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风走后,初衍一个人站在走廊里。惨白的灯光落在她身上,她的脸色唇色也显得惨淡。四周空无一人,整个世界仿佛也只剩下她。
初衍轻吸了口气,走到迟野站过的地方,蹲下身捡起那件被主人丢下的外套。
纤细的手指轻抚过那整齐的口子。
初衍咬住下唇。
她做错了吗?没有。
可她却是真的对不起他。
她能想象到迟野的心情,他愤怒、痛苦、失落而绝望,太多预料之外的变故接踵而至,他不一定能承受得住。
他会恨她吗?初衍不知道。
可此刻,心底头一次,竟生出隐隐的恐惧来。
初衍不由自主伸手摸了摸小腹。
那里依旧平坦,却有什么彻底改变了。
连她自己都不信,可事实不会撒谎。她怀孕了。
初衍从没想过结婚这回事,更没设想过自己有一天会有孩子。就算真的有了,她觉得自己也一定会眼都不眨地就去打掉。
可现在,她却犹豫了。
要告诉他吗?
要打掉吗?
直到此刻,初衍也不得不承认,自己好像有哪里不一样了。
既然她做不了决定……
既然这个孩子不仅属于她……
初衍垂下眼睫。
倒不如,就把选择权给他。
**
灯影重重,舞池缭乱。
酒杯空了又空,尼古丁和□□的味道交织在一起,这里声色犬马、纸醉金迷,是人间放浪子如鱼得水的风月场。
女人的腰肢和大腿在暧昧流连的灯光里摇晃,迟野喝了不少,眼前一片眩晕。这么多年他几乎没醉过,却在这一夜,连意识都溶进了酒液。喉咙和心口有把烈火在持续灼烧,他神志不清,可剧烈的疼痛又让他不得不挣扎着清醒过来。
陌生娇媚的女人在不断贴近,酒场寻欢作乐,他又沦为了谁的猎物?滑腻的触感熟悉到令人作呕,他嘶吼着让她滚开。
恍惚中,杯盏碎了一地。
叫嚣的骂声从四周涌来。
他如困兽般被包围,有血的味道渐渐弥漫。
是谁曾对他说,不要打架,输了会住院,赢了说不定坐牢。
那要是,就这么死了呢?
……
血和汗的味道交融,他记不清自己身上有多少伤口,眼前一片血红,不断有人倒下,不断有人冲上来。
身体和心一样被撕碎,伤口可怖,却再没有人半夜下床给他找医药箱。
她是最残忍的刽子手。
她给了他那么多期待,又毫不留情地收回更多。
腿被人用椅子狠狠砸中,他终于支撑不住,一瞬跪倒在地。
刺眼鲜红的液体沿着唇角滑落。
少年狭长的眸空洞而黑暗,从此再不见半点光。
**
迟野走出酒吧时完全成了个血人。
他没去医院,满身是血地在旁边的小公园坐了一晚。
天快亮的时候,手机震动起来。
他盯着屏幕上的字许久没动。
对方却很耐心,一遍遍地打过来。
不知多少次,他才接起。
电话里两头都沉默,安静地只剩下轻微的呼吸声。
**
半小时后迟野到了。初衍开门看到他一身血污也没多意外,指了指浴室的方向,道:“去洗一洗。”
但他没动,靠墙站着看她。
对视了几分钟,初衍先避开视线。
“对不起。”她轻声说。
迟野缓缓垂下眸,嘲讽地勾起唇。
“我……我有我的立场,很多事也不是我一个人能决定的。我能理解你的心情……小野,我真的很抱歉。”初衍呼了口气,她没有以这样的姿态对一个人解释过什么,一句话斟酌半晌才说出口,却仍觉得词不达意。
可是她把人叫来了这儿,那就不能再逃避。
“我能保证邓东这辈子都不会再出来,你回到海城后也可以去做自己想做的事,至于你爸爸那边……”
“你爱我吗?”
迟野突然打断她。
初衍话音一顿,愣了。
迟野朝她走近一步,嗓音干涩、沙哑,浓烈的血的味道冲进她鼻尖。
“你爱我吗?”
他紧盯着她的眼睛,又一次问。
初衍却说不出话来。
“你爱我吗?”迟野眼里充斥着红血丝,漆黑的眸瞳深不见底。却写着大片的绝望,那么清晰,令人心颤。
初衍不忍再看,她闭了闭眼,艰难地回答:“我不知道。”
迟野扯起唇,眼里有什么迅速灰败下去,成为死寂的荒漠。
原来……什么都做了,却还不算相爱吗?
而她甚至,根本不知道爱不爱他。
心冰冷麻木,似乎也没有知觉了。
他抬起她的下颌,轻而冷地说:“初衍,过来的路上我一直在想,和你在一起,我到底为了什么。你知道我爱你吗?你知道……我有多爱你吗?”
“我不想知道你经历过什么,也不想知道你有多抱歉。我迟野的耐心,已经全部耗光了。以前多爱你,现在——”他笑了,“就有多想杀了你。”
话落,一道银光闪过。
锋利的刀刃,架在她细嫩雪白的脖间。
只要用一点力,她脆弱的脖子就会被割开。
血会流满一地。
她会如他所愿,死在这里。
初衍眼睫剧烈颤抖着。
她怎么都没想到,他们会变成现在这样。
可她没有半分想要阻止他的**。
这人间,她早已厌倦,如今只不过是在苟延残喘。
只不过……
初衍看向自己的小腹。
这东西,怎么办呢?
他甚至都不知道它的存在。
冰冷的刀刃陷入皮肤,初衍垂着眸一动不动,仿佛没有任何感觉。
迟野眼里疯狂愈盛。
他握着刀柄,却许久没有再深入一分。
“迟野。”她忽然叫他的名字,轻声问:“如果……如果我把剩下的一辈子都赔给你,你会不会开心一点?”
迟野怔住一瞬。
一辈子?她说要赔给他一辈子?
可她甚至都不爱他!
他大笑起来。
悲凉,而绝望。
他曾渴望的东西,如今送到眼前,却也不值一提了。
他真的爱过吗?
他爱的是眼前这个女人吗?
可为什么心这么空,连绝望都不见了。
凝滞的空气中,有什么东西,就这样死去了。
军刀掉落在地。
迟野闭上眼,混着血液的眼泪从眼角缓缓滑落。
“我恨你。”
门被打开,又被重重摔上。
初衍木然站在原地。
许久。
她才似脱了力般滑落在地,眸里一片茫然。
眼眶干涸。
唇被咬出了鲜红的血。
一室寂然。
日出的金光一丝一缕透进来,却再也照不亮她的世界。
**
那以后,初衍再没见过迟野。
**
海城。
纹身店。
入夜了。
一整天都没什么生意,穿着加厚版道袍的神棍掐灭烟头,叹了口气站起来。也是,天气这么冷,谁还会出来文身呢。
正要关门,却有客人上门了。
神棍看着那人,凝眉迟疑着:“你这是?”
迟野眉眼冰冷阴郁,整个人黑沉沉地冒着一股寒气,坐下只说了一句,洗纹身。
神棍撇撇嘴。
他耳根那颗蓝痣那么小,洗了跟没洗有区别吗?
但迟野身上这气场太诡异,一向爱扯淡的神棍也不再乱开屏了,利落地把那颗痣弄掉,又问:“还有别的要求没?”
迟野沉默一阵,问:“你这儿不文名字,平时生意不行吧?”
“我是懒得做那些俗人生意。”神棍不屑地切了声,而后眯眸看向少年,心中有所预感,“你不会是……”
迟野摇头,起身往店外走去。
神棍看着他的背影,道:“爱情不会只有一次的,下回再来啊。”
迟野没回,径自大步离开。
黑暗吞噬了他清瘦的背影。
神棍啧了声,摇摇头,把店门关了。
迟野一步步向前走着。
前路黑暗,身后已成虚无。
他的爱情,已经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