹的时候,可端坐在每一个席位之后的人都面无表情,那些老人们都沉默不语的用饭,而年轻人彼此对视时,眼神仿佛能够摩擦出火花来一样。 明明是名厨精心打造的盛宴,可是却食之无味。 只有一个土包子还在狼吞虎咽,没心没肺的刷着推特,被搞笑艺人逗的哈哈大笑,吃完之后,一抹嘴,好像仓鼠一样一点点挪向了旁边那位美人的身旁。 扯一扯她的袖子。 “怀纸小姐,怀纸小姐,听说后面还有温泉……“真希眨着好奇的大眼睛,“吃了午饭之后,一起去泡温泉吧!”
“……” 就在其他人诡异的眼神之中,槐诗忍不住想要叹气。 真希小姐,宁就是里见家的缺心眼么? 不对,你怎么就学不会你们瀛洲人引以为傲的读空气呢? 给我好好看看气氛好么! 泡温泉? 我要是竞争对手,温泉水都给你放光了,换成硫酸! 虽然肚子里对真希的粗线条有所腹诽,但表面上依旧保持着端庄的样子,不急不缓的用着饭,仪态优雅,动作雍容。 哪怕是再如何苛刻的标准去评判,也无法从那令人赏心悦目的姿态中寻找到任何一个缺点。 今天的怀纸小姐,依旧完美无瑕。 明明只是穿着侍从们送上来的客用浴衣,但却好像身披着华丽的唐衣一样,无时不刻的向着四周散发着难以言喻的魅力。 师从老柳的标志性的牛郎营业笑容在这里改头换面,青出于蓝,形成了令人难以移开眼睛的浅笑。 尤其是当看向会席的末尾,某位许久不见的臭妹妹时……就越发的愉快。 想到这里,就带着某种恶趣味,悄悄拿出手机,发了条邮件过去。 【琥珀亲,我到了!】 人群之中,诸多血亲的冷漠、抵触和敌意视线中,里见琥珀神情依旧淡定的吃着饭,察觉到桌子上手机的震动。 低头看了一眼。 然后眼珠子差点掉了出来……端着米饭的手都哆嗦了一下。 【你他娘的到哪儿了?】 【你家啊,你家的床真是又大又舒服……】 ¿¿¿ 里见琥珀感觉自己倒过来了。 根本理解不了发生了啥? 这货又在说什么蠢话! 【……我是落伍了吗?这是最新的什么笑话?你打算不作牛郎去说落语了?】 【不啊,这是实话。我提前到了三天,然后你家的人把我请过来,好吃好喝的招待,热情好客,温暖如春,比某个可怜小姑娘的冷落待遇强多了,羡慕吗?】 你他娘的在逗我? 不假思索的输入了一条祖安问候,还没写完,愣了一下,察觉到哪里不对。 周围的气氛,变了。 就在她和槐诗专注对线的时候,周围看过来的视线,渐渐的变得古怪。愕然、困惑,吃惊,不解,还有贪婪。 不,那不是看着自己,而是看向自己……身后? 她皱起眉,终于听到了身后的轻柔呼吸。 猛然回头,看到那一张近在咫尺的脸颊。 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妖艳又清纯,好像从绿茶里盛开的白莲花。 身着着青色的浴衣,那个不知何时到来的女人跪坐在了琥珀的身后,长发梳成马尾,从左肩垂落。 抬起手,将碎发挽到耳后。 笑容温柔。 可是对于里见琥珀来说,惊悚却突如其来,伴随着曾经的恐怖阴影和绝望回忆一块,从心头升起。 吓得她几乎原地跳起来,想要拔刀。 罗娴?! 不对,这是…… 那一瞬间,就在众目睽睽之下,怀纸小姐微微弯下腰,亲昵的凑近了她的耳边,用久违的低沉嗓音,打了个招呼。 “傻了吧,臭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