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和顺懊悔地叹着气,自叹怎么能因为柳镇年的一句话,便在此安之若素了。但谁知道,这个大将军竟敢驱使皇上,他绝对没想到柳党的气焰嚣张到这般地步。柳镇年又出去了。他还是带着晏良,站在那块假山之下。“晏侍郎,你有事不要分两次说,”柳镇年稍有埋怨,“满座公卿都看着咱呢。”
晏良笑道:“下官不得已而为之,柳公勿怪。只是我适才见了陆放轩,其人诡计多端,比万和顺要高明许多,我放心不下,求将军好生提防。”
“皇帝在我手中,陆放轩之辈何得放肆?”
柳镇年轻蔑地看向晏良,后者不应,直直摇头锁眉。柳镇年自觉语失,便向他笑着作揖道:“晏侍郎说得对,我不该藐视你那些意见。敢问文藻可有计策相教?”
晏良踱几回步,忽想出一个法子,却反问他道:“陆放轩的两个把领可来了?”
柳镇年思来想去,果决地回答:“你说的是齐咨、郑师严?席上的确不曾见过。”
晏良眼中放亮:“沈公公和我说过,‘齐咨瞒住陆贼,擅自行事,欲使其府为行在。而其主不愿行此事,足见二人隔阂’;若您假借皇帝之名,诏命齐咨来府赴宴,再把这件事捅出去……让陆党互相猜疑,不战自乱。”
待客厅里都剩下些残羹冷炙,因太尉桂辅走得早,大家便一哄而散了。万和顺趁此时留下了陆放轩。他给陆倒了杯冷酒,也给自己倒了一杯,二人谈唠起来。“陛下行巡南京,我们却连他的面都见不到,白白让柳党窥伺我南京形势。我们呢,竟拔不下柳党的一根毫毛。”
“如今之计……”“如今之计,”万和顺插了话,“便要你我继续联合,以抗国贼!”
陆放轩对他这大义凛然的模样已经习惯了,只低头小抿了一口冷酒,看他接下来会说什么。“我们能调动的军马几乎遍布南京,但柳镇年带来的人,算上亲卫,也只有万人之多,还没有我们联起手来的一半。如若我二人发动……”陆放轩‘啪’地一摔酒盏:“切莫妄言。”
万和顺咽口唾沫,背过身去:“你知道便好……我们完全可以这么干。”
“好吧,我想想。”
陆放轩站起身来,说。叶永甲此刻坐在花园的假山上,平静地看着来往的官员发呆。有个人走过来,他满面春光,朝叶永甲微笑。他的目光聚焦在那人的身上,他是桂辅。叶永甲惊恐地抬起眼皮,几点汗珠从鼻梁划过。“桂、桂太尉,太尉有何事吩咐?”
叶永甲小心翼翼地问。“不用紧张,你以为本公是何大官?什么太尉,只是个虚衔罢了。”
桂辅笑道,“您作为本地知府,理应去见柳大将军,汇报情形吧。”
“哦……”叶永甲尴尬地微笑着。“我是看在你和邝巡抚有渊源的份儿上,给你指一条明路,”桂辅好似要招揽他,“你若要青云直上,目前恐只有柳公做得到;若要为个好官,也需要施展拳脚的地方。想想,怎么都比你在南京两头受排挤强。”
叶永甲正要回话,桂辅已经扬长而去,不见踪影了。他不知不觉地想起他父亲。过世的父亲就是葬送在这个柳镇年手上。此人是他的杀父仇人,可如今整个世间,好像都在唆使着他去媚贼。他感到举步维艰——尽管这已经是去见那个‘奸臣’的路上了。他踏在满是苔藓的石板上,眼睛不敢向前看,就这样推开了门,看到了一个满头白发的老人,坐在那里写字。这个老人被岁月刮去了凶狠的气息,面目不再狰狞,反而还显得极其和蔼、亲近。“知府大人,你来得有点晚喽,”柳镇年拍了拍他的肩膀,“来来来,有事坐下说。”
‘这个杀人犯!凶杀犯!’叶永甲愤怒地想着。“坐下啊。”
柳镇年大笑起来,便亲自起身,将他按在一旁的椅子上。‘国贼,国贼……’叶永甲愤怒的声音在心中回荡。“叶知府,你到底有什么事?”
柳镇年纳了闷,“尽管说罢。”
叶永甲轻轻拽了衣襟,便拜道:“柳大将军……柳公,南京的情形于朝廷不利。”
“何言不利?”
柳镇年见他一出口便是惊人之语,颇有些高兴了。叶永甲的目光空虚无神,直直地盯着他:“万和顺、陆放轩要杀您。”
“杀我?”
“没错,但他们并不愿一致对外,大有弱点可寻。柳公别看他们议和已久,实则各怀鬼胎,您可以行挑拨之计,隔岸观火……”这些话像是他咬着牙说的。“哈哈!”
柳镇年狂放地大笑起来,他高兴的不是叶永甲献的这条计,毕竟这些都被晏良仔细分析过了;他高兴的是,柳党在南京本地终于有了一个可靠的人来投诚了。他使劲握住叶永甲的手,那样猛力的手劲,让后者觉得十分生疼。“叶知府,”柳镇年道,“你能为我说这些话,本官实在感动。日后千万要继续说下去。”
“来人,赐银子!”
柳镇年一招呼,两个精瘦的小太监从里屋走出,捧着两大漆红色的盒子,闪闪发光。叶永甲慢慢转过头去,像是对目前这样的现实的微小抵抗。柳镇年或多或少有了察觉,但他并不挂在心上,反而热情地叫太监打开盒子,里面用金色的布匹裹着十几颗纹银。“叶知府,本公知道你不是贪婪之人,才肯给你这么多钱银。你收下,日后就保你平安无事啦。”
叶永甲挣扎地点了点头。他终于出去了。这如同一场噩梦,完全可以当做无事发生,但叶永甲始终都在谴责自己的良心。他尝试过将父亲的死推脱给成从渊、卢德光、晏温,甚至于自己,但全部无济于事。他总会想到柳镇年的种种恶行,脑袋一阵眩晕。‘我怎么了?’叶永甲无法忍受这一切,他在挣扎中所做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