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市修德坊皇子府，占地面积大，外表瞧着气派，里边疏于打理。五更天的雪，铺了细细碎碎一地，卧房外的红梅开得愈发稀少。按照祖制，三皇子崔瑜和五皇子崔琦本该居住在皇子府。但是，崔瑜生性散漫，一会儿被齐高宗留在紫宸殿，一会儿去舅舅欧阳詹那里蹭几天，反倒极少回皇子府。至于崔琦，齐高宗怜惜他天生哮喘，被养在萧淑妃萧尚衣的拾翠殿。因此，皇子府的人手也严重不足。守门的老太监，熟睡之后雷打不动。厨房的老嬷嬷，做多了一顿饭就会哭嚎。扫洒的小太监，身子骨还没扫帚高。崔瑢用得趁手的也只有阿凡。不过，阿凡每日都要奔波于修德坊与永阳坊之间，给菊生送饭，崔瑢也不敢教阿凡过于操劳。罢了，晨跑改为扫地，也是强身健体。崔瑢啃完卧房里还剩下的冷硬馒头，忙活一炷香时间。“爷，眼看春闱一天比一天靠近，您怎么还有闲情干粗活。这些雪，您不关心，自有老嬷嬷打理。她每晚都要偷拿厨房的吃食回家，喂饱她的糟老头和不孝子。”
阿凡揉了揉眼睛，连忙接过扫帚，给崔瑢打热水洗脸净手。“阿凡，我已经多少天没见过菊生了？”
崔瑢忽而喃喃道。“好像自立冬以后有小半个月吧。”
阿凡笑道。小姑娘只要坐上水凳，就有无穷精力去干活。唯有他送来的美味佳肴，可以唤醒她的小馋虫。不错，阿凡很是欣赏菊生。“十四天。”
崔瑢折返书房，开始钻研春闱科目。秋闱科目有明经、明礼、明史、明法、明算、明字六门。而春闱科目在此基础上增添杂文、策问、翻译，题目灵活度拔高。崔瑢为了学习杂文，去过平康坊，坐最角落的位置，喝最劣质的茶水，聆听红牌小姐唱曲调。崔瑢为了学习策问，一家家地登门附近的县衙，捎带上新丰酒和卤牛肉，虚心求教时务。崔瑢为了学习翻译，寻那三教九流之地，连蒙带猜一句句俚语。他得抓紧时间，想出一篇最满意的骈文当底稿用。当然，策问和翻译，也要准备一点点，至少不要输得太难看。“二皇子殿下，皇后娘娘进府门了，带来红萝炭、暖手炉、银鼠褂、白狐裘、皮暖帽、佛跳墙。”
小太监红着鼻头，没规没矩地敲响房门，兴奋地嚷嚷道。“来得这么早？大嫂又上了眼药水。”
崔瑢摇头失笑。他收起关于杂文、策问、翻译的书籍，摆上《九章算术》。“呦，民间盛传，老二求学辛苦。在平康坊受人白眼不说，还挨个向小小县丞斟酒布菜，连赌坊这种污糟地也不放过。传来传去，倒是本宫这个做母后的不知照料。”
欧阳皇后冷笑道。昨日，玲珑向她提起这事，她一丁点也不在意。船娘生下的小贱种，做了皇子又如何，依然上不得台面。不过，玲珑点醒了她，陛下好面子，可能介意。于是，欧阳皇后一大清早就邱嬷嬷和周公公赶过来，关怀小贱种。“母后，是儿臣考虑不周。”
崔瑢行礼道，眉眼温顺。“二皇子殿下，这佛跳墙，放置了糖心鲍鱼、凤梨海参、白鲨鱼唇、幼鹿蹄筋、车螯肉柱、金丝鱼翅、象牙蚌肉、蜘蛛鱼胶、鹌鹑蛋、火腿肉、猪排骨、净冬笋、杏鲍菇、菊花菇、野松茸、羊肚菌、雪竹荪、绍兴酒，都是好东西，得趁热吃。”
邱嬷嬷掀开坛口的荷叶，深深嗅了浓郁荤香味，方递给崔瑢，摆足了嚣张气焰。“儿臣多谢母后体恤。”
崔瑢象征性吃了一口。这玩意，太滋补，他那长年茹素的身子骨吃不消。“吃完它。”
欧阳皇后示意小宫女搬来一只玫瑰椅，垫上水红色貂皮斗篷，端正坐着，微抬下巴，不咸不淡地道。崔瑢淡淡一笑，拦住想插话的阿凡，再度动了筷子。他回想着菊生吃佛跳墙的样子，应是双颊红晕、眼波流转，仿佛生活拥有了佛跳墙就可以憧憬未来。但是，轮到他自己，净冬笋、杏鲍菇、菊花菇、野松茸、羊肚菌、雪竹荪，这些素菜，他能够吃得干净。但是糖心鲍鱼、凤梨海参、白鲨鱼唇、幼鹿蹄筋、车螯肉柱、金丝鱼翅、象牙蚌肉、蜘蛛鱼胶、鹌鹑蛋、火腿肉、猪排骨，那些荤菜，他吃起来就有些犯恶心。要是菊生在，他或许还能品尝一下糖心鲍鱼滋味。对着欧阳皇后，他就万万做不到了。“行啦，让你吃佛跳墙，又不是吃观音土！”
欧阳皇后恼道。一个大男人，小山眉拢起巫山云，丹凤眼衔含沧海水，捂着胸口，露出忍耐了痛苦的表情，这是要给她表演西子捧心的柔弱戏码么。“母后教训的是。”
崔瑢轻笑道，胃里翻涌得难受。阿凡见状，红了眼眶，捏紧拳头，恨不得胖揍欧阳皇后。“二皇子殿下，红萝炭十箩筐，这是从凤鸾殿的份额里省出来的；暖手炉四只，更是皇后娘娘从嫁妆箱里翻出来的；银鼠褂、白狐裘、皮暖帽，则是太子妃娘娘陪着皇后娘娘出宫购置簇新的。你可要保管妥帖了，别辜负皇后娘娘的一片用心良苦。”
周公公故意推开阿凡，凑到崔瑢面前，试图抚摸崔瑢的玉白手腕，却被崔瑢不着痕迹地挪开。“儿臣再度感谢母后的体恤。”
崔瑢笑容愈发浅淡。欧阳皇后扫了一眼周公公，自是留意到刚才的小插曲。船娘生下的小贱种，改不了下贱本性。那些正儿八经的嫡出贵女，是一个都没有吸引到，却勾引着宫里的老嬷嬷、老太监。她有理由怀疑，小贱种必定是被陛下身边的冯公公睡过，方能吹妖风，总让陛下借了话头旁敲侧击她不够大度。“老二，你是大齐二皇子，不是南风馆小倌。若是这身皮囊惹祸，想办法扮丑，靠脸吃饭的男人终究没出息。眼下，正是踏雪寻梅的好时节，玲珑提议，在宫外的瀛洲梅园结社。帖子都是提前发的，有几家姑娘，与你正般配，你提前准备着，先选出一个正妃吧，侧妃不着急。”
欧阳皇后换了副笑脸，依然是居高临下的姿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