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大夫说的没错,敖霄确实进不去宫了,因为就算他叫开了宫门,也会让梁帝认为他是蓄意擅闯,况且一旦宫门打开,不知道会不会有什么闲杂人等妄图浑水摸鱼。在明日千秋令宴会之前,最好的方法,就是尽快查明光复会到底有什么阴谋。越快粉碎他们的阴谋,庄子萱就越安全。敖霄面色阴沉,双手冷得如同铸铁一般,但他面不改色,慢慢打开了这封来自故国噩梦的信件。“暗主当灭,明君当立,白龙在此,恭贺敖将军及梁皇帝陛下,千秋万岁。”
“贺我倒在陛下前,这光复会的宵小还真是看得起我敖霄,庄大夫是在哪里看到的这封信?”
“是老夫出门去给敖将军煎药之时,放在窗台上的。不过侯爷放心,药和器皿我已经检查过多次,绝没有问题,可以放心服用。”
敖霄淡淡一笑,“我关心的倒不是这个,是光复会每次送这样的信,都来无影去无踪,若能追查送信之人到他们的巢穴,岂不是省去许多力气。”
他本想将这信件付之一炬,可一阵幽微的香气袭来,让他改变了主意。敖霄拿起这信件细细嗅了嗅,又将其递给了自己一个亲卫。“你来闻一闻。”
亲卫依言细细的将整张信纸贴着鼻子过了一遍,看的庄大夫并直发愣,他们侯爷什么时候属狗的,要将光复会寄来的信都好好闻一番,这能闻出些什么气味。“纸张是上好的玉版,这种纸在京中虽然常见,但非千户以上之家所不能拥有,纸上有香粉的气味——难道写这信的是,女人?”
“不只是香粉的气味,还有一种,清淡潮湿的花香味,这种野菊花在京郊十分常见,说不定这信就来自京郊,这墨香浓郁,寄出来的时间应该不久,你们去,京郊搜寻,看何处野菊花开的正盛,回来报与我知道。”
两个亲卫领命去了,敖霄费力的伸出手去,将信纸在灯火上燃尽。“侯爷,单闻一闻气味,就能知道这么多?”
敖霄撑着身子,冷汗又流下来,他背上积了一层薄汗,整个人泛起蜜色的光芒。“花草的香气,庄大夫难道不是应该比我更清楚,毕竟大夫常年深山寻药,岂能分辨不出野菊花的香气?”
庄范摇了摇头。“我虽常常进山采药,也喜欢种些花草,可药气和花香毕竟不同,病人闻到花香固然心情愉快,可若是真的想要根治疾病,还得从这汤药上来。”
“也对,术业有专攻,我毕竟还有一些制香的底子,不知道小庄大夫,她喜欢什么样的花?”
敖霄这样问,倒是让庄范一愣。“侯爷问这个是要——”“也……也没什么,只是想从您这里打听打听,小庄大夫她有什么喜好,花草或是衣装,我,我受了大夫和她许多恩惠,想——”敖霄的脸有些红,庄范看他故意遮遮掩掩,只觉好笑,却也并不想揭穿他。“这孩子近来性情大变,从前喜欢的那些东西,现在全都丢开了,哎,我也不知道她现在是怎么想的,天天穿着男人的衣服,也不见她弄什么香啊粉啊,恐怕同样厚度的医书和银票,她也会选医书来呢。”
庄大夫说着说着又笑出了声,敖霄的脸上却毫无笑意,而显得有些认真。……“你还要继续弹下去吗?这已经快要整整一夜了。”
李济停住了手中的笔,挽起袖子剪了几处灯火上的灯花,看着弹琴的庄子湘不住的皱眉头。“这一遍已经弹错了十来个音了,人言道曲有误,周郎顾,你这琴声十个周郎也要被你活活气死了。”
“闭嘴。”
庄子湘指尖拂过琴弦,一滴鲜血滴落下来。李济一愣,竟没有生气,他走上前来上下打量着黑眼圈硕大的女子。“我竟不知道,你何时竟变得这么硬气了。”
“公子不是想要我学琴么?既然我学了,我就要学会,去青楼做个花魁,让他们都嫉妒我,都羡慕我,都喜欢我!”李济直笑的弯下腰去,指着庄子湘道。“你想,你想得美。花魁不只要才情姿色,论为人处世,床上功夫,这千人千面,哪个男人喜欢的都不一样,想要左右逢源,谈何容易?不过你想要钓那温毅,弹琴只要有七八分意思便好了,用不着真的练成高山流水,你就算多长两根手指,也做不到的。”
“那还要怎么样!我练也练了学也学了,起先的目的是杀人,现在连这都快要忘了,难不成真的要去青楼做这等皮肉行当,那我爹会打死我的!”
庄子湘越说越伤心,竟然哭了起来,她先是嘤嘤啜泣,后来演变成了持续不断的嚎啕大哭,将破庙的房梁都震得抖了三抖。李济见她止不住悲声,有些不知所措。“哎,你,你好端端的怎么又哭了,我又没欺负你不是?”
“你就是欺负我!你们一个个的都欺负我!呜呜呜……”庄子湘越哭越伤心,径直扯过了李济的袖子擦起鼻涕来。与以往不同的是,这一次她没有被甩开,也没有被斥责,秀才打着补丁的袖子就这样被庄子湘抹的脏污不堪。半晌之后,终于止住眼泪的庄子湘怯生生的抬起头来。“你,你不骂我了?”
“没工夫。我还要干正事。”
他的目光投向了案头一张铺展开的画卷,画卷之上苍山迩远,江河涛涛,万千气象,壮美无比。庄子湘看着这幅画不禁愣住。“这是这是公子你画的吗?”
“不是。”
庄子湘这才注意到,这案头的笔尖上不是墨而是水。“那你拿这水在上面涂涂画画的做什么?”
“自然是画龙点睛,这千里江山图好虽好,可还差了些东西,用作挂画倒是不错,用作寿礼可就有点单薄了,所以我得在上面添点什么。”
李济说完了这话,将案头画卷慢慢卷起,收在怀中。“公子要给谁做寿?明日就是千秋令节……公子不会是要给皇后殿下贺寿吧!公子认识皇后?”
庄子湘脸上几乎泛起光。“公子,帮我去求求皇后,帮我杀个人吧!”
“不认识。见都没见过,我这礼物也不是给皇后的,恐怕要杀人这事还得靠你自己才行咯。”
李济的话刚刚说完,庄子湘的脸立刻垮了下来。“什么破画啊真是的,丑的要死,好像谁稀罕似的,我睡觉去了。”
庄子湘当真不留,转身就走,径直入了道观后的草庵,只留李济一个人站在那。“果然是用得着我才肯给好脸色看,你这生意做得也太抠门了点,若是稍加诚恳一些,我未必不能帮忙,何苦来。”
他好似自言自语一般,闭上了眼睛,再睁开时,眼前已经多了一个跪在地上的黑衣人。“主上有何吩咐。”
“把这画带到宫中去做寿礼,就说这是——”他说话的声音渐渐低下去,如此这般的吩咐了一番。黑衣人一转眼就不见了踪影。东方已现微光,赤色燃烧至整个地平线,李济目光疏冷望着窗外,正看见大片的野菊花在秋风中摇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