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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 章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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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年来,云知意与霍奉卿在考绩总榜前三甲上的争夺呈胶着之态,两人憋着心气儿相互较劲,又都年少气盛,唇枪舌战是难免的。

可薛如怀常年徘徊在考绩总榜中后段,平素又多与街面上的三教九流往来,按理说与云知意交集不大。

但事实却是,他与云知意明面冲突的次数之多、交恶之深,仅次于霍奉卿。

原因很简单,薛如怀是邺城庠学旗帜最鲜明的“霍奉卿拥趸”。

他维护霍奉卿向来不遗余力,攻击范围不限特定对象。

只要有人与霍奉卿不对付,哪怕仅仅是为某道题目就事论事的争执,接下来也必定遭到薛如怀或明或暗的“二次攻击”。

谁也不懂薛如怀这份盲目的狂热从何而来,反正云知意与他的梁子就这么结下的。

不过,大家都觉得,霍奉卿待薛如怀与普通同窗没两样,客客气气、不咸不淡而已。上辈子的云知意也这么认为。

此时,当云知意慢慢从“借蟹吃醋”的惊愕中定神,以目光在霍奉卿与薛如怀之间打了个来回,总算茅塞顿开。

她突然明白,为什么上辈子她与霍奉卿之间的关系真正恶劣到难以弥合,恰是在薛如怀出事后。

原来霍奉卿表面虽冷淡,心中却是将薛如怀当朋友的。

他性子孤高清冷,对人的好往往都在不动声色的点滴间。

就像此刻,他用这么蹩脚的理由跟来,无非就是想确认云知意是不是打算找薛如怀的麻烦。

毕竟,在过往无数回交锋中,薛如怀从没在她这里讨到过半点便宜,每次都被她有理有据地羞辱到崩溃。

想明白了这层,云知意没趣地指指桌上那一大盆蟹,对霍奉卿道:“请便,拿了赶紧走。”

“吃饭就好好吃饭,别欺负人。”

霍奉卿慢条斯理装了两只蟹在小碟子里,目不斜视,也不知这话是对谁说的。

薛如怀点头笑道:“那是自然。”

云知意则没好气地对空翻了个白眼。

就凭薛如怀在她面前屡战屡败的记录,霍奉卿担心谁欺负谁,还用说吗?

*****

云知意招呼顾子璇与薛如怀落座,神色自若,仿佛刚才并未发生什么奇怪的事。

但薛如怀很戒备,压低声音恶狠狠质问:“云知意,你到底有什么阴谋?”

突然托了顾子璇邀他来共桌而食,且没有对霍奉卿横挑鼻子竖挑眼,这很诡异!

“我告诉你,不要以为……嗯?!”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顾子璇用一只蟹堵住了嘴。

顾子璇笑里藏刀地做起和事佬:“云知意既主动请你来,定会说明缘由。你无缘无故撂什么狠话?”

顾子璇将门出身,动起手来自带三分威慑。而且她的话在情在理,并没偏帮哪一方,薛如怀只得讪讪收声。

“边吃边说。”云知意笑着放下净手的巾子,从容地掰下一只蟹腿,开门见山。

“薛如怀,你在南渠街那间黑赌档里具体做些什么,我不问。反之,你也别问我是怎么知道这事的。”

霎时间,不但薛如怀面色转白,连顾子璇都惊出满脑门子薄汗。

薛如怀重重咽了几回口水,瞠目瞪向云知意:“你什么意思?!”

他没有承认,却也没否认。嗓音听起来好似冷厉,实则藏着几许自乱阵脚的惊恐。

邺城庠学是原州的官属最高学府,其间学子本身已是原州地界上百里挑一的佼佼者。

像薛如怀这种与同窗相比中等偏下者,若放到普通学馆、书院,那也是出类拔萃的。

因此故,邺城庠学是原州各府各司增补年轻官员的主要来源。

原州各界对这里的学子寄予厚望,他们所受的约束自比外间寻常学子严苛许多。

薛如怀身为庠学学子,涉入黑市赌档,还不止是单纯地“偶尔前去玩乐”。这事若被查实,除问罪下狱外,按律还会受到“五年之内不得参与官考”的重处。

最可怕的是,背上了这个污点,即便他在五年之后走运通过官考,也很难得到重用。如无奇遇,最多就在偏远乡镇做个小吏到终老。

“其实,我至今无法认同你这行为。但你既冒着前程尽毁的风险涉足其间,或许有不得已的原因。”

云知意心有不忍,尽量将话说得坦率真诚。

“虽你我过往有积怨,但那都是年少轻狂的幼稚意气,出了庠学山门根本不算事。还有不到一年就是州府‘选士正考’,我无心断你前途。不过,此次考试结束后,你必须尽快将自己在那里的痕迹抹干净。实不相瞒,学政司已上报州丞府,很快就要着手暗查庠学学子涉足黑市赌坊之事了。”

她的语气神情都十分笃定,薛如怀听得心惊胆战,肩背垮了下去。

安静多时的顾子璇惴惴拭汗,小心发问:“州丞府的事,你是怎么知道的?这能问吗?”

“我正好是学政司举荐给州丞府,协助官差做饵的人选,”云知意似笑非笑地斜睨顾子璇,“此事如今就你俩知道,别说出去。”

薛如怀总算定下心神,抬起眼帘,目光紧紧攫着她的面庞,哑声问:“为什么保我?”

*****

上辈子的云知意,从求学到入仕,人缘一直不好。

普通人就算木讷少圆滑、不擅人情世故,也很难做到像她那样树敌无数的程度。

究其根源,无非就是她事无巨细都要争出个是非黑白,对错之间不容含混模糊。

当初云知意没保薛如怀。

因为在她的观念里,一个人既明知故犯,结局不堪也是咎由自取。

但如今她已懂得,天地之间,前有光明处,后必有阴影。

不是所有事都能以“对错”简单二分,有些错必须被容忍,否则牵连出的后果将会更加严重。

“有些事我没法解释。我只能说,我真正要保的不是你薛如怀,而是顾子璇。”云知意自掀了底牌,诚意十足。

“她早知你是南渠街黑市赌档的小庄家之一。包庇罪,不是吗?我朋友不多,她勉强算一个,我不能眼看着她受你连累。”

上一世,云知意暗中受命,乔装做饵协助州丞府官差,一举端了数个黑市赌档。

被当场抓到现行的庠学学子并不止薛如怀,但下场最惨的就是他。

因为别的学子只是贪玩,而薛如怀则是直接参与了坐庄。

之后他入狱六个月,罚金高达五十两,且被判五年内禁止参加官考,前途尽毁。

与此同时,有人匿名投书州丞府,言明顾子璇早知薛如怀之事却未上报,应以包庇罪论处。

州丞府官员循线查实后,顾子璇被判处杖责十,还稍稍牵连了她父亲。

虽未因此影响官考,但顾子璇从那以后就颇受家中冷遇,在官场也备受打压排挤,去了槐陵县做管理城防治安的低阶武尉。

而槐陵县,是上辈子顾子璇与云知意共同的人生终点,两人前后脚的死期只不过相差半年而已。

顾子璇算是云知意求学生涯里唯一亲近的朋友,也是她后来在官场上唯一可安心托付后背的同僚。

她俩的命早就被某只无形大手绑在一起,可惜上辈子的云知意明白得太晚了。

所以,这次云知意无论如何都要保薛如怀。

理由或许不够高风亮节,但保住薛如怀就能保住顾子璇。而保住顾子璇,也就保住了自己。

她得稳扎稳打走下去,不将幕后黑手揪出来、不将原州府内藏着的种种肮脏大白于天下,她绝不肯倒下。

唯有如此,才算对得起上辈子那个被腰斩弃市的顾子璇,以及那个枉死街头的云知意!

*****

邺城庠学没有真正的蠢货。

虽云知意不能暴露自己死而重生的事,但她已将该说的、能说的都说了,薛如怀与顾子璇稍作沉思,便定下心来,各自都很清楚该何去何从。

薛如怀咬着蟹腿自嘲勾唇,故作狼心狗肺状:“云知意,你不怕我反咬一口,回头就去州丞府告你泄密?”

虽大家在学业上尺有所长、寸有所短,但谁都不是糊涂蛋,有些事根本不必说穿就能心照不宣。

云知意既敢将这把柄递给薛如怀,就是在释放结盟的善意;而薛如怀将其中隐患挑明,意思就是自己承了她这份人情,绝不会出卖她。

云知意没理他这明知故问,而是面无表情地看向顾子璇:“这位姐妹,你踹错人了。”

顾子璇尴尬地憋红脸,蹲下替云知意拍拍小腿处的半枚鞋印。

无意间小小闹这么一出阴差阳错,气氛陡然轻松许多。三人都忍不住将头扭向一边,抿唇闷笑。

霍奉卿端着小碟子再进来时,看见的就是这其乐融融的一幕。

云知意余光瞥见他他疑惑愣在屏风前的身影,皱了皱眉。

旋即,薛如怀也发现了霍奉卿存在。

关于薛如怀这事,霍奉卿完全不知情,云知意不想将他牵连进来。

而以薛如怀对霍奉卿的崇敬追捧,当然也不愿被他知道自己在外头那些行为不端的破事。

各怀心事的云知意与薛如怀异口同声道——

“你怎么又来了?”

“又?”霍奉卿冷冷嗤鼻,缓步近前,“这个字恰到好处地展现了二位惊人的默契,以及同样的嫌弃。”

“拿去。有借有还。”

他将满满一碟去了壳的蟹肉放在云知意面前,冷漠脸:“吃饭就好好吃饭,别嘻嘻哈哈。”

语毕转身就走,毫不留恋。

薛如怀疑惑嘀咕:“他开始不是叮嘱‘别欺负人’么?怎么看到咱们嘻嘻哈哈,他还是不高兴呢?”

云知意呆滞垂眸,内心无比震撼地望着面前这碟蟹肉。

“大家都说,云知意与霍奉卿是一见面就掐到昏天黑地的死敌,”顾子璇兴奋地以两手捧住脸,似乎发现了某个惊天大秘密,“莫非,这中间有什么误会?!”

云知意缓缓抬头,皮笑肉不笑:“是有所误会。却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是哪样?!”

这次,换成顾子璇与薛如怀异口同声了。

“我与霍奉卿相识十年有余,这是他第一次帮我剥蟹壳。”

云知意心情复杂地歪头看着薛如怀:“他就是为了多个借口进来,看看我有没有背着人欺负你。”

薛如怀大感震惊,与顾子璇面面相觑。

云知意使劲夹了一筷子蟹肉塞进口中,用力咀嚼,仿佛在生啖霍奉卿。

个狗竹马,不要也罢。对谁都比对她好,真是相逢何必曾相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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