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地建造起来,比起现代的体育场可困难多了啊!”
远远观望着规模宏大的马球场,李彦有些震撼。 这已是第二日,他和哑叔打了招呼,来看马球比赛。 马球场建在凉州的宫城内。 是的,这里也是有宫城的。 凉州作为丝绸之路的咽喉,也是西北首府,五朝古都,前凉、后凉、南凉、北凉、大凉在此建都。 凉确实挺凉的,但建有完整的宫城,其中以隋朝末年,大凉王李轨修建的最为完整。 那位大凉王的下场也最离奇,被一个人搞定,并未掀起大规模战争,宫城损坏不大。 唐朝大一统后,凉州宫城就拆了不少,西北一角,修建了一座贵族马球场。 与吐蕃使节团的比赛,正是在这里进行。 前两场比赛都是秘密,唯有这场是公开进行。 消息传开,四方云动,络绎不绝的人流往这里赶,就连商贩都放下生意不做了,汇入人群中。 大非川之战,十万唐军全部牺牲,对于别的地方来说,也许仅仅是一个悲伤的数字,但对于陇右来说,却是噩梦。 因为出战的府兵,大部分从这里抽调。 永远留在那片高原之上的,很可能是凉州家中孩子的阿耶、妻子的夫郎、幼童的兄长以及赡养老父老母的儿子。 不过战争的失利,并没有抹去凉州人的血性,他们坚信大唐接下来会再度取得辉煌的大胜。 一如昔日灭突厥,平高句丽。 但这无疑需要时间,而过程中的邦交,也绝不能给吐蕃半点好果子吃。 眼见人们爆发出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热情,县令十分紧张,衙门差吏齐齐出动,维持秩序。 街上挤成一团,好在凉州是边防重地,还不至于出现大乱,百姓们很快成群结队的往马球场涌去。 如果是一周前,李彦也会是这群拥挤人堆中的一员。 或许只能踮着脚,探着头,远远往里瞧。 但现在,他走进贵族通道,暂时脱离了群众。 通道好长。 后世宋朝人对于马球场的描述,是前后一千步的正方形,千步毬场宴宾属。 李彦本以为千步是虚数,但从这座球场来看,还真可能有这么广阔的空间,后世的足球场在它面前,完全是小弟弟。 要知道这可不是圈块地那么简单,马球场专门被开辟出来,先要用黄土一寸寸夯实夯平,确保地面平滑,还得用油反复泼在球场上,直至光亮如镜。 这倒不是单纯为了美观,只有这样的场地,马匹在飞速奔跑时,不会扬起大片的尘土,影响彼此和观众的视线。 可想而知,在没有机械工具的古代,建造这样的工程,耗费有多大? 当然,李彦觉得路长,也有一个重要原因,是他没有骑马。 陇右战马,冠绝天下,牌子响当当,李治一朝,更是中国历史上马匹数目最多的朝代。 这个最,含金量极高,拥有七十万匹的高宗朝,比起汉武帝唐玄宗时期的四十万匹战马数,超了近乎一倍,完全是大幅度领先。 因此平民都能骑上驽马,贵族子弟为了彰显身份,出入更是必须骑好马。 此时就有好几位穿着蜀锦翻领窄袍,跨在青骢马上的郎君,后发先至。 路过之时,还用奇怪的目光,打量着徒步行走的李彦。 李彦也不在乎,视线对上了,就颔首致意,同时打量对方马背上的小豹子。 华丽的金黑斑纹,充满力量的矫健四腿,耳朵圆短,眼睛绿幽,嘴巴两边胡须翕张。 这是大唐高官贵族,最喜欢驯养的猎豹,真实物种应该是猞猁,俗称山猫。 它的块头比豹子小,又比猫大,前腿短,后腿长,擅长扑杀,爬树游泳无所不能。 行动起来轻捷灵便,耐力还强,体型大小也合适放在马背上,难怪深受上流社会喜爱。 “赶明儿,我也养几头玩玩~” 猞猁在后世可是国家二级保护动物,撸起来比猫儿还带劲,这可是后世没有的享受。 恰好凉州的训豹奴很多,李彦就有了养小动物的想法。 “元芳!”
正在这时,后方传来熟悉的呼唤声。 李彦回头一瞧,就见康达坐在马上,正朝自己挥手。 有趣的是,他是和兄长康猛共乘一骑。 李彦停下等他们。 体壮膘匀,鬃毛油亮的骏马到了面前,康达翻身下来,笑容灿烂:“元芳,我刚刚去你家中,你不在,我就猜你也来了。”
康猛也下了马,发出邀请:“李小郎君,同行如何?”
李彦点头:“好!”
康猛露出笑容,脚步却特意慢了点,让康达与李彦并肩走在前面。 康达微微侧过身子,低声道:“元芳,大兄对我好多了,多亏了你……” “打压不成,立刻转变,不一条道走到黑,他是个聪明人。”
李彦笑笑:“三郎,你也喜欢马球吗?”
“我身子骨弱,还打不了马球……” 康达有些遗憾,但想到吐蕃,立刻愤然,捏起拳头:“吐蕃猖狂,我大唐男儿,必胜之!”
全民抗蕃,同仇敌忾。 聊着聊着,马球场的入口到了。 穿过华丽的大门,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两侧的高台。 上面不仅空间宽敞,还有屋顶遮风挡雨,显然是望族子弟的观众席。 不过这一回,一边接近坐满了人,另一边人数则少很多。 气氛对立。 左边的高台上,坐着的是凉州贵族,各色服饰都有,百花齐放,也有小娘子花枝招展,低声谈笑。 右边的高台上,则是吐蕃使节团,清一色的蕃服,身上有股肃杀之气。 李彦目光如炬,注意到双方都很年轻。 高层并不出席,让小辈露面,败了也有缓冲的余地。 这反而说明双方都没有必胜的把握。 吐蕃远道而来也就罢了,凉州主场作战,居然也信心不足,可见对方的难缠。 李彦拾阶而上。 他的出现,瞬间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 坐在第一排中央的,是一位俊逸郎君,穿着玉色交领长袍,腰束七星带,气度不凡。 见李彦的目光望过去,身后的康猛低声道:“那位是贾思博,字士林,出自武威贾氏。”
李彦远远颔首,贾思博也点头示意。 贾思博的祖上,是三国时期的贾诩。 贾诩一生不仅位极人臣,福禄寿三全而终,子孙还世为显宦,在魏晋南北朝的政坛上十分活跃。 到了隋唐,贾氏虽有衰退,但底蕴依旧深厚,在凉州之地无人敢轻视。 而贾思博旁边的年轻人,魁梧结实,年纪和李彦差不多大,胸膛臂膀已经将袍服撑出明显的曲线,眼珠略带浅绿,也回头看了一下。 康猛又在后面低声道:“武威安氏,安忠敬。”
武威安氏和武威康氏,都属于昭武九姓,是粟特裔大唐人。 不过康氏都快成寒门了,安氏家族极为强横,在唐时达到鼎盛。 也正是安忠敬的爷爷安兴贵,一个人入凉州,团结各方,以奇兵破大凉宫城,生擒李轨。 李轨在隋末群雄里确实较弱,但再怎么说也是和李密、窦建德、王世充等一起割据天下的诸侯。 一方诸侯,居然被一个人借助家族影响力解决,这深刻反应了这个时代,根深蒂固的地方门阀有多可怕。 对了,后来的安禄山和这个安氏并没有什么关系,安禄山是母亲改嫁后改姓的。 安史之乱爆发后,武威安氏耻于和逆贼同姓,唐肃宗还赐予国姓李,从此改为武威李氏。 知晓了贾思博和安忠敬在年轻一辈中的领头位置,隐隐感觉他们对自己并不欢迎,李彦再扫了一眼看台,心中了然。 越靠前坐的,家世越好,如康猛康达兄弟,哪怕得入高台,也只能坐在最后一排。 李彦想了想,与两人一起坐了下去。 康达见了,都忍不住道:“元芳,你应该去第一排。”
国公之子,陇西李氏,不是理所应当的中心人物? 李彦摇摇头,洒然一笑:“不必着急。”
不是我的位置,坐也坐不稳。 该是我的位置,跑也跑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