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附近当然还有普通的小旅馆,楚星宁住是没问题,但裴绛去就不合适了。
一则个人信息容易泄露,二则真被曝光出来也解释不清。
楚星宁站在因裂纹而摇摇晃晃的碎地砖上,捏住帽子边漏风的空隙,无奈道:“我开车,送你回去吧。”
裴绛当然想楚星宁到他家去。
不过他明明是想送个惊喜,结果害的楚星宁回不了宿舍。
裴绛又心疼又愧疚。
“我把你送回去,再坐地铁回来,差不多宿舍就开门了。”楚星宁吸了吸鼻子,埋头往回走。
天气冷的好像把空气里的水蒸气都冻干了,吸进肺里,干涩的氧气差点黏住气管。
裴绛赶紧跟上去。
裴绛的车虽然不是顶级的跑车,但还是普通人轻易买不起的。
楚星宁也就假期回家的时候开开父母的车,好车他还真没摸过,一时间有点捉襟见肘。
裴绛系好安全带,窝在副驾驶,扭着身子,专心致志欣赏楚星宁的侧脸。
哪怕是在深夜,只有微茫的路灯的光,但楚星宁依旧美的让人移不开眼睛。
和当初稍带稚气的模样不同,现在的楚星宁褪去了婴儿肥,眉骨鼻梁都更加柔和深邃,带着股成熟冷静的韵味。
车内虽然不热,但尚有些闷,楚星宁摘掉帽子,松散开衣领,低着头,琢磨方向盘上那些按键。
耳际侧弯直至肩甲,颈骨绷出一道流畅又细腻的痕迹,亭亭玉山,惹人遐思。
裴绛默默咽了咽口水,脉搏明显加快了速度,蠢蠢欲动的心躁动不已。
楚星宁敏锐的感觉到身边炙热的目光,于是侧过脸来,蹙眉道:“启动键在哪儿?”
裴绛回神,不自在的眨了眨眼:“不用启动,它感应到钥匙之后挂挡开车就行。”
楚星宁无奈:“那你为什么不早说?”他已经找了半天启动键了。
裴绛吐了吐舌头:“我看入迷了。”
楚星宁很有前瞻性的没有过问,裴绛到底看什么看入迷了。
车灯打亮,圆润的光柱照亮悬浮的灰尘,光亮充沛,更显得车内空间隐蔽且私密。
楚星宁总觉得自己被一股莫名的力量推着前进。
自从见了裴绛以后,他总是莫名其妙的和裴绛有了超过甲乙方的交集。
但好像又挑不出是谁的问题。
回裴绛家的路上楚星宁不敢开的太快,等车温上来,他下意识摸向车中央的控制键:“开空调吧。”
“哎那个是遥测。”裴绛见楚星宁按错地方,立刻伸手制止,没想到楚星宁一缩手,两人的手撞到了一起。
裴绛的手指碰到楚星宁的手背,冰的像外面的雪。
楚星宁指尖一颤,冷静的缩回了手,搭在方向盘上。
裴绛偷眼看看他,见楚星宁没什么反应,才默默打开了空调,不自觉的揉了揉指腹。
楚星宁表面平静,心里乱作一团。
刚才有一瞬间,他差一点就回握过去,企图用掌心的热度温暖裴绛的手指。
但那不是他该做的事。
十几分钟的沉默,空气里有些尴尬。
还是裴绛率先打破平静。
“哥哥,你还喜欢纪岑予吗,他大后天在体育馆有演唱会。”
楚星宁目视着前方,有一搭没一搭道:“我知道,但没有抢到票,正准备看录播。”
裴绛叹了口气,语气酸涩道:“唉,我也是做音乐的,哥哥为什么不喜欢我呢。”
楚星宁一本正经道:“你们不是一个风格,我喜欢柔和没有攻击性的抒情音乐,你的作品个性太强烈。”
裴绛眼前一亮,不由得惊喜:“哥哥听过我的歌,还研究过我的风格?”
楚星宁:“......”
半晌,裴绛抿了抿唇,从兜里掏出一个被压得有些发皱的信封。
“我之前找公司要了张票,怕送你别的礼物你不要,只好送这个。”
楚星宁飞快的扫了一眼。
门票包装是很好的,可惜裴绛也不是太珍惜,只是随便往兜里一揣。
毕竟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纪岑予和他也算是各大音乐排行榜上的竞争对手。
纪岑予靠的是多年来积攒的口碑,裴绛靠的是庞大鸡血的粉丝。
从传唱度来说,还是纪岑予的几首经典老歌名气更大,但近年来,在专辑销量上,纪岑予却打不过以裴绛为内核的starofbethlehem。
电子产品的普及让实体专辑逐渐式微,只有流量粉丝才肯花钱给偶像冲量争牌面。
所以就连纪岑予这种老牌歌星也已经很久没出专辑了,有时间就开几场演唱会,性价比更高。
“谢谢,我很喜欢。”楚星宁也没拒绝。
弄一张演唱会的门票对裴绛来说不算难事,而他也真的喜欢纪岑予的音乐。
到了裴绛家小区,楚星宁看了看表。
四点二十。
这是个非常尴尬的时间。
地铁五点开始运行,裴绛家走到地铁站只需要十五分钟。
他至少还要在冷风里等待半个小时。
楚星宁正在犹豫,裴绛抱住蛋糕盒子,低声道:“哥哥,陪我吃一次蛋糕吧,我只想跟你一起过生日,好不好。”
楚星宁眼睑一跳。
这话说的,好像今天过生日的不是他而是裴绛。
从前楚星宁很喜欢裴绛撒娇,现在他很怕。
因为他看不清裴绛心里到底在想什么,像裴绛这么善于伪装的人,想要达到目的有无数种办法,而他实在是懒得猜测。
就比如此刻,他感情上真的以为裴绛只是单纯想跟他吃个蛋糕。
但理智告诉他,裴绛是在不动声色的入侵他的生活。
就像当初接近他时一样,解围,偶遇,明知故问的求教,半真半假的身世,无辜的眼神,脆弱的眼泪,还有隐藏身为alpha的事实。
每一幕都是精心算计好的,只等他沉溺深陷,再难逃脱。
“好,就吃个蛋糕。”
楚星宁推上车门,心平气和道。
没关系。
不管裴绛怎么想都没关系。
如果三年之后,他还是栽进同一个旋涡,那是他没有长进。
凌晨四点半。
按亮公寓里的灯,楚星宁拉过椅子,坐在裴绛家餐桌前。
窗帘没拉,窗外是浓蓝色星云,天光未亮,晨雾浓重。
裴绛小心翼翼的松开包装,拆开蜡烛盒子,将标示着‘2’‘1’的两个蜡烛插-入蛋糕。
火柴擦过,撩起一流火光,点燃彩色的蜡烛。
裴绛抖了抖手,关掉吊灯,凑到楚星宁身边:“哥哥许个愿吧,虽然这个生日一点也不隆重还有很多瑕疵,但是......”
他话音中断,后面的隐去没讲。
楚星宁垂眸看了看蜡烛,心中什么也没想,更没闭眼睛。
缓了几秒,他凑上前去,吹灭了蜡烛。
周遭霎时黑了下去。
裴绛怔了怔,喃喃问道:“许......完了?”
楚星宁很自然的应道:“许好了。”
“什么愿望?”裴绛嗓子发干,忍不住问了一句。
但问过之后他就开始后悔。
都说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更何况楚星宁或许有不想他知道的小秘密。
“希望能顺利收到哈佛的offer,我能做的都做了,接下来就看运气了。”
但没想到楚星宁很坦然的告诉了他。
裴绛听过却有点怅然若失。
楚星宁的愿望是未来,没有一点他的影子。
“哥哥这么优秀,一定能被录取的,我帮哥哥切蛋糕!”
灯光大开,裴绛弯着眼睛,狐狸眼亮晶晶笑盈盈,活力四射。
他拿着刀,小心翼翼的在蛋糕中间切了下去。
他买的本来是熔岩蛋糕,但熔岩冻住了,里面都成熔块了。
一刀切下去,奇奇怪怪歪歪扭扭。
裴绛给楚星宁切了块大的,给自己切了块更大的。
楚星宁刚睡醒不久,胃里不饿,食欲欠佳,只是用叉子叉起来小口小口抿。
裴绛却吃得干劲十足。
“这个蛋糕本来很好吃的,可惜冻住了,等下次我给哥哥买个新鲜的吧。”
“不用,现在也很好吃。”
楚星宁咽下一块,口中浓郁的巧克力味儿四溢。
他喜欢吃甜食,尤其是糕点,这个蛋糕虽然冻了,但不难想象,如果是刚做出来的时候,口感一定绝佳。
“本来我想陪哥哥一起去演唱会的,但是付宁说我现在不适合在公众场合露面,容易引起骚乱影响纪岑予的演出。为了让哥哥好好欣赏现场版,他就把另一张票送给纪岑予的粉丝后援会了,所以到时候你身边可能是他后援会的妹子,想想就有点嫉妒呢。”
楚星宁抬起眼睛:“我是去听音乐的,坐在哪里都无所谓。”
裴绛舔舔下唇的巧克力,狡黠道:“其实哥哥,遇到我之后,也很难喜欢上别人吧,我觉得我各方面也挺优秀的。”
楚星宁用叉子叉了叉蛋糕,漫不经心道:“你是在试探我?”
裴绛赶紧否认:“我没有!”
楚星宁又看了看时间。
终于快五点了。
他扶着桌子站起身来:“是也没关系,谢谢你的蛋糕,冻了那么久,快点休息吧,我要回去了。”
楚星宁说罢就要走,面前的蛋糕也没怎么吃。
裴绛下意识拽住楚星宁的手腕:“再呆一会儿吧,我找付宁送你回去。”
楚星宁被裴绛抓住,一直胳膊瞬间就没了力,但他还是强硬的用另一只手推开裴绛,温和又冷淡道:“这个时间就让付宁多睡会儿吧,我坐地铁很方便。”
楚星宁生怕裴绛再想出什么办法留下他,甚至有些慌乱的,穿好鞋子,抬手推开了门。
走廊里的凉气瞬间灌了进来,他连羽绒服都没来得及系好,被冻得一哆嗦。
就在他准备关门的刹那,裴绛在屋内委委屈屈的喊:“哥哥,我胃疼。”
楚星宁一僵,顿了几秒,回头看去。
裴绛坐在餐桌边,用手臂遮着胃,咬着下唇,可怜巴巴的望着他。
楚星宁一皱眉,烦躁道:“裴绛,你应该知道狼来了的故事吧。”
明明你我都知道,这是你擅长的招式,为什么还要用?
为什么以为会有用?
裴绛愣了愣,手指默默攥紧了胸口的毛衣。
随即他莞尔一笑,直起身子,无奈的叹了口气:“啊,又被哥哥看穿了,看来还是我太笨了。”
两人沉默了几秒,楚星宁没说什么,关上门走了。
大门关上之后,裴绛脸上没心没肺的笑意瞬间收敛。
他咬着牙,弓着身子,整个人缩成个球,死死按着胃部。
在外面连吹了几个小时的冷风,冻得浑身没有一点热源,回来来不及喝一口热水缓和,就又塞进去一块冻得冰凉的蛋糕。
其实刚吃第一口的时候他就难受的快吐出来了。
但是楚星宁的生日,他不想扫兴,还表现的吃的很开心。
楚星宁要走的时候,他一时情急,顾不得太多,脱口而出自己胃疼。
但说出之后他又开始后悔。
这太不自然了,简直就像是为了挽留楚星宁在找借口。
原来骗人骗的多了,有一天想说真话的时候,是会非常害怕被人误解的。
就像楚星宁说的,他在他那里,根本没有可信度。
裴绛后背出了一层虚汗,胃里反酸,一阵阵抽痛,吃下去的巧克力和奶油凝固在胃里,像令人作呕的石膏。
他恨恨的抠着腹部的皮肤,发泄似的叉起蛋糕,继续往嘴里塞。
他从小就怕疼,但疼到一定程度,就会麻木,麻木了就不疼了。
裴绛含了一嘴的蛋糕,但一点也咽不下去。
口腔塞得满满当当,牙齿机械性的咀嚼着。
不知道哪下不小心,咬断了塑料叉子,锋利的断痕划破了他口腔的内壁,腥甜的血液的味道混合在醇香的蛋糕里。
眼泪在眼睛里打转。
他的眼睑颤抖着,嘴里含糊不清的念叨着:“哥哥......我真的胃疼。”
但他好像很容易哭,连眼泪都变得没有说服力了。
果然,疼了一会儿就麻木了,他开始适应这种疼,抠着胃部的手指也渐渐松力。
嘴里的蛋糕被他一点点吐出来,倒进垃圾箱。
剩下的那些,他看了看,还不舍得扔,就又小心翼翼的包装好,送进冰箱。
天色终于更亮了一点,从深蓝变成青蓝。
咔吧。
门锁响动,裴绛的动作停住。
楚星宁熟练的输入自己的生日,打开大门,看见一边捂着胃一边拎着垃圾袋发呆的裴绛。
他把手里的东西放在桌面上。
“小米粥,胃药,幸亏楼下的早餐店开了,你先吃药,再喝粥。”
楚星宁又走到裴绛面前,看了看他显得苍白的唇,伸手敲了一下他的脑袋。
“我以为你在床上躺着了,不是胃疼吗,还收拾垃圾干什么?”
裴绛的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
“哥哥刚才不是还在教训我?”
楚星宁神情微动。
他的确是怀疑过裴绛。
装可怜是裴绛惯用的招数,他很怕再次上当。
就像赌气似的,他不愿花更多的时间判断,只想快速逃脱这个难以选择的局面。
但等走下楼去,他发现每一步都走的很沉重。
他根本不擅长对裴绛放狠话,这是不管多少年,都没有办法进步的地方。
小区外早餐摊热气袅袅,包子米粥架在灶台上,支在青天白日下,旁边摆着四五个小方桌,小塑料凳。
这么冷的天,居然还有人愿意在小桌子上缩着脖子吃包子。
一切简陋但又热火朝天。
楚星宁突然又觉得,万一呢。
就像他不相信冬天会有人在外面吃早餐,万一裴绛是真的胃疼呢。
哪怕被骗了,裴绛没有胃疼,不是更好吗。
楚星宁张开手掌,温柔的揉了揉刚才敲过的裴绛的脑袋,声音和缓:“啊,我想说狼来了的小朋友一定没有你这么可爱,不然总会有人愿意再相信他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