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番谈话过去了几天之后,皇上跟秦翰单独说道:“把李明福和付丽环秘密赐死!”
秦翰惊出一身冷汗,想问却明知是明知故问,他知道的情况比皇上还要详细。可他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赶紧先领旨:“奴才接旨!”
皇上看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严肃道:“你一向替我做些见不得人的事,你应该最清楚,不该问的最好别问,知道得越多越麻烦。”
秦翰汗如雨下,躬身道:“奴才知道!”
他回到府邸,派人把李明福找来,不无惋惜地说道:“小李子啊,在这么多属下之中,我其实最疼的就是你啊!莫漓漮虽然也是我义子,但他却连个头也没给我磕过,而且此人喜怒不形于色,我一点也不信任他。”
李明福低着头想:“哼,在莫漓漮面前,你肯定又是另一套说辞了吧?”
“我真是舍不得!”
秦翰面露痛苦之色。“舍不得什么?”
李明福满不在乎地问道。“舍不得让你走!”
秦翰忽然哭出两滴眼泪。李明福愣了片刻,马上又冷笑着想:“哼,猫哭耗子假慈悲!”
可他心里确实不明白秦翰为什么哭,就算做戏也有做戏的目的吧?于是他忍不住问道:“我能上哪儿去?”
这几天他在西宫和付丽环抬头不见低头见,虽然怕招惹非议,几乎没有任何语言交流,但彼此心照不宣。这时他以为他要被调离西宫了,所以说话的语气很是悲伤。秦翰却以为这种悲伤来自死亡的降临,惊讶道:“你知道了?”
“我知道什么?”
李明福茫然不解道。“皇上要我将你秘密处死!”
秦翰说出这句话来就后悔了,因为密旨是绝不能告诉别人的,尤其是对暗杀的目标。“什……什么?为什么?”
李明福惊讶得说不清话了。秦翰忽然面露凶相,道:“我已经说得太多了,不该说的话也说了,不过你马上就要死了,告诉你也无妨。出手!”
说一声出手,屏风后面忽然冒出五六个劲装大汉,手里拿着各种各样的致命武器。李明福赶紧站起来,想要拔刀,却发现自己早已因为万念俱灰,把刀丢掉了。正当他准备手无寸铁地与几大高手血拼时,屏风忽然被人踢到了。一个像铁塔般高大的大汉飞奔出来,将众人的武器揽在手里,像在田里拔菜一样。大汉们还没反应过来就发现自己手中的武器已经不见了,待要继续围攻李明福时,却发现李明福也不见了。只听秦翰声嘶力竭地喊道:“追!”
大汉提着像小鸡子似的李明福翻墙越檐,如履平地,李明福惊讶不已,心里藏着深深的疑惑,直等到大汉将他带到一个陌生而偏僻的地方时,他才好奇地问道:“你是谁?为什么要救我?”
当他看到大汉站在他面前时,第一个问题已经无需再问了,因为他还没见过像莫漓漮这么高的人。“莫漓漮!你为什么要救我?”
李明福怒道。莫漓漮扒下头上的黑袍的帽子,沉声道:“因为我有求于你。”
“你会有求于我?”
李明福冷笑道。莫漓漮脸上露出痛苦的神情,道:“我很对不起你!如果那天我不擒住你,你也不至于变成现在这样!”
李明福苦笑道:“你当时也劝我走,劝了好几次,可惜我不识时务!”
莫漓漮声音沙哑地道:“你以为我真的是秦翰的走狗?”
李明福冷笑不语。莫漓漮道:“我救你出来不仅是为了求你一件事,还有另一件事要告诉你。”
“什么事?”
“付丽环也将被秘密处死。”
“什么!”
李明福神色慌张道:“什么时候?”
“或许就是现在。”
李明福慌张得不知如何是好了,只是一个劲地说道:“快去救她,快去救她!”
莫漓漮有些焦急道:“我是要去救她,可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李明福已顾不得思考了,道:“什么事我都答应你!”
莫漓漮道:“刚刚我救了你,我的身份算是已经暴露了,不能再待在宫里了。我想让你帮我找一个叫高白堂的人,他的本名叫黑初云。”
李明福默念道:“高白堂,黑初云……”他猛地抬起头道:“快去救丽环啊!”
莫漓漮笑道:“不用救了。恐怕要秘密处死她的秦翰死得比她还早呢!”
李明福万分不解道:“为什么?”
莫漓漮淡然一笑道:“你不知道,秦翰原来是辽国人,后来装作汉人,卖国求荣,这个秘密估计已经传到皇上耳朵里了吧?”
李明福长长舒了口气,道:“倘若付丽环无事,我便帮你找人!”
“一切就拜托你了!”
莫漓漮拱手下拜。两人就地告别。李明福自去皇宫打探消息,果然听说秦翰已经被捉拿。倒没有付丽环的消息,没有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他总算放下心来。莫漓漮独自一人往东北方向疾走。几天之前,他得到确切消息,宋辽再次开战,他唯一担心的就是青凤的安危。无论他是汉人还是辽人,他只想保护自己的心上人。而找寻高白堂的任务已经顺理成章地交给李明福了。莫漓漮独自一人翻山越岭,日夜兼程,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辽东。当初他来过的那座小镇早已物是人非,街道还是以前的街道,店铺还是以前的店铺,只是比以前没落了一些。在街上看不到什么行人,店铺里站着几个发呆的伙计,有人经过门口,他们也不看一眼。不像以前那样,拉客还来不及呢!现如今大战在即,人心惶惶,谁都只想着自保,别人都像是坏人。莫漓漮直接穿过荒凉的街道,来到之前他和图达尔,还有青凤相聚过的地方。可他转了一圈又一圈,却发现荒地还是荒地,帐篷不见了,羊圈也不见了。似乎连枯草都快消失殆尽了。他慌了神,一个劲地四处张望,寻找,生怕自己记错了位置。最后他真的绝望了,只好往回走,路过小镇的街头时,他打算跟店掌柜的打听打听图达尔的下落。正准备踏入店门,他又犹豫了,心想:“我是汉人,他们现在最恨的就是汉人,我要是用汉语问他们的话,肯定又会跟我上次在面馆里受到的待遇一样了!”
想来想去,他怎么也不甘心就此离去,一定要打听到图达尔和青凤的消息不可。最后,他想出了一个妙计。他走进一家药铺,掌柜的上上下下打量了他几眼,似乎说了句什么,莫漓漮没有听懂。掌柜的用方言问道:“你来买什么药?”
莫漓漮一脸茫然。掌柜的开始怀疑了,道:“你是从哪里来的?”
莫漓漮还是一脸茫然,用手指着自己张着的嘴巴,“啊啊啊”的叫了几声。掌柜的先是一愣,马上就恍然大悟,笑道:“原来你是个哑巴!”
莫漓漮听不懂,只好茫然地看着掌柜的。掌柜的还以为他的茫然是因为他听不见,缓缓摇了摇头,道:“可惜了,这么高大的身材,居然是个聋哑人!”
莫漓漮虽然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但从他的表情看出来他对自己没有什么怀疑了。掌柜的又问了几句,莫漓漮反复地摇头摆手,最后掌柜的实在没辙了,用笔在纸上写了几个字:“你到底需要什么?”
莫漓漮看不懂他们民族的文字,只好茫然地摇了摇头。掌柜的也茫然了。莫漓漮忽然拿起笔,在纸上画了一个帐篷,又画了一个老人和一个少女,旁边还有一个羊圈。掌柜的仔细看了一会儿,忽然拍了下脑门,道:“原来你是要找图达尔将军啊!”
莫漓漮听见图达尔三个字,心中大喜,但脸上还是装作无知的神情,又拿起笔,用一个圈把老人和少女圈住了,然后随便画了个箭头。掌柜的点点头道:“你是要问我他们去哪儿了!”
莫漓漮深深吸了口气,仔细盯着掌柜的手。掌柜的拿起笔来,把莫漓漮的箭头纠正了一下,指向西南方向。莫漓漮心中大惊:“他们这是往宋国去了啊!此时宋辽正在交战,他们去宋国干什么?那简直就是羊入虎口啊!”
他不再停留,扔给掌柜的二两银子,转身便走。掌柜的向他喊了几句,他也听不懂,也没心思理会了。莫漓漮日夜兼程地来,也日夜兼程地回,从熟悉的地方赶到陌生的地方,又从陌生的地方赶回熟悉的地方,只为了自己一心想着的人——青凤。他一边赶路,一边在心里呼喊:“青凤,你可别出事啊!”
他此刻最渴望的就是把青凤抱在怀里。睡梦中他时常喊着青凤的名字醒过来,在梦里他见到青凤被人围攻,而他又怎么也赶不过去,好像怎么跑也跑不快似的,最后连同自己也被人杀了。几次雷同的噩梦之后,他更加有了不好的预感,急切地想找到她。可天地辽阔,人海茫茫,找人简直难如登天。“诶,不如去找富通酒馆的掌柜钱东海,他人脉广,路子多,而且跟图达尔是旧相识,他还称呼过图达尔为将军呢!”
莫漓漮心里想着,不几日便赶到了东京汴梁,一到城里就马不停蹄地赶到富通酒馆。想不到他在找钱东海,钱东海也在找他。他一进酒馆门口就被钱东海的御用车夫拦住了,道:“莫大爷,我已经奉命在这儿等你好几天了!自从钱掌柜打听到你离了皇宫,他就担心得不得了,也好奇得不得了,派人到处找你,却怎么也找不到。他想问问你,是不是找到高白堂了?”
莫漓漮苦笑道:“一点消息也没有!”
钱东海忽然从楼上快速下来,一直奔到他们身边,急切道:“你们怎么这么糊涂,这里是说话的地方吗?”
他抓住莫漓漮的手,对车夫道:“快点备车!”
车夫赶紧去备车。上车之后,钱东海微笑道:“在车上聊天比在屋子里聊天安全多了,在屋子里怕隔墙有耳,在车上至少不会有人跟着车偷听吧?哈哈……”莫漓漮淡淡地笑了一下,道:“图达尔将军不知道上哪儿去了!”
钱东海不笑了,道:“哦,原来你离开皇宫是为了找图达尔将军啊!嗨,他老人家早已卸甲归牧,每过一段时间就会游牧到另外一个地方去,哪里有草就去哪里。”
莫漓漮心里一惊:“莫非我猜错了?他们只是朝着西南方向迁移了而已,并非是去宋国了!”
正待再详细问问,钱东海先道:“不如你先到酒馆住下,我一有了图达尔将军的下落就来通知你。”
莫漓漮心想:“唉,再问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遂点点头道:“好吧!”
他刚刚下了马车,转过一条街道的街口,钱东海所坐的马车进入了另一条街道,直走到没人的小巷子才停下。车子底下忽然钻出一个人,钱东海下车之后,立即跪倒在地,道:“图达尔将军,属下刚刚坐在您的身上,实在是罪该万死!”
图达尔嘿嘿一笑道:“从权而已,嫂溺叔援之事也是常有,你觉得我会计较这点小事吗?”
钱东海一脸惭愧地站了起来。“想不到莫漓漮这小子倒是重情重义,宋辽一交战,他就急着去找我!”
图达尔感慨道。“恐怕那小子是为了找青凤吧?”
马车底下又钻出来一个人,这个人比较年轻,可惜是个残疾人,没有右手。他就是那天在面馆偷袭莫漓漮的小伙子。此人名叫璧华,是跟青凤青梅竹马的好朋友,对青凤早已有了爱慕之情。“璧华,你说什么?”
图达尔横了他一眼。璧华冷冷道:“我看您是所托非人,还答应把青凤也许配给他,最后肯定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图达尔微微一笑道:“想不到你从来没来过汉人的地界,却也把汉语学得这么好!”
璧华脸上一红,道:“还是青凤教得好。”
图达尔横了他一眼,道:“青凤教你的?你跟青凤单独相处过?”
璧华额头上冒出豆大的汗珠,点点头道:“是的,但那是小时候的事!”
“有多小?”
图达尔继续冷冷地问,冷冷地看着他。“八岁左右吧!”
璧华边擦汗边说道。图达尔收敛了一点严厉的架势,微微点头道:“以后就没单独相处过了?”
璧华赶紧点了点头,举起手道:“图达尔将军,我发誓,八岁之后我就再也没有跟青凤单独相处过了!”
“很好,你知道就好。青凤将来是要出嫁的,绝不能坏了名声!”
图达尔道。璧华低头不语,心想:“为什么不让青凤嫁给我呢?难道因为我是残疾,可我也是为你受的伤啊!”
天色已晚,莫漓漮百无聊赖地坐在富通酒馆的客房里,站也不是,坐也不是,躺着也睡不着。他一直紧张兮兮地看着门,似乎在等着谁。门忽然被敲响了,莫漓漮几乎吓了一跳。钱东海走了进来,说道:“莫少侠……”莫漓漮不等他说完,抢着问道:“你打听到图达尔将军和青凤的消息了吗?”
钱东海笑道:“还没有。”
“哦,你刚才要说什么?”
莫漓漮心不在焉地说道。钱东海说了几句,莫漓漮根本没听明白,因为他的心思完全在青凤身上。钱东海忽然推了他一下,他才回过神来,问道:“你刚才说什么?”
“唉,我也知道你关心图达尔将军的安危。”
钱东海道:“还有青凤的安危?”
他说出后面这句话时,仔细看着莫漓漮的脸。莫漓漮脸上骤然通红,讪笑道:“青凤姑娘当初待我也很好,我自然也担心她!”
钱东海笑而不语,心想:“璧华这小子猜得果然不错!莫漓漮这丑鬼居然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哼!”
莫漓漮仔细看着钱东海道:“你在想什么?”
还没等钱东海回答,莫漓漮似是想到了什么,猛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道:“我已查到关于高白堂的一些端倪了!”
“噢?此话当真?为什么之前你说一点消息也没有?”
钱东海道。莫漓漮道:“这些天我也在回忆,当初我在皇宫的时候,有个即将告老还乡的宫女告诉我:‘以前有个侍卫跟娘娘私通,被判了个凌迟处死,没想到行刑的前一天,这个侍卫被人救了出去,人是没死,可脸上被刀剑划得不成样子了,幸得别人拼死才救了出去。’我听她说这个侍卫姓高,至于叫什么,她也记不太清了。”
钱东海唏嘘不已,沉吟了半晌才道:“那她知道那个姓高的侍卫去哪里了吗?”
“她知道!”
莫漓漮回答道。“她知道?”
钱东海简直不相信他的回答,紧接着问道:“他去哪里了?”
莫漓漮道:“他被人救走了。”
钱东海失笑道:“我知道他被人救走了,可他具体在哪里呢?”
莫漓漮答道:“他在广东清远的连府。”
“连府?什么连府?”
钱东海不解道。莫漓漮道:“清远还有第二个连府吗?”
“你说的是连珠公子府上?”
莫漓漮点了点头。钱东海傻眼了,过了好一会儿才道:“连府不是被人灭门了吗?哪里还有什么活口?”
莫漓漮道:“我又没说高白堂一定还活着。”
房门忽然被人一脚踹开,图达尔赫然出现在他们面前。莫漓漮道:“您怎么会在这儿?青凤她……”图达尔面无表情地道:“你说高白堂死了?”
莫漓漮被他硬生生打断问话,心里颇为不爽,但还是回答道:“我也没说高白堂一定已死了。”
图达尔怒道:“费了我多少心血,把你弄进皇宫,你却只得到一个消息:高白堂生死不明?枉费了我对你的一片期望!”
莫漓漮惭愧不已,低着头道:“青凤她还好吗?”
“好不好跟你有什么关系?”
图达尔依然怒气难消。莫漓漮涨红着脸道:“那现在你要我怎么办?”
图达尔瞟了他一眼,缓缓道:“我要你怎么办?你忘了你答应过我什么了吗?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莫漓漮长舒了口气,暗自心想:“你倒是答应得挺好,连青凤的面都不让我见一下!”
图达尔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厉声道:“找不到高白堂,你就见不到青凤!”
说完拂袖而去,钱东海也跟着走了,留下莫漓漮一个人傻呆呆地站在原地。他不再去思考见到青凤的事,而是开始思考如何找人,心想:“要找到高白堂就必须先找到连珠公子,连家死得只剩他一个了,不找他找谁?很有可能当初就是他把高白堂救出皇宫的,也只有他才有这个本事。唉,就算见到了青凤,可我还没兑现承诺,有什么脸面对她呢?”
可他离开了富通酒馆之后,在江湖上打听了数日,得到的消息却是:连珠公子已经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