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思俭毁掉武氏祖坟,开棺毁尸荣国夫人,不仅是为了杨小娘子报仇,也是他自己歇斯底里的仇恨表现,这个人已经近乎疯魔了,不能让他一直隐藏在暗处!”
李彦的神情严肃。
哑叔从真相的冲击中缓缓恢复过来,也写道:“杨思俭不会善罢甘休的。”
李彦点头:“不错,我出征之前,丘神绩审问出的宫婢里,就有受其指使,趁着太子妃有孕时,下引胎之药,显然当今圣人过的越是美满,杨思俭就越无法接受,更会对皇后和太子下手,他认为那原本是属于他女儿的位置。”
“杨思俭的年纪已经很大了,但他就算死去,或许也会培养出新的传人,继续等待报复的机会,人总有疏忽的时候,被这样的凶手在暗中盯着,恐怕要寝食难安。”
“我远行之前,不想留下这么个祸患!”
哑叔也不放下了:“元芳,你有把他找出来的办法么?”
李彦微微摇头:“目前没有。”
“杨大娘子死后,杨思俭能赶在杨再威之前,收拢了一半部下过去,因为他原本就是梅花阁领,做起这些事情来,可谓驾轻就熟。”
“而他从前就有两幅面孔,知道其真实面目的,应该就是先帝、太后、师父、杨大娘子等寥寥数人,假死之后更是除了自己的女儿外,都不知其动向,藏得只会更深。”
“事到如今,只有先联系杨再威,他现在以‘佐命’的身份行动,或许会有蛛丝马迹。”
事不宜迟,李彦立刻入都督府,对着还在工作的王孝杰和安神感嘱咐一番,带上鹰儿,骑上狮子骢,和哑叔一起起回归陇右。
途中李彦传信给杨再威麾下位于凉州的据点,运气很好,杨再威不久前就出现过,那些人立刻联系,两人也停下等待。
小连子巷。
原先的家里,李彦站在杏树下,将自己对于真气的构思和温养脏腑的方法讲出,希望能帮师父延年益寿。
之前他经过接触,发现哑叔的劲力勤修不缀,没有衰退,唯识劲也开了第六识。
但哑叔年岁已高,接近八十岁,寿元将到尽头,唯有配上真气温养,才能多活些年岁,可以尝试往九十岁努力。
哑叔细细聆听,并没有觉得师父被徒弟教有什么不好意思,想要将第六识的感悟写出,却发现难以描述那种感觉。
李彦此时也释然了:“第六识是因人而异,我如今机缘未至,才未能入门罢了,不急不急。”
杨再威的笑声从外传来:“李元芳,虽然我切磋打不过你,但能领先你这一步,还是很高兴的!哈哈!”
两道身影落入院内。
杨再威前一刻还笑容满面,下一刻看到哑叔,顿时变得局促起来,赶忙行礼:“拜见阁下!”
佐命本来是指长孙无忌,辅佐天命君王,后来杨大娘子为了得到关中势力相助,冒认长孙无忌之名,自称“佐命”,现在杨再威继承了杨大娘子的衣钵,其实也是冒眼前之人的名气。
哑叔倒是不以为意,单手还礼,李彦则看向跟在杨再威身后的那人,露出唏嘘之色:“贾思博!”
凉州是一切的起始,也正是在这里他参与到了一场马球比赛,从领队伏哥的自杀,牵扯出了一系列事端,最终将因为不满科举屡屡落榜,被“佐命”说服收买,培养谍细,暗通异族的贾思博抓住。
此时贾思博也是重回故乡,相比起那时的月白长袍,温文尔雅的文士,此时的他体态削瘦,近乎骨瘦如柴。
显然,哪怕被杨再威救了过来,常年的活死人也大大影响了他的身体健康,但眼神却很明亮:“李元芳,没想到最后让人救我的,会是你!”
李彦道:“你犯的罪当明正典刑,却不该受那样的形式折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我自然希望你能苏醒过来。”
贾思博感叹道:“你所作所为,确实令人心服口服,等此事结束,带我回内卫伏法吧!”
杨再威的目光从哑叔身上收回,解释道:“此人对于杨大娘子的动机有些想法,我才带他过来。”
李彦道:“正好我们也有了新的进展,可以互相交流了一下情报……”
听着那位大儒的隐秘身份和血案动机,杨再威愣神了半响,才低声道:“最可怜的是杨思俭的两个女儿啊!”
杨再威终究是杨大娘子培养出来的,哪怕曾经对那位师父恨到极致,但此时听到她的遭遇,也不禁感到悲伤。
至于杨小娘子是最无辜的,被贺兰敏之盯上,不堪受辱自杀,却又惹出更大的祸端。
贾思博听了后,则缓缓点头:“这也解释了我的疑惑,为什么‘佐命’的行为那么矛盾。”
“这个人可以一分为二,杨大娘子作为‘佐命’的手脚,负责行动,杨思俭则是‘佐命’的头脑,负责决策,但手脚和头脑的根本目的,却是不同的。”
“杨大娘子的出发点,是希望为长孙氏复仇,找寻出当年残忍屠杀长孙氏全族,令她容颜尽毁,弄到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凶手,却不知道那凶手就是其父。”
“杨思俭则要避免女儿发现当年的真相,同时也翻腾着复仇之心,就刻意将仇恨往先帝和太后身上引,甚至利用这个身心遭到巨大打击,也变得极端残忍起来的女儿,来颠覆大唐政权。”
杨再威双拳紧握,咬牙切齿:“杨大娘子那时几乎是背诵般将罪责担下,她濒死之际都是下意识要保护父亲的,却没想到那老物始终将她当成替罪羔羊,虎毒尚且不食子啊!”
贾思博突然问道:“杨思俭除了这两个女儿外,有儿子么?”
李彦看向哑叔,哑叔写道:“杨思俭与正室感情极好,生了两女一子,其子早夭,正妻病逝后才纳了妾,应有庶出之子。”
贾思博奇道:“他出身弘农杨氏,家风严苛,没有嫡出就延续不了香火,为什么不定嗣子呢?”
越是高门大户,在嫡庶的身份上就分得越清楚,庶出子或许在生活享用上面远比普通平民要强,但在族内的地位很低,有些甚至上不了族谱,被当成奴仆对待。
当然如果正妻无后,也可以过继孩子到名下,延续香火,这种情况很多,或者说正妻死后,将妾室扶正,庶出就成了嫡出,这种不多,但也不是没有,可杨思俭一种都没选。
从族谱上来看,他是绝嗣的。
哑叔摇头,表示不知。
杨再威恨声道:“这是个既爱惜声名,又忍不住利益的伪君子,估计是要维持清高的姿态,妻子死后才不续弦,又不将妾室扶正,自然没有嫡出。”
李彦则道:“贺兰敏之事发后,先帝和太后将杨思俭贬官,有鉴于其梅花阁领的身份,不会没有防备,他是中途假装病死,但如果有子嗣留存,是会受到监视的。”
这不是无的放矢,而是想到明崇俨上位,是因为梅花内卫空出了副阁领之位,也是佐证,很多事情都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线索可以联系到一起。
贾思博同样有类似想法,他的经历与思维方式又有不同:“从杨思俭颠覆大唐的行为来看,无论是勾结吐蕃,祸乱河北,江南造反,都是条理清晰,步步为营,并且寻求一定的回报,如果他真的毫无牵挂,行为应该更加激进才是……”
李彦目光一凝:“你的意思是,他在两个女儿遭遇不幸后,寻求复仇的同时,也有意为自己的儿子铺路?”
杨再威嘿了声:“这路子怎么铺?庶出子根本享受不到父辈的蒙荫,他又已经假死了,难不成还阳给儿子扶正?”
这话说出来,想到那个老物算计了一辈子,落得个竹篮打水一场空的下场,杨再威是很解气的,却发现贾思博定定地看着自己,眼神古怪。
片刻后,李彦也看了过来,眼中露出恍然之色。
杨再威不解:“你们看我做什么?”
贾思博道:“杨兄是我的恩人,有些话我本不该再说,但我落得这个下场,固然是咎由自取,却也与杨思俭有巨大的关系,恩怨必须有个了结,所以得罪了……你跟我说过,弘农杨氏各房都有孩子被拐带,是因为有你这个成功的先例,对吗?”
杨再威脸色顿时变得难看起来,这是他最大的伤疤,每次揭开都感到血淋淋的疼痛。
不过第六识对于情绪的控制有极大的帮助,他调整了一下呼吸,用冷静的语气道:“不错,杨思俭后来继续让杨大娘子拐带各房孩童,除了想要培养出更多如我这般好用的刺客杀手外,也可以挟持各房,让他们乖乖听命。”
贾思博问道:“但其他房都有孩童拐带,唯独最显赫的观王房没有孩子被拐,就因为他们父女出身观王房吗?”
杨再威眉头皱起:“对么……等等,确实有些古怪,他们都丧心病狂了,为何还要顾及以前的同房族人呢?”
贾思博又问出了一个问题:“那些被拐带的孩子,有被送回去的吗?”
杨再威点头:“确实有没有通过选拔的孩子,被送了回去,还有的当时都吓得痴傻了,后来才恢复……”
他说到这里,陡然变色:“难道说!”
贾思博与李彦对视一眼,皮包骨头的脸上露出笑容:“查一查那些被送回来的孩子,或许有意想不到的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