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未要了半条命,到底伤了脏腑和气血,如此只是讲了几句话繁漪便觉得有些气虚微喘,乌青的发丝湿黏的贴在苍白的脸颊上,格外的可怜柔弱。
现在开始修习医术不知还否来得及?
晴云将茶杯搁到床头边的暖笼上:“在搜晴荷的住处。二姑娘自是喊了冤枉,什么都不肯认的。”
繁漪微微一笑,沉幽的眸底是深不可测的阴寒:“前面如何了?”
晴云点头,咬牙道:“姑娘放心,一切顺利,即便拽不出她来,也能把水搅浑了。”
缓缓抬手:“给我更衣。”
天色愈加沉暗下去,濛濛匝匝的下起了雨来,屋顶上的五脊六兽被雨水冲刷的模糊不清,只隐约瞧着几个深色的剪影,廊下数盏白琉璃的灯盏在春雨中摇曳,烛火明灭不定,那些剪影好似成了暗中蛰伏的妖兽,等着随时冲破屏障咬破人的喉管。
闵妈妈带着人匆匆而回,斑白的发似上沾了零星水泽,一粒粒的仿若米珠,映着明间点起的数盏烛火有微黄的光泽:“老爷、夫人、老夫人,奴婢从晴荷的住处搜了些东西出来。”
一挥手,身后的小丫头将托盘放到了老夫人和慕孤松中间的桌上。
闵妈妈道:“那白瓷瓶里的奴婢用银针试过了,是有毒的。还有一封书信,奴婢大致看了一眼,应该是遗书。说的是当初法音寺四姑娘早毒蛇追咬,下迷药让四姑娘被烈火围困都是她做下的,此番下毒也是她做下的,指使逼迫她的、是二姑娘!”
仿佛夏日里的闷雷带着破空直坠的闪电自头顶滚过,带起激灵灵的电流窜过所有人的心头。屋檐上的雨水滴滴答答的重重坠在光华的台阶上,激起声声沉闷不堪的回响。
慕静漪不明白自己让晴荷下的红花如何变成了毒药,垂眸暗恨连毒药都没有毒死慕繁漪之时乍一听闵妈妈的话面色骤然突变。
面上血色褪尽泛起了青白惊恐之色,几乎坐不稳的滑落下去,惊叫道:“胡说!我没有!”
慌乱的眼神瞧向姚氏,想寻求一丝依靠,却见姚氏一脸震惊的看着她,然后仿佛失望的撇开了眼,便似救命稻草被猛然抽走,惊惧在血液里渐渐冻结成了冰渣,划破了五脏六腑失血后的冰凉。
唯有声声否认:“我没有理由要害她的呀!”
闵妈妈觑了她一眼,微微颔首:“倒也不是没有理由。”
展了信交到慕孤松的手中:“原本晋元伯府是来求娶四姑娘的。三姑娘的胞兄清公子将来会有大前程,四姑娘的嫡亲外家眼瞧着也要崛起,两位姑娘去给两位嫡子做继室总是委屈了,五姑娘又年幼。二姑娘害怕自己被嫁过去做继母。那毒药虽然厉害,却也不是无解,只不过是叫女子不能生育了而已。”
“晴荷是二姑娘的心腹,信中交代的清楚,渝姑奶奶是十分喜爱咱们四姑娘的,或许也不会在乎四姑娘能不能的。总是许家有大姑娘留下的两位嫡子,庶子也有了几位。”
墨绿色的单薄袍子上盘了缕金线,带着雨水湿黏的风微微一扑,烛火跳跃,耀的那金线的暗色落在慕孤松沉沉的面上,那张英气面孔几乎阴沉的要滴出水来,向来平和微淡的神色此刻透着刻骨的阴冷,盯着信笺上的字迹,须臾的沉寂,好似正屋空间都凝滞了起来,只听得屋檐上的如朱窜断裂的雨滴伶仃,听得人脑仁儿疼。
慕文渝一脸震惊的看着慕静漪,蹭的站了起来,耳上的珍珠耳坠晃动了簌簌的影儿,不可置信而怒意难抑道:“你若不肯,大可直说,何必去害繁漪!原以为你是夫人身边儿大的,与涟漪是有感情的,我才想着是你还是繁漪的都一样,总能好好照料了两个孩子,没想到、好啊,好啊!”
一拍桌儿咬牙讥讽道:“一个小小庶女竟还瞧不上我伯府的门第,想着攀了另外的高枝儿去了!还懂得借了我儿的手去害人了!果然是我的好侄女儿,好极了!”
一道道凌厉如刀的眼神落在慕静漪的身上,只觉孤立无援,膝行到了慕孤松跟前,娇柔的面孔上交错了数道泪痕,可怜楚楚又惶惶无助,恰似她眼前能看到的未来路千万条,却偏偏没有一条是平顺的。
双手揪着他的衣摆凄凄哀道:“父亲、父亲我没有!不能因为这奴婢的一封信就来判女儿的罪啊!女儿自知卑微,可也晓得姑母也是宽和至极的,哪怕女儿去了许家也能过的顺遂,就如姑母说的,那可是伯爵府的门第,姑父是世子爷,将来是要继承爵位的,女儿哪能如此不知好歹呢!”
闵妈妈指了指站在门口的丫头道:“这丫头徘徊在桐疏阁外,奴婢询问了几句,倒是和今日之事也有几分联系,便带了进来。你来说。”
门口穿着下等奴仆服饰的小丫头在门口跪下,磕了头道:“奴婢是厨房里伺候的,去年九月的堂会上奴婢听到二姑娘曾、曾说要断了四姑娘生育的可能。说、说四姑娘不配做高门的大娘子,断了四姑娘的念想,便可送去许家安安心心的抚育大姑奶奶所生的公子。等小公子长大了、长大了,她的价值没了,一脖子抹了也就是了。”
慕静漪撑在地上的手臂颤抖不已,宽大的衣袖上是蝶穿牡丹的花纹,此刻竟似落在了狂风暴雨中,怎么都没想到当初偷听了阴私话的奴婢此刻竟突然冒出来告发她!
她是说过断了慕繁漪生育的可能,可她何时说过要杀她了!
她想扑过去打那小丫头,惊惧之下已是无力站起,便狠狠扑倒在暗红色的地板上,面颊微凉的温度在地板上留下一个雾白的印子,转瞬消失不见。
她辩驳显得亦是苍白无力:“你胡说!我没有说过!”
小丫头缩了缩肩膀,害怕道:“奴婢不知道二姑娘的话是不是与四姑娘的中毒有关,或许二姑娘也只是嘴里说说罢了,只是奴婢想着或许该禀告主君一声。”
怯怯的瞄了一眼门神色难辨的主君,“那日何妈妈也在的……”
何妈妈喝道:“别胡说!攀咬主子可是杖毙的!”
可面上的尴尬与失措之色却是没有去刻意的遮掩。
小丫头伏在地上“嘭嘭”磕着头,带着哭腔的恐惧声声“不敢胡说”。
廊下的回旋风卷着四月初的湿冷,在血脉相连涌动的人与人之间,莫名叫人生出一阵阵恻恻寒意,跨出次间倒扣月门的脚步似乎抵御不住这样汹涌的扑棱,踉跄的后退了数步。
繁漪眉目微凝的看着屋中的众人,唯有眼中越蓄越满水色在晃动,隐约而扭曲了那一张张面孔,似乎想当做没听见的一笑而过,最终不过顺着长长的羽睫低落了两滴清泪,寒潮汹涌的砸在暗红的地板上,宛若冰锥坠落深渊,激起千层惊涛骇浪的残响。
晴云惊呼着挽住她倒下的身子:“姑娘!”
繁漪微撑着因毒而虚弱的身子,不过松松拢了长长发丝的浅青色私带缓缓落了下来,乌青的发垂散在两颊边,称得原本就苍白的面色更是柔弱而痛苦不已,嘴角似失去了控制,不知是该哭还是保持无感的扁平。
仿佛初春清晨欲雨的雾霭,沉沉的压在头顶:“我、一脖子抹了?”
老夫人眉心一跳:“孩子!”
“遥遥!”慕孤松的眼底难以镇定的涌起了悲悯与心疼,箭步上前扶起了她,让她坐在了最近右侧的末座之上,拨开了遮在她眼前的发丝,轻轻揉了揉她的头顶,最终只沉然而轻柔的道了一句:“孩子、别怕。”
别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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