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着背心长裤的魁梧男人缓步从霍乐背后走来。霍乐如同笑面虎,绵里藏着毒针,贺蓝傅紫站在一旁,表情都不自然。邓东毕竟名震一时,在场有不少知道他的,纷纷侧目往来,絮絮低语响起。
被围在人群中的迟野反倒成了神色最为淡定的一个。
不同于那日在wubar展露出来的凶戾,此刻的邓东脸上竟挂着一抹笑。那道绵延在他脸上的刀疤也由此没那么可怖了。邓东拍拍迟野的肩,满意地点头:“又结实了,不错。”神情坦然自若,仿佛根本不记得那晚。
迟野未动,也没回话。
霍乐哈哈大笑,“小野这是高兴傻了?”
邓东倒不在意,只别有深意地道:“毕竟五年没见了,给孩子一点时间。”
这话刚落,迟野身上气压更低,他的眸光变得很深,深到谁都看不透。
贺蓝敏锐,及时跳出来引开话题,带着霍乐等人往更里面走,同时极快地朝傅紫递了个眼色。
傅紫立时反应,拉住迟野,“野哥,等等,咱们去外面行吗?我有话要说……”
霍乐诧异地扬眉:“哟,有秘密?”
贺蓝挡到傅紫身前,陪着笑脸:“女孩儿那点事,乐哥理解一下。”
霍乐目光在傅紫和迟野身上转了两圈,恍然笑开:“难怪那天……”
贺蓝忙不迭点头,“您懂得。”
迟野傅紫一前一后出去,邓东看着两人的背影,锐利的眼微微眯起。
露台上。
傅紫这会儿也不敢作了,老老实实站在墙脚等骂。谁知迟野仅看了她一眼,然后在椅子上坐下,表情冷静,好像并没有开口骂人的打算。
傅紫轻吐出一口气,躲过一劫。
没过多久贺蓝也出来了,他沉着眉,表情严肃。
傅紫问:“怎么了?”
贺蓝望向迟野:“小野,你和东哥……准备怎么办?”
迟野瞥他一眼。
“我过来前,霍乐在里面……这么说吧,”贺蓝揉揉眉心,“他有意思让邓东进le。”
傅紫大惊,脱口道:“搞笑呢吧?le又不归霍乐管。”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他想搞le也是真的。霍乐在城东这么多年说一不二,他要是有心安排邓东过来,le不管拒绝还是接受都会出问题。而且,”贺蓝冷笑一声,“我看东哥也有这个意思。”
“来le?他来咱一个小破车队干什么?!”傅紫咬牙。
贺蓝不说话,只看着迟野。
后者沉默稍许,而后一言不发地起身往里面走去。
傅紫跺跺脚,忙不迭跟上。
**
邓东最后到底未能如霍乐意进入le,可贺蓝和傅紫却也并没有因此而变得轻松一点。相反的,他们心里更加沉重了。
纪念趴结束后,别墅只剩下le内部的队员。
大多数人都喝醉了,在二层东倒西歪睡成一团。
一楼,贺蓝和迟野站在落地窗前。
空气中蔓延着压抑的沉默。
许久,贺蓝低声问:“你以后怎么办?”
迟野单手插在风衣兜里,闻言,淡淡哂笑了下,似全然不在意的样子:“跟以前一样过呗。”
贺蓝皱起眉,担忧地看着迟野。
从迟野被邓东重伤入院后,贺蓝就清楚地明白,邓东和迟野的关系远非从前他们这些旁观者眼中的“不是父子,却亲如父子”。
他还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到迟野时的样子。
那是很多年前的冬天,邓东带着迟野造访贺家。那年的迟野不过十二三岁,身上却没有半点孩子的气息。他阴鸷而沉默,穿着不合身的单薄黑色大衣,脱掉后就只剩一件黑色背心。
贺蓝一开始并不敢靠近他,迟野身上的气息太冷,又太烈,尤其是那道断眉,总叫他害怕。
家里有一处很大的院子。
天气很冷,云层阴淡,将要落雪的样子。
贺蓝躲在角落,看着那个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叫迟野的男孩一个人从十个成年男人的包围里赤手空拳打出来。
他身上染了血,分不清是谁的,眼神却凶狠如利刃。
他就像从地狱爬出来的厉鬼。
贺蓝吓得连叫都忘了。
却听那边他该叫“爸爸”的男人大笑起来:“不错!就他了!邓东啊,你这件‘礼物’,我很满意啊。”
“贺先生满意就好。”叫做邓东的男人脸上有道深而长的刀疤,他笑得油滑,却叫人心底发寒。
贺蓝看向场中那个男孩子,心里有一丝怜悯——
他就是被贺老挑中,送给贺程当“礼物”的男孩。
贺程,贺家的长子。和他这个私生子不同,贺程很得贺老的看中。可除了贺家人,谁也不知道平日文质彬彬的贺程有极强的暴力倾向,并患有严重的间歇性狂暴症。每当他病发的时候,迟野——这个被选中的“礼物”——就到了发挥作用的时候。
他们把贺程和迟野关在一个单独的屋子里,任凭贺程发泄。
最开始的时候,迟野几乎要没命。但贺老自然不允许好不容易挑中的礼物就这样丧命,他会在适时的时机命人进去拉开贺程,然后给迟野医治。随着次数累积,迟野晕死过去的情况越来越少。他很敏锐,是天生的格斗者,既能灵活地避开贺程的伤害,又能让他得到发泄。
后来虽然邓东入狱,但迟野被迫与贺家签下的“合约”还未到期。那份合约的期限,是到贺程死亡或者痊愈的那天。
所幸这些年下来,贺程发作的次数在逐渐减少,到如今稳定在每月一次。
贺蓝跟迟野组车队以后,曾多次想问他以前那些事,最后都还是忍了下来。邓东在外人面前表面功夫做的十分到位,那时迟野每次到贺家,都是邓东一路送来。贺蓝当时年纪又小,总以为他们似父子般相处……
如今再细细回想,却并不如此。
若是真如父子相待,邓东怎么可能为了讨好贺老而选择把那时候还那么小的迟野送入虎口?
而今晚,迟野为了le,在众人面前亲口叫了邓东一声“爸”。那称呼背后意味着什么,没有人比贺蓝更清楚。
那时归降,是屈从,是重蹈覆辙五年前的傀儡岁月。
这几年,好不容易……好不容易迟野开始像个正常人了。他会笑,会伤心,甚至遇到了初衍……
可这么快,一切就又要没了吗?
贺蓝艰难地闭了闭眼。
他不忍心,可他毫无办法。
车队是他们一手培养起来的,他和迟野一样,忍不下心看着还未彻底成熟的le陷入霍乐布的局里,任人玩弄宰割。更何况,他是私生子,他需要le来壮大自己的力量。
这完全就是个弱肉强食的世界。
他、迟野、le……是被死死摁在案板上任人刀俎的鱼肉,无论如何也挣脱不得,握着刀的不是霍乐,也不是邓东,而是宿命。
再开口时,贺蓝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
“对不起……”
迟野无声摩挲着指尖的烟,半晌,他含进嘴里。
眼底是浓浆一般的墨黑,没有半点光亮。
不知怎么,忽然就记起那天的早餐铺。
他第一次喝到咸的豆浆,也第一次被问以后想做什么。
是谁说,你和别人不一样,未来可以由自己决定。
自己说了算?怎么可能……这么多年,他活得像条狗。
又是谁说,世道黑暗,但你眼里要有引路的灯。
迟野咬着烟,自嘲地笑了。
……如果,是灯不要他了呢?
**
初衍没想到会在自己家楼下遇到这个人。
她下班后换上松松垮垮的运动服出门逛超市,等手里提着一袋子垃圾食品晃晃悠悠回来,就在单元门前见到了陶敛。
“你……有事儿?”
初衍诧异地扬眉。
陶敛靠着车门,朝她抬抬下巴,“来见见老朋友。”
“谁是你老朋友。”初衍对他依旧不客气,越过他要进去。
“别走——诶!”陶敛忙叫住她,手抬到一半又放下,“说认真的,回来,有事跟你说。”
初衍停下。
陶敛说:“我要结婚了,下个月办婚礼。最近来分局这边开会,就顺道儿过来邀请你。”
初衍:“……”
陶敛递给她一张邀请函,“有空就过来吧。”
初衍没接。
陶敛看着她,低声说:“初衍,你离开b省这么久……是打算永远不回去了?就算你烦我,但你的同学和家里人都——”
突如其来的手机铃打断了陶敛的话。
初衍接通:“喂?”
那头小周焦急地说:“初姐,出事儿了,你现在能过来吗?”
陶敛此时注意力都在初衍身上。
没有人看到,两人背后单元楼二楼的窗户后面,一个瘦高的深色人影一闪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