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瑢将菊生抱回璞玉记，向工部告了长假。原本的黄花梨木八宝纹箱式大床，换作宁古寒玉床。菊生躺在宁古寒玉床上，眸子微闭，唇瓣粉白，双手交合，格外安静，像是进入梦乡追逐花香，可惜不会被唤醒。“菊生，楼外楼推出新菜品了。”
崔瑢拧了浸泡过泉水的素帕，替菊生擦了擦嘴巴和手掌，小山眉弯成孤月轮，丹凤眼泄露梧桐雨，明明嘴角轻微上翘，却压抑不住无尽悲凉。如今是午膳时刻，崔瑢没有时间去伤怀。他打开竹篾髹漆描金三撞八棱形食盒，热气腾腾的荤香味扑鼻，似乎吹得菊生颤动了细长柔软的睫毛。“金齑玉鲙，鲈鱼鲜白如玉，菰菜嫩黄如金，瞧着卖相，应是极品。”
崔瑢执着竹筷，轻轻夹了一片，凑到菊生嘴边许久，才细嚼慢咽，努力浅笑道：“口感鲜美，你会喜欢的。”
事实上，崔瑢吃不出来味道，只是想诱惑菊生苏醒。接着，他依次品尝了蟹粉狮子头、桂花糯米藕、水晶绿豆糕、文思豆腐羹、八宝葫芦鸭、鸡汁煮干丝等等，皆是淡淡的夸赞，浪费了这探花郎的才气。“爷，段尚书到访。”
小厮阿凡敲了门，轻声道。阿凡熟知崔瑢的脾性，半晌不出声便是默许。尔后，阿凡领着工部尚书段慈恩，前往菊生的卧房。段慈恩站在门外，觉得不合礼数，始终没有跨过门槛。阿凡见状，摇头失笑，轻推开门。平头百姓不似贵族讲究，贵族就连见客的厅堂都要分几种。平头百姓只有一间厅堂，用来做生意、待客、吃饭。阿凡将段慈恩请入菊生的卧房，代表自家主子表示尊重。这宁古寒玉床前，悬挂了紫竹帘，又设置红木镶嵌贝壳花卉四扇屏风，皆不是什么贵重玩意，搭配起来，格调古朴。段慈恩一眼瞧出，这是二皇子殿下的手笔。二皇子殿下爱戴温柔面具，却不是温柔之人。“二皇子殿下，我想知道琏儿的死因……”段慈恩提及段琏，还是忍不住哽咽，满头花发早已全白。“段尚书，很多人都想段琏死。最初，我不是其中一个，直至他想碰菊生。”
崔瑢低低笑道，小山眉垒起薄薄西岭雪，丹凤眼凝结片片绿萼冰，俨然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焉的仙人。崔瑢说得没错，段琏贪财无道，安康金矿、弥勒大佛肚皮里的曼陀罗、大魏文昭皇后裴青青地宫……如何不招致他崔瑢的注意力。但是，看在段尚书的份上，崔瑢暂时没有思虑过要动段琏。“年轻的时候，忙于公务，很少归家。亡妻病逝后，我又将琏儿托付给续弦。琏儿在我面前总是表现得端方稳重，我便不愿意相信外边的流言蜚语。现在想来，特错大错，若是我松口一句，向陛下求得将琏儿终身监禁的宽恕，或许我还有机会挽留这段父子情。”
段慈恩饮了一口崔瑢亲自沏的蒙顶仙山石芽茶，轻声叹道。“段尚书不必自责，您是您，段琏是段琏。”
崔瑢轻声道。他应该浅浅一笑，再说些软语。但是，对着段慈恩，他总是想到段琏。菊生若不是为了搜集段琏的罪证，也不会落到昏迷不醒的结局。“二皇子殿下，告诉我真相，算我求你。”
段慈恩老泪纵横。“我不知道段琏出于什么原因而热衷于追求菊生。他联合净然师太，故意引诱菊生探入文昭皇后地宫，大概是想将菊生折磨致死。不过，他从来不知晓，我之所以放心菊生独自前往西琳庵，是因为菊生身边有一位护花使者，正是菊生的表姐阿瑛。杀了段琏的，不是菊生，而是阿瑛。当然，这话头我只在您面前说出，换了父皇，我会一口咬定，菊生是正当防卫，不慎错手杀了段琏。父皇或许会拿捏菊生的性命，给您一个交代。但是，菊生就躺在这里，谁动她我就跟谁拼命。对于长安，我并无好感，不介意毁掉……”崔瑢说到最后，小山眉铺开黄泉路上的阴森气息，丹凤眼绽放曼珠沙华的阴狠本色。话音刚落，段慈恩吐了一口老血，瘫坐在靠背椅上。这就是真实的崔瑢，怨恨这座给他带来许多伤害的城市。阿凡搀扶着段慈恩走后，冯公公居然拜访璞玉记。崔瑢不得不去前头迎接，表达对齐高宗的敬重。“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二皇子崔瑢临危不乱，挽救终南山于崩塌之际，避免了生灵涂炭，深得圣心。特赐封宁王之位，良田三百亩，食邑三千户，府兵一千人，迎娶宣成侯府清平县主为妻，钦此。”
冯公公打着拂尘，调子故作高昂，仿佛能够显现出男儿气概。然而，崔瑢跪地，双手下垂，显然没有接旨的意思。“二皇子殿下，这可是大喜呀！”
冯公公笑道。崔瑢听后，依旧岿然不动。倒是阿凡，欢欢喜喜地接过圣旨，塞给冯公公一袋子金元宝，说了无数好听的话，才哄开心了冯公公。这冯公公可是天子近臣，有时候冯公公一句话，相当于枕头风。阿凡谨记爷平日里对他的叮嘱，总算没有丢了爷的颜面。“二皇子殿下，老奴给您提个醒，您听不听得进去，那是您的选择。宣成侯活不了多久，最放不下便是清平县主。陛下更加愿意将清平县主嫁给太子殿下为侧妃，但是恐怕太子妃娘娘容不下清平县主，反而教宣成侯死不瞑目。前些时日，陛下试探过三皇子殿下的话头，三皇子殿下说得忒直白，若是陛下胆敢乱点鸳鸯谱，三皇子殿下不介意远走高飞，想来三皇子殿下也有了意中人。眼下，清平县主最合适的夫君人选，只剩下您。您孝顺一点，应承下来，往后陛下会记得这份情意。”
冯公公语重心长地叹道。老实说，四位皇子之中，冯公公最看好二皇子。否则，冯公公也不可能说一大堆废话刷存在感。“多谢冯公公的好意，本皇子必定铭记于心。”
崔瑢淡然一笑，小山眉凝聚着点点春光，丹凤眼流溢出缥缈山雾，仿佛打从江南走过，产生美丽的误会，教冯公公瞧着蠢蠢欲动。可惜，崔瑢话锋一转，继续笑道：“劳烦冯公公回复父皇，除了迎娶清平县主这条，其余的本皇子很是感恩。”
崔瑢的意思是，他宁愿什么都不要，也不想迎娶清平县主。冯公公听后，嘴角抽了抽，脸色有些僵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