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是个噱头,但陈导还是打算做到精益求精。 他找了专人设计舞台跟服装,正在休年假的李善竹也被他紧急召回,现在正关小黑屋里吐血创作剧本,剧本出来以后,给几位演员三十天的时间排练。 宁宁的戏份又不多,安排完毕,陈导刚走出门没几步,她就从后面追上来:“陈导,你还没告诉我电影院谁设计的呢,实不相瞒,我最近正在装修房子,这风格我是真喜欢……” 陈导被她缠的没办法,只好给了她一个地址。 还真的是熟人,不但是陈导的熟人,也是宁宁的熟人。 按响门铃,一个穿着黑色旗袍的中年女人打开门,声音雄浑充满男性魅力:“你是?”
“李……”一句李人妖差点喊出口,临时变成,“李老师你好,我是陈导的朋友,赵玉芬。”
“哦,是你啊。”
业界鼎鼎大名的人妖化妆师把她引进门,翘起兰花指拿茶具,“老陈已经跟我打过招呼了……喜欢喝红茶还是绿茶?”
“绿茶,谢谢。”
龙井上桌,其色碧绿,李老师在宁宁面前坐下:“我不是专业搞设计的,你的房子如果要搞装修,我可能帮不上什么忙……” “李老师。”
宁宁开门见山道,“你去过人生电影院吗?”
说完,她紧紧盯着他的脸。 如果他没去过,听到这个名字只会一脸茫然,但如果他去过…… 待客用的和蔼笑容从李老师脸上消失了,他死死盯着宁宁。 “你去过。”
宁宁肯定的说。 “不,是我的女人去过。”
李老师起身回了一趟卧室,回来时手里拿着一只装满了资料的文件夹。 文件夹在桌上摊开,第一页就是一幅画,漆黑的夜里,一家样式极老的电影院门口,挂着两串长长的白灯笼,灯笼照亮了牌匾上的字:人生电影院。 “你既然说得出这个名字,估计你也跟我女人一样,进过这个地方。”
李老师忽然想到了什么,失笑一声,“难怪了,老陈说你最近的演技突飞猛进。”
宁宁翻动着眼前的文件夹,一开始是一页一页的往后翻,忽然手一顿,飞快往回翻了几页,翻到其中一页纸上。 那页纸上没写字,贴着几张照片,两张拍了字,一张拍了画,画是古画,内容极似清明上河图,里头车水马龙,行人接踵,街边林立许多商铺,黑瓦白墙,门悬牌匾,乍一眼望去只觉繁华热闹,翻了几页过后,又重新回来一看,才发现商铺里混了一个茶楼。 茶楼门口挂着一块牌子,上面写着…… “人生戏楼。”
宁宁轻轻念道,然后抬头看着李老师,“这是?”
“这是一张《清明上河图》的仿画。”
李老师说,“虽然是赝品,但作者是个明代人,所以也能算得上是个古董,我本来想买下来,但是这画的主人很喜欢它,不肯卖,只肯让我拍两张照。”
宁宁又看了眼照片,这……太像了。 虽然换了块牌子,但是门口垂下来的两串长灯笼,尤其是门口站着的面具人,怎么看怎么像人生电影院的古代版。 又看另外两张照片,一张拍的是本页面泛黄的小说,名字似乎是五个字,但前面两个看不清了,只看得清最后三个字——志怪录。 另一张拍的是书中一个段落,繁体字不大好认,宁宁艰难辨认着:“江西人龙生,携友夜游开封,误入一茶楼,与坐者皆面具人,见龙生二人,欣喜若狂,狂追不放,口呼逃票者……” 念到这里,宁宁口干舌燥,问李老师:“这上面写的……都是真的吗?”
“我不知道。”
李老师摇摇头,“这种古人写的志怪小说,都是真真假假,假假真真,我只能说如果上面写的是真的,那么人生电影院至少在明代的时候就已经存在了,名字不叫电影院,叫人生戏楼。”
宁宁哑然一会,她也曾到处寻找有关人生电影院的信息,但是收获不多,她哪知道这玩意明朝的时候就有了,还另外有个名字。 “你还知道什么?”
她急忙问。 “我知道的不多。”
李老师拍了拍桌上那本文件夹,“光收集这些,就已经花了我快半辈子的时间了。”
宁宁愣了愣:“为什么?”
“……不为什么,就是想有个准备。”
李老师淡淡道,“万一有那么一天,我的女人陷在里面出不来了,我至少知道去哪看她。”
宁宁正要问你女人是谁啊,背后忽然传来一声冷哼:“爸,你又在研究这破玩意啊。”
宁宁一回头,又是一张熟悉的面孔。 李博月,她的经纪人,如今还是个小年轻,算算年纪,应该刚刚进演艺圈工作,作为一个新人,本来应该有很长一段时间的打熬,但是他运气好,不知为何得了影后宁玉人的青睐,直接带在身边当经纪人助理。 “已经够了吧。”
他一脸不耐烦的对李老师说,“这明显是那个女人编出来骗你的,你信个一两年就算了,怎么到老还信?”
“她不会骗我的。”
李老师瞪着他。 李博月翻了个白眼:“随便你。”
他朝自己房间走去,砰一声关上房门,身后李老师叹了口气,不好意思的对宁宁说:“我儿子,性格比较顽劣。”
“……对了,明天我去朋友那上班。”
李博月的声音从门内传来,“我不想继续在那个女人身边工作了,看见她我就心烦。”
奇怪了,李博月这家伙八面玲珑,跟谁都是好朋友,性格再古怪的明星他都能拿得下,是谁让他这么忍无可忍……等等。 “我听人说,你儿子现在正在宁玉人身边工作。”
宁宁试探着问李老师,“怎么了?宁玉人对他不好吗?”
“怎么会呢?”
李老师笑道,“就算看在我的面子上,她也不会为难他的。”
宁宁感觉事有蹊跷,他看起来跟妈妈很熟的样子,可她从来没听妈妈提起过他的事,而且从李博月话里的意思来看……这两个人…… 宁宁顿时有点坐立不安:“那个……你的女人……莫非是……” “小姑娘。”
李老师笑了,将一根手指头竖在唇前,“交浅言深了哦。”
见他一副不想深谈的样子,宁宁也就没继续问下去,因为她自己也怕听见答案……看他一身长发旗袍的打扮,如果他话里提到的“我的女人”真指的是宁玉人,那宁宁不觉得自己多了个爹,她会觉得自己又多了个妈! “行了,时间不早了,我该去剧组工作了。”
李老师将文件夹往宁宁的方向一推,“这个你拿走吧。”
宁宁楞了一下:“可以吗?”
“没事,我这还有。”
李老师笑道,“这份就送你了,当是礼物。”
见宁宁欣喜的收起,他又加了一句:“礼尚往来,你也送我个东西吧。”
“……你想要什么?”
宁宁问。 “你先回答我。”
李老师盯着她,“你去过人生电影院吗?”
极多思虑在宁宁脑海中一闪而过,她摇摇头:“我没去过……我一个亲人去过,回来以后,身体一直不好。”
她说的就是宁玉人,若无意外,就是从这几年开始,宁玉人的身体状况越来越差,现在想来,这种状况只可能是电影院造成的…… “原来是这样。”
李老师信了,因为他想要救的也是宁玉人,宁玉人如今的状况也正如宁宁所说的那样。这个答案让他又释然又失望,叹了口气说,“我本来还想说,如果你去过,能不能把地址告诉我呢。”
宁宁欣喜:就算知道地址,也不能告诉你。 如果能告诉,妈妈早就告诉他了,何必等她来。 “其实我女人告诉过我地址,可说出来怕你不信,我过去看了,那地方什么都没有,没有电影院也没有面具人,带别人去,别人也看不见。”
李老师颓然道,“是只有她能看见,还是在骗我……” 你看不见,是因为你还没有濒临绝望…… “老头子,够了没?”
李博月的声音再次响起,比之前更加不耐烦,“不止你,那地方我也去了五百次了,什么都没有,就一个卖冰棒的摊子,说她是骗你的,你还不信……” 在李博月的念念叨叨中,宁宁跟李老师出了门,宁宁怀里抱着文件夹说:“我回去仔细看一下,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线索。”
“去吧,有线索记得通知我一声。”
李老师跟她交换了一下电话号码。 等目送宁宁离开,他才低下头,拨了个电话出去。 响了几声之后,电话接通了。 “喂,老裴啊。”
李老师将手机贴在耳朵上,“资料再给我一份,我手头那份?送人了,一个新来的小朋友,跟咱们一样,家里有人陷在里面了,在查电影院的事情……” 的士里,宁宁迫不及待的翻阅手里的文件夹。 古代志怪小说,民国小报,乡间口口流传的古老传说…… 人生戏院,人生电影院,面具,面具人…… “原来有这么多人跟我一样,进去过,离不开。”
宁宁心道,“还有这么多人跟李老师一样,想方设法从里面捞人,捞不出,就把事情记下来,让后人看了,想办法琢磨怎么捞人。”
宁宁感叹之余,目光盯在其中一页纸上,同样是一则志怪故事,写的明末清初的时候,一个叫赵大的乡人夜里赶路,路过人生戏楼,戏楼门口的守门人是个酒鬼,看见赵大带了一囊酒,就拦着他不让走。 赵大怒了:“天下没有白喝的酒,你拿什么来换?”
守门人:“没东西可换,要不我放你进去看场戏?”
赵大看了眼黑漆漆的戏楼,冷笑:“都这个点了,戏子都回家睡觉了,哪有戏可看?”
守门人嘿嘿直笑:“什么时候都有戏可看,你进去就知道了。”
赵大也是喝高了,又想到囊里只剩半两劣酒,给他也不可惜,于是就解下酒囊丢给他:“行啊,让爷进去看看。”
他大摇大摆的走进戏楼,中途回头一看,瞬间酒醒。 只见守门人解开酒囊,却没有喝,而是放在鼻子底下不停的嗅,那模样仿佛吃不得人间的食品,只能吸点酒气,吸点贡品香气,吸点家人烧的烟火气,场面之诡异,让赵大有点腿软。 就在这时,戏楼里的灯亮起。 灯光照亮了一张张面具,一群群面具人吹拉弹唱,在渐渐拉开的帐幔里,传出一个女人的歌声:“马嵬坡下泥土中,不见玉颜空死处……” 赵大他,穿成了杨贵妃。 他很快就死回来了,不仅如此,还染上了爱穿女人的衣服,爱泡温泉,爱吃荔枝的坏毛病,很快就受不了家里的穷,拿着一坛酒过来找守门人。 两人一来二去,在没有票的情况下,守门人多次放赵大进戏楼看戏。 终于有一天,赵大进来的时候,戏楼里迎接他的,不是那些熟悉的面具人,不是悦耳的笛声琵琶声。 而是隔着帐幔,冷冷响起的一声:“你逃票了。”
看完这则故事,宁宁合上文件夹发了一会呆,然后闭上眼睛叹了口气:“原来逃票是这么一回事。”
喜当杨贵妃的赵大,还有贪杯的某一任守门人,合力演绎了一个不知道算是喜剧还是悲剧的故事,向宁宁揭示了逃票惩罚制度的诞生,以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