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次,萨姆森来到了那座磨坊前。 他本是寻常的处刑者,却在一次任务中,邂逅了城主之女比纱,并获得了她的青睐,命运就此开启新的篇章。 随着亚兰侯爵的死,比纱承袭了贵族的爵位,他也跟着水涨船高,假以时日,他将成为执掌生杀大权的审判长。 在那之前,他要证明自己的忠诚。他将化作比纱手中的利刃,替她扫清一切拦路的障碍,无论是虎视眈眈的恶徒,还是居心叵测的政敌,都会成为他的剑下亡魂。 有时,萨姆森也会对自己的行径感到困惑,当他用「黑魔剑」的力量,残杀了亚兰侯爵和他的儿子,手中染上了无辜者的鲜血后,还能算是正义的吗? 他的心给出了答案。他是正义的,比纱是正义的,两人所做之事当然也是正义的。眼下的牺牲,都是为了更美好的明天。 等他成为审判长,等他有了权势,他可以帮助成千上万受难的人,眼下牺牲数十上百人,又算的了什么? 如今,利刃已然出鞘,萨姆森正执行着比纱交给他的任务,将所有知晓「黑魔剑」消息的人员灭口。 他的第一个目标,是拿出「黑魔剑」的寡妇,安道尔·格瑞塔。 萨姆森需要情报。有多少人知晓「黑魔剑」的存在?知晓到了何种程度?他们现在又在何处? 他不怕安道尔不开口。他的剑不仅能用来杀敌,也能用于拷问。 冷月高悬,萨姆森来到了安道尔的院门外。 上一次,他与比纱在严苛的律法中救下了这家人。这一次,他却要来将这家人灭口。 同样是为了心中的正义,同样是下达判决的仲裁人,同样是手持利剑的处刑者,一切似乎都没有变化。 只是,在想到充满善意的安道尔夫人时,萨姆森的心中仍有些许不忍。 “汪!汪!”
尚未接近,凶恶的犬吠声传了过来。 方脸少年不再掩饰自身的杀意,猛虎一般的气势,将猎犬吓得呜咽一声,跑回窝中动也不敢动。 他继续向前,伸手敲响房门。 没过多久,持着小盏烛台的老妇推开房门,出现在了萨姆森眼中,她正是萨姆森要找的人。 “审判者?没想到这么晚了还能见到你,你吃了东西吗?”
安道尔揉了揉眼睛,夜起令她充满疲惫,脸上的皱纹也变得更深。 “我在马车上吃过了。我这次来不是为了上次的案件,而是为了那把剑。”
处刑者的身份,是萨姆森最好的掩护:“那把剑很不寻常。我需要弄清楚,还有谁清楚关于那把剑的事情?”
老妇没有回答,她佝偻着背,绕着萨姆森走了一圈,眼神着重盯着他的右臂,发出深深一叹:“你握住了「黑魔剑」。”
“你在说什么?”
萨姆森下意识想要否认,却听老妇道:“你已经被那把剑诅咒了。你的右手臂会生满疮疖,疮疖不断蔓延,一点点侵占你的右侧躯干,你的皮肤会彻底溃烂,当它爬满你的右脸,你就只能以丑陋的面貌示人。”
萨姆森越听越心惊,发生在他身上的变化,与安道尔所说的一模一样。 就连比纱,也不知道那份诅咒的可怕,只是在看到他右臂的那些黑疮时,眼中稍显异样。 “那是属于「黑魔剑主」的诅咒。一旦你染上诅咒,便再也无法摆脱。”
萨姆森辩解道:“我确实握住了那把剑,但那是为了行正义之事。”
“你的正义,还是神的正义?”
安道尔问道。 方脸少年陷入沉默,换了个话题道:“难道没有办法,破除「黑魔剑」的诅咒吗?”
比纱不会喜欢那些疮疖,裁判所的审判者们,也不可能遵从身负这种邪异痕迹之人的领导。 想到这,方脸少年健壮的身躯开始颤抖,他竟感到几分恐惧。 他本无所畏惧,只因看到美好的未来正如泡影般消散,诅咒加身的他,再也无法伸张心中的正义。 “不要害怕,也许我可以帮你。”
老妇察觉到他的恐惧,柔声安慰他,“你有刀吗?锋利的刀。”
“我的剑足够锋利。“ 萨姆森想了想,拿出了备用的短剑,行动之前,他早已将剑刃磨得无比锋利。 接过短剑,安道尔转身将它插入了壁炉中,用火焰炙烤着剑身,等待着铁青的剑身变得通红。 “你需要将坏死的疮疖刮干净,才能阻止它们进一步蔓延。你准备好了吗?”
老妇轻声问道,她的声音非常温柔,足以抚平人心底的一切伤痛。 方脸少年深吸口气,他脱掉上衣,露出健硕的上身。诅咒已经侵入了他的右臂,高高鼓起的肌肉上,遍布着紫黑色的骇人疮疖。 “比我想的还要严重。”
看着萨姆森身上的烂疮,老妇皱了皱眉,“你用「黑魔剑」杀了不少人吧?”
“我是在做正义的事情。”
萨姆森笃定道,“我已经准备好了。”
老妇将火炉中的短剑抽出,烧红的剑刃冒着滚烫的热气:“你需要咬什么东西吗?”
“不用了。”
安道尔持剑走来,壁炉在她身后烧得正旺。 在火光的照耀下,她投下的拉长阴影将萨姆森盖住,方脸少年几乎看不清老妇逆光的面容,跃动的火焰,仿佛给她披上了一层艳丽的赤色轻纱。 萨姆森将右手搁在桌上,紧盯安道尔的一举一动。 尽管早有准备,但在烧红的剑锋,割破手臂上的疮疖,流出暗黄色的浓水时,他仍忍不住发出了一声闷哼。 “如果真想除掉这些烂疮,你最好忍着点。接下来,我将挖掉那些坏死的部位。”
来自老妇的提醒,让萨姆森定了定神:“只管动手吧。”
利剑刺入萨姆森的右前臂,鲜血沿着伤口淌到桌上,那时他还能忍住疼痛,但当利刃开始转动,一点点剔除坏死的烂肉时,萨姆森的眼睛瞪得凸起,饶是如此,他也没发出一声痛呼。 等到一处烂疮剔除干净,老妇又将炽热的剑身紧紧贴在鲜血淋漓的伤口处,替方脸少年止血。伴随着滋滋声响,萨姆森将头颅深深低下,颈脖处的青筋暴起,忍受着这份烙印在皮肉上的痛苦。 安道尔继续挖除下一个烂疮,木桌承载不下的鲜血滴落在地,随着剜出的烂肉越来越多,萨姆森只觉得整个右手都痛得失去了知觉,想活动一下手指,都变得那么困难,但他始终一言不发。 短剑有些凉了,安道尔将其插回火炉,等待着它再次滚烫起来。 萨姆森盯着壁炉中的火焰,目光纯粹而炽烈。 趁着这段空闲,老妇问他:“你还没有告诉我,你所行的究竟是你的正义,还是神的正义?”
方脸少年眼也不眨,好一会才道:“有什么区别吗?”
“当然。”
安道尔看着他,“我们是有罪的,罪业蒙蔽了我们的双眼,没办法分辨真正的正义,只有神才可以。但就算你步入歧途也不要紧,只要你向神忏悔,向神祈祷,神会带走你所有的苦与痛,为你留下无尽的祥和。”
“你知道吗?我原本是来杀你的。”
萨姆森突然道,“你的死,会换来成千上万的人得救,等我成为了审判长,我有机会拯救更多的人。我一直在向神祈祷,但神从没给我答案。你说这是我的正义,还是神的正义?”
“神是公义的。”
安道尔笑了笑,当她笑起来的时候,眼角的皱纹仿佛都被抹平,“尽管那么做吧,在那之前,请让我帮你除去「黑魔剑」的诅咒。”
萨姆森没有拒绝。 安道尔将烧红的短剑握在手中,站到了萨姆森身后。方脸少年右侧的脊背上,同样深扎着紫红色的烂疮。 萨姆森看不到她的动作,只能感受到灼热的剑锋,正一点点挖开他的后背,疼痛远比手臂来的更加猛烈。 “我死的那一天,云中的城将为我而开,会有「天使」,将我接到那神圣的地方。如今我终于能荣幸地说,我通过了所有的考验。”
老妇开怀道。 听着她的话语,就连方脸少年,也被她的虔诚感染,如此虔诚的人,不应该死在他的手中,那是一份不可饶恕的罪,是对神的亵渎。 等到最后的烂疮也被挖除,望着堆在一旁的那堆烂肉,萨姆森只觉得自己的身体都轻了不少。 安道尔拿来一盆清水,替萨姆森拭去血污后,又用绷带将他身上的伤口包扎好。 直到一切结束,萨姆森这才道:“我改变主意了,我不会杀了你,但你要用神的名义发誓,不会向任何人透露「黑魔剑」的消息。”
“看来神对我另有安排。”
安道尔抿了抿嘴,“我会替你保守秘密,除了我以外,没人清楚这件事。”
萨姆森长舒口气,虽然跟他预计的有些不一样,但如此一来,任务也算完成了。 临走前,安道尔给萨姆森拿来了一整箱面包,让右手还不能动弹的他在路上补充体力,萨姆森推脱不过,只好收了下来。 “谢谢你。”
离去前,萨姆森不知道说些什么,心中的千言万语,最后化作了一句感谢。 “不用谢我,谢谢神吧。”
安道尔笑着望向他,“别忘了你说的话,救下更多的人。”
“我会的。”
萨姆森保证道。 他没有照比纱说的那样,将格瑞塔一家灭口,也许这会惹恼那位短发少女,但至少在这一刻,他做出了正确的选择。 回到蛾摩拉城后,他向比纱汇报了这件事。 如他预料的那样,比纱抱怨连连:“你到底在搞什么?我要你去杀了他们,没让你带一身伤回来,要是事情败露,我可不会保护你。”
萨姆森无奈耸肩,却听得比纱又道:“不过……你在没有伤害他们的情况下解决了此事,你又一次救了他们。萨姆森,我就知道我没有看错你。”
他们相视而笑,彼此皆感受到了对方的情意。两人相拥的那一刻,时间仿佛化作了永恒。 对于比纱的倾心信赖,萨姆森无以回报,他只能在心底发誓,他会守护眼前的少女,直到生命的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