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47年3月31日，星期四。一转眼，王兰熙从UNR辞职已经一年了。这一天，王兰熙忽然接到了宇文宣打来的一个慧能界电话。“王博士，我需要你来吉隆坡一趟，我有重要的事情，是关于李知秋的。”

听到“李知秋”三个字，她的心忽然砰砰地跳了起来。她在等着对方继续说下去。她不能确定宇文宣带来的是一个令人心碎的、还是一个充满希望但也无比煎熬的消息。宇文宣注意到了她表情的变化，他略微放慢了语速：“不是什么坏消息，但我的确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你——‘李知秋’回来了，他现在就在我的办公室里。”

这番话实在令人匪夷所思，即使是王兰熙这样聪明的人，一时也无法理清楚它的脉络：他真的回来了吗？一年多了，他为什么不来找我？宇文宣话中有话，到底发生了什么？她顾不得想很多。一年来，她的内心也渐渐走出了焦灼的等待，而代之以隐隐作痛的相思。她全身心投入工作，研究火鸡的康复工作，想借此来转移自己内心的伤感。当然，她早已经是槟城疾病控制研究院的院长了。第二天，在约定的时间，她敲开了宇文宣办公室的房门。宇文宣正坐在沙发里抽着雪茄，李知秋和拉什德正坐在他的对面。他们同时抬头看着走进来的王兰熙。的确，是他！可是，他怎么看上去怪怪的？“李知秋”看到她时，缓缓地站了起来。他们四目相对。“你不是李知秋！”

王兰熙看清楚了，这个人只不过长相和李知秋十分相似、但他显然不是李知秋。“怎么了，毛毛，你也觉得我不是李知秋？”

他看上去十分的困惑。王兰熙又看着拉什德，并且从他的眼睛里得到了相同的答案。“好吧，我明白了，我不是李知秋，我知道发生了什么。可是，我是谁呢？”

“到底发生了什么？”

“李知秋”一边回忆，一边慢慢地说道：“我明白了，那个人才是李知秋，不过他现在已经变成了伏羲，我变成了李知秋。那么原来的我到底是谁呢？”

宇文宣问他：“你刚才说，你自己就是李知秋。而且你发誓，当着王博士的面，你可以和她对证，你记得你和她的一切细节。”

“李知秋”忽然笑了，紧接着说道：“我记得在我被绑架之前——我说的是真的李知秋被绑架之前，拉什德先生曾经告诉我，黛西是想挑选我做伏羲。”

王兰熙说：“这是因为，他们把李知秋的所有记忆都注入了你的大脑。”

她打开魔如意，找到了李知秋的一张照片，递给了这位陌生人。他接过照片，只看了一眼便说：“是的，就是他，伏羲宫的新主人，他就是现在的伏羲。那样的话，故事就完整了。”

宇文宣起身到了一杯威士忌递给他，他接过酒一饮而尽，然后便开始讲述起伏羲宫的故事。他先是讲述了被绑架到伏羲宫后发生的事情、以及见到周瞻宇和巴特儿的经过，一直讲到他被脱光衣服放在平台上之前发生的事情。然后，他继续讲述着后来的故事：【讲述】我还记得，我躺在那张台子上的时候，他们告诉我，我将会转世成为伏羲。然后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可是我很快就醒过来了，这中间好像很短，只有一秒钟而已。但后来我才知道，我其实一直昏睡了一年的时间。醒来后，我追问周围的人，周瞻宇和巴特儿是不是还活着？一个侍女带着我去看了他们。他们各自待在一个房间中，我透过窗户看见了他们正躺在床上看书。他们看不见我，但我已经确认他们暂时安全、而且没有被虐待。接下来，我也受到了类似的待遇。我游泳、吃喝、睡觉，无所事事。直到有一天，我得到了伏羲的召见。我始终没有被尤金帕入侵，直到现在也没有，所以我没有办法在伏羲界中见到伏羲和女娲。这次召见是在伏羲宫祭祀坛的台阶下发生的。伏羲和女娲都盘腿坐在一个蒲团上。伏羲就是照片中的这个人——也就是那个真正的李知秋，而女娲就是黛西。伏羲看上去年轻、眼睛炯炯有神，但是绝对不是那种邪恶的眼神。他见我走进来，便让我也坐在一个蒲团上。他对我说：“李先生，我向王兰熙博士道歉、向你本人道歉、同时也向全人类道歉。“我的时间不多了，女娲的时间也不多了，我们在地球上的使命要告一段落了。我们的新使命是带着地球生命的经验和教训，到另一个实验基地去重新塑造一个地球。我可以告诉你，这个新的基地是在这里——按照地球的坐标，它位于鲸鱼座天仓五。”

“我委派你去告诉王兰熙、宇文宣、拉什德、以及其他善良的人类：一年前，是我下令关闭了应龙。当时，我必须尽快关闭它，我别无选择。伏羲界不复存在了。在关闭应龙之前，我已经销毁了安吉托邦的一切致命的武器，包括可怕的核武器。也就是说，除非是地球人自己会使用核武器，伏羲宫曾经控制过的任何人都不会使用核武器。”

“我预料到地球会继续陷入混乱，我和女娲都会尽量减少因为动乱而发生的悲剧。我已经下令修改尤金帕的基因密码，用来修复那些人的大脑，使他们重新成为富有人性的人类。我们至多能做到这些。”

“在这一场跨越数亿年历史的试验中，悲剧和灾难从来都难以避免，其实这就是实验的一部分。地球的文明是一个辉煌的试验，希望你们能够继续去探索和发展，这是我和我的妻子——女娲的共同的愿望。”

“最后，我再一次请你们原谅我的妻子——过去的黛西、今天的女娲，原谅她所做的一切。尤金帕是一个错误、安吉托邦是一个错误、甚至沙航555事件也是一个错误。”

伏羲停了下来，他充满爱意地看了看女娲，然后，他的最后一句话是：“你们终归会明白一切。”

【正文】听到这里，宇文宣问道：“这就是说，伏羲和女娲已经离开了地球？”

“是的，他们带走了地球上所有的资料，也带走了足够多样化的人类精子、卵子。他们认为，人类的多样化是他们实验最成功的一个结果。”

“为什么西蒙等人突然不见了？”

“据我所知，伏羲把他们召回了伏羲宫，最终把他们深度还原了。如果不出意外，此时应该已经被送到了他们的出生地。对了，我听说周瞻宇、巴特儿也和他们一起被送出了伏羲宫，你们很快就能见到他们。”

“那么，伏羲宫现在是什么情况？”

“已经没有伏羲宫了。所有的人都被遣散了，人们的记忆被擦除。我相信我们已经找不到伏羲宫的任何痕迹了——除了一样东西。”

“李知秋”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翰比特：“这是伏羲和女娲写给拉什德先生的密信。他用拉什德先生个人的公钥加的密，所以只有拉什德本人才能阅读。”

拉什德接过了翰比特。他摆弄着这一小块亮闪闪的金属，若有所思。在短暂的沉默之后，拉什德把它贴在了自己的前额。随着他眼球的颤动，他很快就读完了这封密信。他睁开眼睛，一边摇着头，一边环视着大家：“这的确是一个意外惊人的内幕。”

“即使对你也很意外吗？”

宇文宣问道。在大家期待的眼神中，拉什德扶了扶眼镜：“是的。这封密信所说的内容对我也很是意外。信中说，我有权利决定是否把它透露给别人，但建议我尽量只透露给极少数的人。”

他看了看每一个人：“可是我本人倒是认为，除了我们四个人，其他的人即使知道了这个故事，也很难相信它。”

他看到其余的几个人都睁大了眼睛，便犹豫地问道：“我要告诉你们吗？”

王兰熙等人继续点着头，并且用期待的眼神望着他。“好吧，那我就再讲一个故事吧。请注意，我说的只是一个故事。首先，无论是伏羲还是女娲，其实都不是真实的人、也不是真实的外星人，他们都是些关于自我意识、知识、记忆的数据而已。”

“的确，这个文明来自仙女座的一颗恒星。地球的确是一个实验基地，也是数不清的生命实验基地之一。创世者的存在形式难以理解，它们不是蛋白质组成的。它们如何生活也是一个谜。但是所有的文明都有一个共同之处：数学逻辑和物理规律都是相同的。”

“仙女座人的生命是周期性的，灵魂、记忆可以逐世转移，这就是他们高智商的奥秘。”

“那么，你所说的意外之处是什么？伏羲和女娲都只是一些数据，你对这个真相感到意外吗？”

宇文宣问道。“不是的，我正要说到那件让我感到意外的事情。”

拉什德扶了扶眼镜，故意放慢了语速、压低了声音：“所谓的创世者，不过是位于仙女座的一个未成年的外星人，他相当于是我们地球人的一个中学生。而所谓的蛋白质文明拯救计划，不过是他的一个作业而已。他并非地球文明的创造者，他的祖先才是。”

“这个中学生从尘封的档案中发现了这个被遗忘的文明，于是便构思了这个伏羲号的实验计划，并且付诸实施。他自封为‘创世者’，让人觉得很神圣，但这一切原本应该是一个无害的玩笑。”

“并且……”说到此处，拉什德停顿了一下，换了一种较低的声调：“并且，这个实验最初的设计是更加疯狂的。尤金帕被设计出来，它的初衷是把所有人类的大脑连结成一个计算网络，形成一个整体，相当于是一个由蛋白质组成的超级计算机。”

“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

“一个实验而已。”

大家陷入了沉默之中，这种沉默持续的时间越长，就越表明人们心情的复杂。宇文宣点燃一根雪茄，它的香味唤起了人们的回忆。从发现尤金帕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三年的时间，在这三年中，人类曾经陷入了有史以来最大的危机之中。可是，这一切的始作俑者，竟然是仙女座一号的一位“中学生”！拉什德的故事到这里就讲完了，没有人再问更多的问题。他最后说道：“对了，伏羲最后还请我转告王兰熙博士，李知秋和黛西都是利用伏羲宫的设备进行‘转世’的，所以，他俩事先都没有被‘基因天使’入侵——按照黛西的说法，‘基因天使’是给普通人准备的，它无法保证伟大思想的传承。此时他们应该已经抵达了鲸鱼座天仓五，在那里进行新的实验。而且，他还保证，40年后，他会以李知秋的身份返回地球。”

40年吗？听到这番话，所有人都吃惊地看着王兰熙——这位无比美丽、风华正茂的姑娘。这时，外面已经是华灯初上，王兰熙不由得透过窗户望向黑洞洞的苍穹、望着她心上人所在的方向——银河茫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