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公子，能不能借我一把油纸伞？”

菊生蜷缩在崔瑢怀里，感觉小腹隐隐作痛，却还要强打起精神头，扯开惨白笑意。崔瑢轻轻点头，示意阿凡寻来一把天青色柳叶暗纹油纸伞。“菊生，睡吧，有我在。”

崔瑢左手撑着油纸伞，右手抱起菊生，温柔一笑，眉眼满是怜惜。当然，那些阴冷、阴鸷、阴险……他不敢表露。“菊生，没事的，若是小白脸胆敢收了油纸伞，老子会掐死他的。”

阿瑛艳艳一笑，笑容不够恣意随性，竭力隐藏了心底的愤怒。破贵女圈，牛鬼蛇神一大堆，信不信她直接灭掉。菊生听后，终于合上双眼，沉沉睡去。从东宫到皇子府，崔瑢抱着菊生，执意一步一个脚印地走过去。长安除了权贵，还有许许多多为权贵做活计的普通人。他就是让这些普通人看看，他的菊生受过怎样的冤枉。阿瑛见状，灵机一动，想到六月雪。“菊生，绕着磁湖走一圈，我想看风景。”

阿瑛悄悄摇醒了菊生，新月眉弯弯，瑞凤眼流光，笑得越发美艳。语罢，菊生睡得迷糊，下意识点头。反正，她不会拒绝阿瑛的任何建议。“崔公子，听说磁湖有睡美人、鲢鱼墩、澄月岛、逸趣园、情人堤……”菊生呢喃道，眼皮子沉得打不开。崔瑢听后，吻了吻菊生的唇瓣，摇头失笑。他大概猜测出来，赵瑛将军想干什么。果然，阿瑛咬破菊生的手指，吮吸一口鲜血，瞬间获得无穷力量。尔后，她飘向磁湖，半蹲身子，握紧了拳头砸入湖面。刹那间，湖水激起千万朵水花，化作一场飘雪，就落在崔瑢和菊生的身边。崔瑢轻嗅了带上石榴花香的白雪，再度衷心感谢了阿瑛。“六月飞雪……长安又发生冤案了？”

有卖古楼子的中年汉子，抬手抹了一把热汗，喃喃道，眼角划过轻蔑笑意。虽说大齐盛世，但是那不是他的盛世。他每日起早贪黑，为了蝇头小利，没过一天舒坦日子。“左不过是那些权贵拿人命不当一回事，还觉得自个儿光明磊落，日后去了阎罗殿能把判官大人气死。”

有买古楼子的妇人冷笑道。崔瑢听着这些闲言闲语，小山眉轻扬，丹凤眼微眯，淡淡一笑。大哥，对不住了，连天意都想对付你，你不该伤害菊生。当日黄昏，崔瑢特意请了太医，给菊生把脉，又哄着菊生吃了汤药，嘱咐小厮阿凡必须寸步不离地守护菊生，才匆匆忙忙赶去大明宫，接受齐高宗的召见。大明宫，紫宸殿，清凉殿，怒火冲天，无法清凉。齐高宗推翻了九尺和田墨玉龙案上的晚膳，残羹冷炙洒了一地，破碎瓷片也随处可见，而太子崔瑾跪得腰杆笔直。“老二，这六月飞雪，制造得不错。”

齐高宗冷笑道。崔瑢行了三跪九拜的大礼，方闷闷地道：“父皇，儿臣倒是希望可以操纵天意，而不是等着天意，替菊生讨回一个公道。”

齐高宗听后，勃然大怒，随手抄起一方朱石梅铭端石雕夔龙纹砚台，砸到崔瑢的脚下。未意料到，有细碎石块溅落，恰巧划伤崔瑢的脸庞，血珠颗颗滚落，犹如时下比较流行的凤凰半面妆，足教齐高宗、崔瑾、冯公公暗自惊艳。“老二，老大已经查清楚了，下毒的确实是姚绩那个混账。三年前，姚绩偶然发现，姚子骞没有患上家族遗传的蚕豆病，以为叶二姨娘偷汉子，害得他白养了那么多年便宜儿子，便生出杀心。这次，他是听了郭雨珊提起湿婆圣水才感到怀疑，便查出慧安法师借助湿婆圣水淫乱长安贵妇的真相。为了保住太子妃的清誉，姚绩利用浸泡过藏红花的龙石翡，致使太子妃小产，也算是一片忠心。不过，你想怎么处置姚绩和郭雨珊，朕都会应允。”

齐高宗揉了揉额角，叹道。“父皇，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况且，儿臣只是御史台一个小小的从八品下监察御史。”

崔瑢抿了唇瓣，低声道。齐高宗听后，指了指崔瑢，有些欲哭无泪。这个孩子，心思深沉不说，还油盐不进。“二弟，是孤冤枉了菊生姑娘，孤愿意当面赔罪。当孤听闻玲珑有孕，惊喜得不敢相信这是事实。因此，当孤知晓玲珑小产，也悲痛得分不清事实。孤不求菊生姑娘体谅孤的一时神情错乱，但是孤在意二弟，只盼着二弟能够设身处地想一想，将玲珑当作菊生姑娘，二弟又如何做呢。”

崔瑾沉声道，眼眶湿润，语调透着浓浓的哀伤。“大哥，菊生是我的全部。”

崔瑢作揖道，小山眉凝聚一两重巫山云，丹凤眼衔含三四朵沧海水，仿佛受到莫大的委屈。崔瑾看在眼底，想起母后平日里的苛待，顿感羞愧。等一等，湿婆圣水这事，会不会是个圈套，离间兄弟关系。思及此，崔瑾感觉脊背发凉，他似乎无法承受挖出真相的代价。齐高宗到底做了多年的皇帝，心肠自然冷硬些许。他琢磨着崔瑢的话外音，好像没什么话外音。“父皇、大哥，我也是人，会有七情六欲，一旦失去菊生，不知道要做出什么毁天灭地之事。所以，请以后看住自己的身边人，别迫害菊生。儿臣最珍贵的便是这条性命，拼一拼或许有结果。”

崔瑢作揖道，然后转身离去。他得走了，再不走，恐怕要被父皇开出的诱惑条件所迷乱心智。“老二，既然你心意已决，这御史台别去了，省得三天两头整出幺蛾子。就好好待在皇子府，照顾你的宝贝疙瘩子。”

齐高宗恼道。这话，听着更像是一个拿儿子没辙的老父亲在赌气。“多谢父皇体谅。”

崔瑢一字一顿，偏偏笑如春风。于是，齐高宗为了维护仅存不多的威严，脱了龙靴，使出十足的力气，仍向崔瑢。崔瑢没有闪躲，安静地站着，小山眉轻卷黯黯春愁，丹凤眼映照寂寂残光，教齐高宗生出一丝一缕的心疼。“回头看工部有没有空缺。”

齐高宗梗着脖子，小声道。“多谢父皇体谅。”

崔瑢重复道，只是没了笑意。工部，空缺了一位从二品侍郎，可是他不想要。他图谋什么，不能建立在菊生的痛苦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