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栈门关了，门前的最后一盏灯笼也被小二取下。小二没有注意到离门口不太远的马车。车里的李明福刚刚喝完最后一口酒，把酒壶扔在厚厚的雪地上，和衣而睡。夜晚深沉的寂寞和极度的寒冷没有影响到他，因为他睡着了，而且喝醉了 ，天塌下来也惊动不了。他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喝过酒，而且是在最危险的时候。及至深夜，客栈里最后一盏灯也灭了，那是掌柜算账时用的灯，他总是客栈最晚睡的一个。空寂的大地更寂静了，满地的白雪也映不亮漆黑的夜晚。除了客栈之外，到处都是荒山野岭。殊不知会不会有几只饥肠辘辘的野兽出来觅食呢？远山上传来阵阵狼嚎声，令尚未入睡的人毛骨悚然，令已入睡的人从梦中惊醒。可李明福半躺在马车的靠椅上，鼾声如雷。三更鼓响，奇怪的是，在这荒山野岭，天寒地冻的，怎么会有人打更呢？有必要吗？然而，平时是没有人打更的。只有今晚例外。鼓响过后，本来极度安静的客栈似乎有了点动静。雪地上多了几团黑影，像被吹拂着的风滚草，一点点向另一团更大的黑影靠近。若是有人在旁观看，肯定会屏住呼吸。那几团黑影到了大黑影旁边时，忽然停住了。谁也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一点声响也没有。只有寒风在默默地吹拂，于无声中无情地冰封这个世界。黑影们似乎也被冰冻了。大黑影岿然不动。“风滚草”们突然一起向马车冲了一下，但很快就像真的被冻住了，慢慢向后转动了下，再也没有动静了。直到大雪缓缓覆盖，黑影都变成白色。第二天一大早，客栈里热闹非凡，不是因为又来了一大批客人，而是因为少了一批。李明福被喧闹声吵醒，发觉自己的胳膊和腿都几乎冻僵了。奇怪的是昨天晚上他并没有带被子出来，只是和衣而睡，可当他醒来时，身上盖着一层厚厚的棉被。饶是如此，不小心漏了一点风，胳膊和腿还是被冻着了，可想而知昨天晚上多么寒冷。掌柜的来到马车前，疑神疑鬼地看着还睡眼朦胧的李明福，过了好一会儿才问道：“客官怎么不进店歇息？”

李明福笑道：“你昨晚不是说店里没多的房了吗？”

掌柜的看着地上厚厚的白雪，道：“昨天晚上你一直都在这里？”

李明福点点头，笑道：“不然我会冻成这样吗？到现在我的腿还是麻的。”

说着他搓了搓自己的腿。这时有很多客人在店里边吃边议论，也有很多人匆匆离开，好像怕惹上什么事情。李明福仔细看了很久，却怎么也没看到王齐海和他的伙伴们。正自奇怪间，那个半路上马车的女子忽然从客栈里走了出来。李明福很想问问她发生什么事了，可两条腿怎么也不听使唤，眼看女子就要转身，跟其他客人一样离开客栈了，却没有看一眼这边，李明福急得大声喊道：“喂，姑娘！”

女子目不转睛地看着地面，慢慢吞吞地往前走着，完全没什么反应。李明福又扯着嗓子喊了好几遍，可那女子总是继续前行。他对掌柜的说道：“你能不能帮我叫一下那个姑娘？”

“姑娘？”

掌柜的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茫然道：“哪儿有什么姑娘？”

李明福指着即将走远的女子道：“就是她！”

掌柜的定睛远望，只看到人群中有一个白发苍苍，身材佝偻的老妇人，并没有什么姑娘。可李明福分明指着的就是那个老妇人。掌柜的傻眼了，道：“那不是个大娘吗？哪儿有什么姑娘？”

李明福笑道：“就是她，你帮我叫一下她吧！”

说完从怀里摸出两锭银子，抛给掌柜的。掌柜的瞬间喜笑颜开，道：“我这就去！”

说完迅速朝那个女子追去。追到近前，掌柜的有点为难了，不知道该怎么称呼。是叫大娘好呢，还是叫姑娘呢？掌柜的才三十多岁，不算大也不算小，若是把一个六七十岁的老妇叫做姑娘，那就太尴尬了。若是把一个年方二八的少女叫做大娘，肯定会被臭骂一顿。他纠结来纠结去，最后喊了一声：“客官！”

女子回过头来，指着自己的鼻子道：“我？”

“对！”

掌柜的点点头道：“那边有个大爷找你。”

女子朝着掌柜的所指的方向瞧去，一眼瞧见了正在望着她的李明福，顿时脸色通红，低下头道：“他认错人了！”

说完转身就走，掌柜的正着急，李明福居然踉踉跄跄地跑了过来，“姑，姑娘，你怎么走了？”

女子看了他一会儿，道：“我为什么不能走？”

李明福倒被问住了，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半晌才道：“你不坐马车了吗？”

女子道：“我家就在前面不远了。”

李明福道：“哦！”

女子转身又要走，李明福道：“怎么没看到马车上的那些人呢？这么晚了，应该继续赶路了吧？”

女子的嘴角微微颤动了一下，冷冷道：“我不知道。”

远处忽然有人喊道：“掌柜的，不好啦！”

掌柜的遥望着李明福坐的马车所在的方向，大喊道：“出了什么事了？”

马车边的小二答道：“有六个客人死在这儿了！”

掌柜的还没怎么样，李明福先大吃一惊，对女子道：“咱们过去看看！”

女子看也不看他一眼，李明福自顾自地跑了过去，定睛一看，果然是跟他同坐一车的那些大汉，再回头时，那女子已经转身离开了。李明福心念转动，觉得此事或许跟那女子有些关系。他大喊了几声：“姑娘，姑娘！”

女子只当没听见，仍继续前行。李明福赶紧追了上去，跑到女子前面，回身挡在她面前，道：“你为什么这么急着走？”

女子低着头，瞟了他一眼，迅即垂下眼帘，道：“我走我的，关你什么事？”

李明福被反问得哑口无言，但还是不肯就此罢休，有些焦急道：“你知不知道马车上的其他人都死了？”

女子一点惊讶的表情也没有，只是淡淡地说道：“那跟我有什么关系？”

李明福带着探寻的眼神瞧着她，越看越觉得她一定不是老太太，虽然她满头花白头发，但步伐轻盈，身形虽然佝偻，但动作一点也不拖泥带水，十分矫捷。说她是武林高手，他也不会不信。李明福思忖了片刻，道：“你为什么要杀他们？”

女子好像被人扇了一巴掌，满脸通红道：“我杀人？！”

李明福静静地看着她惊讶得有点勉强的表情，心想：“毕竟你是个少女，不善于伪装。”

他提了一口气，装作气势汹汹的样子道：“你不承认，我就报官了！”

女子似乎很害怕官府，一听到“报官”二字，立马显得十分紧张，用力摇了摇头，抬起头，死死盯着李明福道：“不要报官！我承认是我杀了他们！”

李明福只是猜测女子跟此事有关，却没有想到真的是她所为，听她这么一说，他倒愣住了，半天才问道：“你……你为什么要杀他们？”

女子紧张的情绪渐渐消退，答道：“因为他们要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