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棠溪并没看到卫寒舟和扶摇之间的“暗潮汹涌”。
不过,即便是看到了,她也只会觉得错在卫寒舟。
只是,在扶摇看向她身侧的卫寒舟时,她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卫寒舟。
大概是太了解柳棠溪了,所以在柳棠溪看过来的时候,卫寒舟神色已经恢复如常,又顺手给柳棠溪夹了一筷子菜。
柳棠溪又对着他笑了笑。
这顿饭她本来不想吃太多的,但见大家吃得多,卫寒舟又时不时给她夹菜,她也难得多吃了几口。
饭后,大家又聚在一起说起话来。
有了卫寒舟在,大家又都休息好了,话也就渐渐多了起来。
卫老三把这一年来家里发生的事情细细跟卫寒舟说了说。
说完之后,又重点提了最近发生的事情。
比如卫老大和卫老四家都有意想要来京城投靠卫寒舟,但被他们拒绝的事情。
“老三,你考中状元不容易,可千万别被他们牵连到了。你四叔就不是个读书的料子,你不必理会他。你大伯家的你大侄子,还不如你四叔。你四叔虽读书不行,至少不乱搞事情,你这个大侄子就没干过啥正事儿。”
柳棠溪心想,这些人在卫寒舟面前就不够看的。
她虽然不知道卫寒舟在外面做什么,但她能察觉到,最近朝堂上的浑水肯定与他有关。
因为,卫寒舟每次跟她去铺子里都会去对面的茶馆,而那个茶馆,她曾见过谨王世子和福平郡主从里面出来。
除此之外,卫寒舟在她京郊的宅子里时也没曾悄悄去过隔壁的谨王府。
“爹放心,儿子明白。”卫寒舟道。
卫老三点头:“嗯,你心里有数就好。”
说完这些,自然就要提起来最重要的事情。
“不知道京城租房子的话每个月要多少银钱?房价又是多少?良田多少钱一亩?”
听到这话,柳棠溪心中有数了,看来,卫寒舟之前说得没错,卫老三这是想搬出去。而且,丝毫没有想要占他们便宜的意思。
想到一家人不能住在一起,柳棠溪心里挺不得劲儿的。
“爹,这宅子也不算小,不如大家住在一起?”柳棠溪提议。
卫老三笑着道:“不必了,来之前我们就商议过了,你们这宅子是皇上赏赐的,这附近也都是做官的。我跟你们兄嫂平日里还要去上工或者种地,跟你们住在一处不太方便。”
他们来京城是打算长久生存下去的,肯定要有谋生的手段,不能日日待在家中等着三儿子养着。
他们都不是读书人,谋生的手段都是出些劳力,这就与附近的氛围格格不入了。
不说三儿子的同僚会嘲笑三儿子,就是他们自己也会觉得不自在。
“爹,我在京城还有几处宅子,兄嫂们若是觉得挤,可以住在我那几处宅子里。那几处宅子比这里大一些。您跟娘就随我们住在一起。”柳棠溪又道。
这次柳棠溪又被李氏拒绝了:“不了,你嫂子她们也得去做工赚钱,家里没人看孩子可不行,我得看着仲行他们。”
柳棠溪微微蹙眉,心想,这也是问题。
她刚想再说什么,卫寒舟看了她一眼,暗示她不必再说。
柳棠溪只好暂时闭了嘴。
“爹,家里如今有多少银子?”卫寒舟问。
卫老三说:“家里这一年攒了不少钱,再加上此次卖地卖树,还有你们俩过年过节给的,差不多有两百两。”
柳棠溪一听攒了这么多钱,顿时放心了,这些钱,在京城买宅子也够了。
其实,农家赚钱没那么容易,像卫老三家几个成年人一起赚钱,省吃俭用,卫老三身子还累垮了,那么多年才攒了二十两。如今能攒这么多,也是因为柳棠溪的金手指,以及卫寒舟高中。
卫寒舟琢磨了一下,说:“这些银钱够了,京城的宅子也没那么贵,在云霞街可以买两个小院子。”
一听这话,卫老三等人脸上都流露出来放松的神色。
京城的房价没那么高就好。
“不过,京郊的宅子更便宜一些,这些银钱可以在京郊买个跟老家差不多大的宅子,还能再在宅子附近买几亩地。”
这话说到了卫老三的心坎儿里,卫老三顿时眼前一亮,觉得这个主意比刚刚的那个要好多了。
说到底,种地才是他的老本行,他对这个有信心,有了地,就像是有了根,有了希望。
而且,他们本身也穷,京城又豪富,他们住在这里跟乱入了什么不属于他们的地方一样,浑身不自在。
“最好离京城近一些,大哥二哥走上一两刻钟就能来京城,去上工也方便。”卫寒舟又道。
卫大牛和卫二虎脸色也松快了一些。
不用租房子,还能去找到上工的地方,家里就能攒下来钱了。
“娘和嫂嫂们在院子里或者地里种一些青菜。乡下青菜不值钱,但在城里却能卖个好价钱。刺绣可以继续做,京城买的人更多。”
李氏和张氏周氏等人也瞬间觉得自己有了奔头。
柳棠溪能明显感觉到,大家都放松下来了。
这都要归功于卫寒舟。
卫寒舟果然了解家里人,而且知道从家里人最关心的事情入手解决问题。这倒是比她刚刚的主意好多了。
住处和生计问题是头等大事儿,这些解决了,也就能安稳下来了,不过,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这些倒是不是最急的,伯生的事情你也要上心,先给他找个好先生。”卫老三说。
他之所以答应来京城,就是为了家里儿孙的前程。
随着三儿子高中状元,家里的门楣显然提高了不少。若是孙子能考中秀才或者举人,他们家就算真的能改换门楣了。
卫寒舟道:“爹放心,儿子已经给伯生找好了先生,那位先生是举人,颇有些学问,只是时运不济,受家中所累,不能继续考。等伯生休息几日,儿子下次休沐时就带着他过去。仲行年纪还小,等明年儿子再找人给他启蒙。”
一听是举人,卫老三和卫大牛的眼神激动起来。
伯生也站了起来,朝着卫寒舟道谢。
卫二虎和周氏听到自己儿子的事情也安排好了,心里也很舒坦。
卫寒舟能顺利考中状元,全都是靠着爹娘和兄嫂这么多年的供养,他肯定不会忘记任何一个侄子。
“还有扶摇和舒兰。”说到这里,卫寒舟顿了顿,看向了柳棠溪。
扶摇和舒兰?
大家都疑惑地看了看卫寒舟,又顺着他的目光看向了柳棠溪。
这事儿是柳棠溪跟卫寒舟商量好的。
卫寒舟没提,是柳棠溪自己做出来的决定。
瞧着众人的目光,柳棠溪看了一眼扶摇和舒兰,笑着说:“我们侯府有个族学,专门教姑娘家的,琴棋书画都有,收的是柳家还有亲戚家姑娘。如今里面有六七个小姑娘。前些日子我回娘家跟我母亲说了说,让扶摇和舒兰也去里面跟着学学。”
听到这话,众人脸上全都流露出来错愕的神色,许久都没讲话。
他们虽然听说大户人家里的姑娘家也能读书,但却没想过自家姑娘也能有这样的机会。
扶摇则是第一个就反应过来了,她激动地跑到柳棠溪面前,问:“三婶儿,我真的可以跟大哥哥一样去学堂里读书吗?”
柳棠溪摸了摸她的头发,点头:“当然可以。”
扶摇兴奋地跳了起来。
这一年,她都没怎么学到新的知识,也就大哥哥闲下来会跟她说几句,不像之前跟着她三婶儿的时候读得多。如今能继续读书了,她自然是高兴的。
周氏也很激动,只是——
“不知束脩是多少?”周氏小心翼翼地问道。
她虽然也心动,可家里的情况摆在这里。现在大家要供伯生,明年就要供伯生和自己儿子两个人,没那么多闲钱。
她也不是不疼女儿,可毕竟,这世道男子读书考科举才是改变一家人命运的事情。姑娘家即便是读到顶了,又能怎样呢?无非是被人夸一句才女,嫁个好人家罢了,又不能做官。而要论起来嫁个好人家,倒不如家里的兄弟考中,还能提高门楣,嫁的人更好。
张氏也看了过去。
一听这话,扶摇的笑容顿时耷拉下来。
柳棠溪握了握她的手,看着周氏和张氏,说:“不用束脩。侯府的女先生是侯府常年供奉着的,有时候姑娘多,有时候姑娘少。姑娘多了她们就多教几个,姑娘少就少教几个。”
扶摇刚刚落下去的笑容又扬了起来。
卫老三虽然也为孙女高兴,但却多了一些考虑。
“那是侯府,她们去了会不会不太合适?”
这毕竟是儿媳的娘家,他们这些穷亲戚过去了,不就像是打秋风么。
儿媳对他们家恩情极大,他们不能得寸进尺,要求更多。
柳棠溪道:“哪有什么不合适的。那族学本就是我母亲管着,我隔房的婶娘的娘家亲戚都会去,扶摇和舒兰是我侄女,我母亲也答应了,自然是去得的。”
卫老三虽然早就知道自家儿媳是侯府的姑娘,但他从来没想过要靠着这个儿媳,也不想占侯府便宜。
可是,儿媳提的这件事情涉及到了孙女们的前程。
他着实狠不下心来拒绝。
但,他定会好好报答。
“老大老二,你们几个快谢谢你们三弟妹。没有你三弟妹,扶摇和舒兰哪能找到这么好的读书的地方。”卫老三看向了儿子和儿媳们。
卫大牛、卫二虎、张氏和周氏连忙站了起来,说了几句感谢的话。
不过,因为他们也是老实人,又常年在乡下生活,也说不出来什么花哨的话。
“你们几个一定要记住了,这是老三媳妇儿给你们求来的。还有扶摇和舒兰,要是你们以后有了出息,嫁了好人家,一定要记住你们三婶儿的恩情。”
“知道了,爷爷。”
柳棠溪觉得卫老三这番话显得有些生分了,但,他这般说,却也让她很是感动。
“爹,您客气了,咱们都是一家人。扶摇和舒兰是我看着长大了,既然如今有机会了,我也希望她们能过得好。”
“老三媳妇儿,你也不必多说,你让她们去侯府读书是你的善意,但他们却不能不知道感恩。”
升米仇斗米恩,他也怕三儿媳对儿孙们太好,把他们养成白眼狼的性子。
“爷,您放心,我一定好好读书,报答三婶儿。”扶摇拍着胸脯说道。
张氏嘴笨,舒兰嘴也不太会说。
张氏有些着急,推了推女儿。
舒兰看了看她娘,又看了看扶摇,说:“我跟大姐姐一样。”
卫老三满意地点了点头。
很快,药熬好了,李氏等人吃完药之后,便回去歇着了。
柳棠溪和卫寒舟把他们安置妥当之后,也回了屋。
回屋后,柳棠溪还在琢磨事情。
刚刚卫老三说,先住在这里,等买了合适的宅子之后就搬走。
而且,说是明日一早就出去找活儿。
琢磨了许久,柳棠溪说:“相公,有——”
话还没说完,就被卫寒舟从背后抱住了。
卫寒舟把头埋在柳棠溪肩上,说:“溪溪,谢谢你。”
听到这话,柳棠溪心跳突然加快。
心想,卫寒舟在搞什么,今天怎么突然这么煽情。
“相公客气啦,扶摇和舒兰长得好又善学,总不能埋没了不是。她们又小,天天在家绣花要废了,不如多读些书。”柳棠溪以为卫寒舟指的是这件事情。
不料,卫寒舟却道:“我不知你何时派马车去接爹娘他们过来的。”
“我想着爹娘年纪大了,舒兰仲行又太小,侯府又有闲置的马车,就回头跟我母亲商量了一下。”柳棠溪解释。
“嗯。”卫寒舟应了一声。
“你不会是怪我没提前跟你说吧?”柳棠溪问,“我原想着事儿不大,你最近又太忙了,就没跟你说。”
实则是,柳棠溪压根儿就忘了跟卫寒舟提这事儿。
卫寒舟发现,娘子是真的把他的家人当成了家人。
而且,奇怪的是,娘子做这些事情似乎根本没考虑他。即便是现在来解释,也没提到他。
确切说,她不是因为他,才做这些事情,她是自己想做。
本来他对娘子的做法挺感动的,这般一想,又觉得心里很不舒服。
仔细想来,娘子刚到他们家时,跟娘的关系最好,跟嫂嫂们关系也不错,唯独对他态度不怎么样。
他们两个人是到了京城之后关系才渐渐好了起来,娘子也越来越依赖他。
在村子里时,娘子可从来没依赖过他。
所以,娘子是因为家里人都不在身边,所以才开始依赖他的不成?
如今爹娘他们入京了,娘子不会又像从前一样吧?
卫寒舟突然有了危机感,圈得更紧了一些。
柳棠溪却觉得卫寒舟抱得太紧了,有些不舒服,而且,她还有事儿跟他说呢。
所以,低头看着卫寒舟的手,柳棠溪抬手掰了一下。
“松开,我有话想跟你说。”
虽然有些不情愿,但卫寒舟还是松开了。
当柳棠溪转过身时,卫寒舟已经敛了敛脸上的失落,又恢复了平时的高冷。
“何事?”
“其实这事儿我琢磨了很久了,一直没考虑清楚该怎么办。”
听到这话,卫寒舟脸上的神情郑重了一些,牵着柳棠溪的手坐在了一旁的榻上。
“你若是有烦恼,可以跟我说,别憋在心里,免得憋坏了。”
柳棠溪脱了鞋,盘腿坐在了榻上,看着卫寒舟,说:“是这样的,刚刚爹是不是说明日要跟两位兄长一起去找活儿?”
一听又是跟自己家人有关的事情,卫寒舟脸上浮现出来一丝奇怪的神色。
不过,他还是应了一声:“嗯。”
他爹刚刚的确说了。
而且,明日他休沐,打算陪他们一起去。
“你也知道,我手上有不少铺子、庄子和田地,需要的人手自然也比较多。你说,可不可以让爹他们去我铺子里或者庄子上帮忙?”
卫寒舟没讲话,似乎在思考。
柳棠溪琢磨了一下,继续说:“只是,这样的话,咱们兴许要被御史弹劾。其实,最好的法子是让爹娘跟咱们住在一起,什么也不干。可你看爹的性子,不像是想要闲下来的样子。”
她觉得卫老三和李氏什么也不用干了,就在家歇着就好,没事儿的时候种种菜出去溜达溜达。
可刚刚听卫老三的意思,他似乎并没有这种打算。
其实,如今卫寒舟都已经做官了,家里不愁吃穿,卫老三和李氏跟着他们享福就好了。
但她也知道,有些人老了之后喜欢赋闲在家,有的人却喜欢干点活儿身上才舒坦。
而且,瞧着今日他们不自在的模样,柳棠溪也能感觉到,这般安排他们心里未必自在。
“你可是已经有想法了?说说看。”卫寒舟看着柳棠溪道。
柳棠溪抿了抿唇,说出来自己的想法。
“是这样的,爹娘之前不是一直去卖糖葫芦么,我城门口那里有个分店,最近也要开张了,我想着,爹娘可以去我铺子里,看着大家做糖葫芦。兄嫂他们也可以去帮忙。或者是,去庄子上帮忙。你也知道,我能信任的人不多,底下的管事也多有欺瞒,前面有一个王管事,还会有更多的王管事。爹和兄长他们好歹是我能信任的人。”
这些活儿非常轻松,又是卫老三熟悉的事情,能打发打发时间。
卫寒舟琢磨了许久,说:“不妥。”
柳棠溪脸上流露出来失落。
卫寒舟抬手把她拥入怀中,说:“我知道娘子一片好心,想让爹娘兄嫂多赚些钱,但此事爹不会同意。而且,爹他们初来乍到,不适合在铺子里帮忙,卖糖葫芦的事情不太可行。且,正如娘子所说,御史那边也会大做文章。”
她知道娘子是好心,但旁人只会说儿媳妇雇佣公爹婆母为她赚钱,他不想她被人误解。
听着这些话,柳棠溪更失落了,叹了叹气,说:“哎,好吧。”
“不过,爹的确种了几十年地,在这方面有经验。虽京城和家里种的东西不太一样,但总归经验差不多,多看看,总能学会。与其去铺子里帮忙,不如让爹做回老本行,他可能会开心一些。”
柳棠溪心情一下子好转,从卫寒舟怀里出来,看向了他。
“所以,你的意思是?”
卫寒舟道:“京城落户不易,且,爹他们也习惯了在村子里的生活,所以,就像刚刚我说的,我打算在城外给爹买个宅子,再买几亩地。等爹把这边种地的事情都熟悉了之后,可以让爹去帮着看一下娘子庄子上的地。”
柳棠溪觉得卫寒舟说得很有道理,点头应了。
“至于兄嫂……兄长一直做苦力活儿确实不是长久之计,倒是可以跟着去铺子里历练一下。以后自己开个铺子,或者做个小本生意都好。”
听到这话,柳棠溪认同地点头,说:“可不是么,我也是这么想的。咱们如今过得好,想到爹娘兄嫂他们还要劳累,我这心里总不踏实。而且,爹娘年纪大了,兄长们一直做苦力活儿对身体也不好,老了就麻烦了。正好我铺子多,他们想去哪里都成。”
卫寒舟看向了柳棠溪。
她真的是在认真为他的家人考虑,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了。而且,不只考虑眼前,还考虑到了将来。
“谢谢你,娘子。”
“谢什么啊,瞧你客气的。不过,这话我也不好说,还是相公去吧。”说完,柳棠溪想到卫老三等人打算明日去找活儿干,心里有些急,催促,“你还是现在去跟爹他们商量一下吧,让他们好好想想。”
卫寒舟见娘子对他家人比他还要上心,心里真的是五味杂陈,他本想明日一早去说的,想着他明日不用早起,晚上跟娘子好好温存一番,被娘子这么一说,他若是不去就显得太不上心了。
所以,他只好无奈地道:“好。”
半个时辰后,柳棠溪都已经洗完澡,躺床上快要睡着了,卫寒舟这才回来。
几乎是卫寒舟一进门,柳棠溪就醒了过来。
她揉了揉眼,瓮声瓮气地问:“怎么样?爹怎么说的?”
卫寒舟脱掉衣裳,走过来,说:“爹和兄长他们说是要商量一下,咱们先睡吧,这事儿明日再说。”
“哦,好。”说完,柳棠溪又躺下了,闭上眼睛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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