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清晨，秋阳很温厚，不大像崔瑢公子的气质，而像昨夜见到的那位崔瑢公子的兄弟的气度。菊生利索地卸下璞玉记的木板，瞟了一眼恭候多时的中年男子。那中年男子细细打量着菊生的容貌，无奈地笑了笑。“菊生姑娘，在下欧阳詹，想买下宛宛的尸身和玉俑，你再帮我打造成对的玉蝉吧。”

中年男子作揖道，努力收敛起周遭的压迫感。“宛姐姐想火化，骨灰撒在越女湖上。那么，玉俑也理应沉入越女湖底。这是大齐的丧葬风俗。”

菊生自然认得欧阳詹，若不是她有话要对欧阳詹说，早就泼下一盆子洗脸水。“菊生姑娘，宛宛过得好没？”

欧阳詹哽咽道。“丞相大人，民女跟宛姐姐不相熟，只是爱吃她熬的粥水。您若是真心打听宛姐姐的过去，可以一个个请教曾经买过宛姐姐的粥水的汉子。长春巷最不缺的便是玉匠，已是白露时节，白日里还会光着膀子，挥洒一身热汗。”

菊生规规矩矩地行礼，借用她从阿瑛珍藏的春宫图里偷瞄过来不可描述的画面，语气冷淡。“菊生，你噎人的本事见长！”

阿瑛爱看热闹，打从瞥见欧阳詹的身影，就坐在靠背椅上，翘起二郎腿，叼着不知从何处拔来的野草。语罢，菊生不喜不悲，只要阿瑛安分就好。再看欧阳詹，捂着胸口，仿佛受到钻心之痛。现在功成名就了知晓痛楚，当初又干嘛去了。菊生受阿瑛的影响，读过很多大楚王朝出品的话本子。话本子里的男主，皆有一个白月光初恋，都是用来辜负女主的借口。“菊生，叫我一声爹亲，跟我回家。你要是喜欢读书人，可以嫁给新科进士。你要是不嫌弃商贾，也可以嫁给富商之子。你会拥有很多来自妙华堂的玉石首饰作为嫁妆。日后，你的夫家若是怠慢你，我帮你撑腰，谅他不敢在外边花天酒地。”

欧阳詹沉声道，瞧着菊生那双瞪得跟铜铃般大的水杏眸子，又补充道：“菊生，这是宛宛的心愿。”

话音刚落，菊生哭得稀里哗啦，遭到阿瑛的轻蔑。宛姐姐待她真好，所有的未了心愿都与她有关。将百宝箱赠给她不说，还要给她找个富贵爹亲傍身。她就说，宛姐姐纵然私生活不大检点，但是待她是真心实意的好。偏偏阿瑛和崔瑢公子都瞧不起宛姐姐，认为宛姐姐自甘堕落。“丞相大人，我确实想要一个富贵爹亲，少奋斗几年，可以随心所欲地买玉料。但是，我如果答应做您的义女，您就会逐渐淡忘宛姐姐所经历过的痛苦，因为您觉得已经补偿了。”

菊生老老实实地道。欧阳詹沉默片刻，瞥了一眼门外的竹青色，眉眼蓦然含笑。可是，菊生见不得欧阳詹还有心情发笑。她飞奔到卧房，拖着笨重的百宝箱，当了欧阳詹的面，噼里啪啦全部倒出来，着实痛快。果然，欧阳詹的表情变得痛苦，只是不习惯在外人面前痛哭。欧阳皇后当初告诉他什么来着。宛宛在苏州有个眼瞎的娘亲、好赌的大哥，需要烧银子。欧阳皇后拿出了一万两黄金，请求宛宛离开他，宛宛思考了许久才答应。如今看来，他这些年对宛宛的深情，只是笑话。欧阳詹离开时，感觉浑身是伤，有些站不稳。他扫过一直冷眼旁观的菊生，只道这个小姑娘当真单纯。就在他准备告辞之际，迎面来了曾秀才和崔瑢，一个清秀且贫穷，另一个清贵又温润。他停顿片刻，叹道：“菊生，终有一日，你会想当我的义女。”

因为大齐三皇子崔瑢，是他见过最擅长伪装的猎物。“菊生，娘亲原来有个远在祁门县做茶商的舅舅，想认我这个外甥。但是，舅舅希望我改姓，我没有答应。我们考取科举的要讲究骨气，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贫贱不能移。”

曾秀才竹筒倒豆子般絮絮叨叨，听得阿瑛生了茧子，朝着曾秀才打起胖揍的架势。“曾秀才，你有钻入宛姐姐的画船吗？”

菊生忽然问道。曾秀才听后，脸庞烧红得像猴子屁股。他慌忙解释道：“菊生，宛姐姐是长春巷这一带年轻人的启蒙老师，只要我愿意给她念一首诗词即可。那时我年纪小，不懂事……”“曾秀才，陈大娘病逝没多久，我也梦到了，她警告我，别勾引你，你以后是要迎娶官家小姐的。我当时觉得纳闷，我一没钱财二没脸蛋三没身材，还是个孤儿，你怎么会感兴趣。”

菊生在替宛娘感到悲伤，是那种被命运死死扼住喉咙的悲伤，便没心情搭理曾秀才。“曾瑕公子，我是菊生的朋友，请你远离她。”

崔瑢淡淡一笑，小山眉轻扬，丹凤眼微眯，凭借高贵优雅风姿便将曾秀才压到尘埃里。“菊生，等我，我会迎娶你做进士夫人的！”

曾秀才落荒而逃。“菊生，曾秀才这是典型的贱骨头。”

阿瑛冷笑道。菊生哪里会听得进去曾秀才的豪言壮语，便是阿瑛的叮嘱也当作耳旁风。她仔仔细细地盯着许久未见的崔瑢，好像瘦了，跟竹竿差不多，黑眼圈都出来了，没有崔瑢那位兄弟瞧起来舒服。“皇子殿下，可否赏脸吃阳春面？”

菊生笑道。“菊生，先安葬宛娘吧。”

崔瑢先是略微惊讶，尔后浅浅一笑。怎么办，利用未了心愿来感恩菊生的宛娘，即便是船娘也不算太糟糕吧。总归糟糕透的是他的生母。他得妥协，还要继续接近菊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