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腾冲一脚踢开了身前的手套箱,漆黑锃亮的枪托与独具特色的向内弯曲的后握把露了出来,枪托上的金属冷光让他一时感到有些晃眼。那是两把QBZ95式突击步枪,中国军队的标配,5.8mm口径,即使相隔100m,95式突击步枪依然能击穿8mm的钢板并能击杀目标。拽枪,开保险,上膛,王敬海与肖腾冲整个动作不到2秒,车厢内“哗啦”的子弹上膛声整齐划一,肖腾冲知道,这是他们师徒之间为数不多的默契,他们没有刻意练习过,但每次出任务时,他们子弹上膛的动作总是惊人的统一,这一点连王敬海都很惊讶,常说虫子啊看来咱爷俩就是有缘分啊,就从这一点就能看出来啊,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啊。漆黑的枪身上刻蚀着两个大写的英文字母:TT,那是奇术英文“Thauma—turgy”的缩写,这两把步枪是基金会中国分部武器研究部搞出的奇术步枪,里面装备5.8mm奇术子弹,今年年初刚出的新货,肖腾冲死皮赖脸从总部托关系搞出来两把,测试结果说可以对2级现实扭曲者进行有效的杀伤。“你的头盔在车后面,戴上吧,估计快到咱们登场了。”
王敬海说着将搁在自己脚底的黑色战术头盔戴在了自己那已经有些谢顶的头上,“一会儿任务,我先进去,你殿后,听懂了吗?虫子?”
肖腾冲想张嘴反驳,但他知道师父那二杆子脾气,他只是张了张嘴,终究没有说出什么话来。只是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好。”
接下来再也没有任何话语,两人只是静静地看着车载液晶显示屏,监控显示刚刚泰国分部的TH—2小队与越南分部的HN—1小队已经使用无声激光切割机开始进行切割店铺的铝合金卷帘门。耀眼的火花大片地砸到地面的白色瓷砖上。薄脆的卷帘门仅仅几十秒便被破开一个一人多高的入口,MTF小队鱼贯而入,消失在监控摄像头的视线之外。他们在等,等拉道齐通知他们局势基本控制完以后,他们再进入进行专业的收容善后工作,因此收容应急小组一般配备轻火力单兵装备,他们只是辅助小组。耳麦频段中久久无言,一片寂静,只有轻微的“沙沙”声诡异地响着,距离两支MTF小组破门,进入到现在已经过去了15分钟,这其中没有一名队员在频段内讲过话。王敬海的眉头拧的越来越紧,几乎挤成了一团肉疙瘩,不安的气氛正在这方狭小的空间内酝酿发酵着。“Hello,Iam China branch Wang Jinghai.Received, please reply,again…”耳麦中依旧只是沙沙作响的电磁噪音。“下车,虫子,那店门口这车开不进去,我们只能步行前进,你跟紧我。”
王敬海拿起突击步枪打开了车门。狂风席卷雨珠冲进悍马车内,把一切干燥之地以摧枯拉朽之势疯狂吞噬着,浑浊的水珠从黑色方向盘上滚落滴下。肖腾冲沉默地点头,他戴上头盔,放下黑色的防弹玻璃面罩。打开身旁的车门,雨水拍打在面罩上,本来清晰的视野上很快被无数水珠遮盖,眼前的视线模糊扭曲了起来。空荡的车厢中,那方播放着监控摄像的液晶屏幕,却微不可见地起了阵阵涟漪,宛如平静的水面飘进了一片枯叶,画面开始渐渐变化着。唯一让他们感到庆幸的是基金会的单兵作战服用特制高分子纤维制成,水滴在表面凝聚滚落,丝毫不会浸透,不然他们只能湿黏的衣物艰难前进。但他们还是加快步伐走向那家东南亚小吃店,拖延的时间越长,局势就会多一分不可控性,这是王敬海常说的一句话,他已经在奔跑中度过了自己人生的半辈子。闪电再度划过夜空,王敬海抬头仰视着眼前的那方被闪电短暂照亮了一瞬的店铺招牌,金黄色的招牌上写着几个龙飞凤舞的暗红色美工字:姜氏东南亚风味小吃大字的招牌下还写着几个店铺特色菜品,右下角用同色的字体写着一行订餐电话。肖腾冲盯着面前那扇已经被切割出一个刚好能容纳一人通过入口的卷帘门,那方黑黝的洞口似乎在发出无声的冷笑,冷风顺着洞口呼啸着进入。像一双无形的巨手,在他的背后推动着他向那方入口走近。“是这里了,腾冲,希望里面不是一个黑型在等着我们。”
王敬海冷冷说道,他打开了红外夜视仪瞄准镜,看向入口,观察着店内的情况。店内情况出乎意料的宁静,没有任何东西,图像异常清晰,连餐桌上没有收拾的碗筷,盛装醋与辣椒的塑料调味瓶都看的一清二楚。王敬海没有看见任何异常生物,也没有看见进入的特遣干员,店内没有一个活着的物什。“师父,我们要进入吗?”
肖腾冲戒备着四周,无数道雨水顺着他的面罩滑下,能见视线已经已经低到极点,他在戒备店铺周围会埋伏着智力型异常,但在能见度这么低的情况下,即使如同他与师父两名精锐干员,也很难保证全身而退。“腾冲,呼叫总部,让他们对我们进行人员支援,这里太不对劲了,你没感觉到吗?”
王敬海隐藏在面罩下的面庞发出沉闷的声音。肖腾冲没有质疑,他只是像忠诚的猎犬一般,切换到了中国分部内线开始照王敬海的命令去做。死一般的寂静笼罩着这片区域,耳边只有嘈杂的雨声,还有漆黑一片的居民区中传出来的几声狗的吼叫。肖腾冲呼叫了几次,忽然说道:“师父,对讲系统被干扰了,我们联系不上总部。”
“是吗?腾冲,你知道我为什么说这里不太对劲吗?”
王敬海似乎并不在意肖腾冲说的话,“这里太正常,也太安静了,像一个墓地,为我们准备的墓地。”
王敬海幽幽说道。“走吧,腾冲,进入吧。”
肖腾冲一怔:“师父,不等支援了吗?而且里面……”“不,腾冲,不等支援了,现在,你我就是相互的支援啊,我给你说过,现在我们在这里多耽搁的每一分,局势就会越发失控十分,进去吧。”
王敬海的声音在肖腾冲的耳中忽然多了几分悲凉:“即使是死神在里面挥舞着黑镰又怎么样呢?我们只是一把把长刀,死神又怎么样?向前用刀锋迎接他的最终审判就好,这是我们的责任,也是我们的使命啊。”
肖腾冲彻底怔住了,他想不出为何今天师父能说出这么文艺的话来,往常出任务时,师父只是拍拍他的肩膀,说臭小子好好干,别给你师父丢脸。王敬海一步步走近了那个入口,肖腾冲跟在他身后,看着眼前被雨水扭曲着的师父背影,忽然觉得师父就像一个迎接自己那最终宿命的斯巴达勇士,孤独而又坚毅。两人站在店内,除了呼呼刮进来的风声,他们没有听到任何声音。店内没收拾的牛肉面汤中漂着一层白色的菌斑。餐桌上还有几只六脚朝天的绿头苍蝇尸体。枪口对各个方向扫视着,没有发现任何异常现象。“去后厨。”
王敬海向前跨出一步,几乎在他迈步的同时,店内的墙壁像水一样流动了起来,不,应该是整个店内,天花板,地板,都如同液体一般流动了起来,如同水面上的波涛剧烈地波动着,一条条血红的触须从流动的墙壁中浮现而出,宛如大王乌贼的尖须。“腾冲!关闭那扇第二层卷帘门!”
王敬海大吼着,与他一同咆哮的还有他手中那支QBZ95式突击步枪,5.8mm子弹像一只只精灵飞舞着,一条条触手喷溅出浓腥的血,婴儿般的哭嚎声笼罩了整间店铺。肖腾冲冲到门边,拍下了那个鲜红的电控按钮,内层卷帘门开始吱吱呀呀向下降落着,一条触须卷曲着拍了过来,肖腾冲就势侧滚,同时拔出挂在腰间的M9制式刺刀,刀锋在半空中划出一条优美的银弧,伴随着金属噗嗤的入肉声,触须被锋利的刀锋拦腰斩断,那半截触手掉落在地,像蚯蚓一般扭曲着翻动。当他回头看向师父时,却被眼前的景象完全震惊在原地:店内的环境已经完全变了,无数密密麻麻的触须从天花板上垂落,须尖伸展卷曲,包裹着一个个蛹状物体,在天花板上微微晃动着。那是先前进入的特遣队干员们,14个干员尸体结成的蛹就这么吊在天花板上。有的枪口还裸露在外。蛹围成了一个圆,仿佛拱卫皇帝的卫兵。那是一轮巨瞳,长在天花板上的巨瞳,好像天花板就是一个巨人的脸。漆黑的瞳孔凝视着下方,宛如一个黑洞,瞳孔旁边是黄金色的晶状体,其中遍布鲜红的血丝,每条血丝向中心的瞳孔爬去,像一条条蜿蜒着的鲜红色的河流。肖腾冲发了狂一般向那只巨瞳扣动扳机,一发发子弹精准打入那轮巨眼,可就像打入水面一般,巨眼表面起着微微的涟漪,那些子弹没入其中消失不见。王敬海丢掉了步枪,他瘫坐在一张餐桌旁,摘掉防弹面罩,如释重负般地笑了笑。“打开‘雕眼’。”
他的胸口一个机械女声冰冷地回应:“雕眼已开启,接下来录像画面将上传至您的个人终端。”
“我是SXP基金会收容应急反应部门编号CR207小组组长王敬海,收容编号CN—1186异常行动宣告失败,参与干员全部牺牲,重复,全部牺牲,该异常具有超高的环境拟态能力,我将用最后的时间记录异常的行为与状态。”
王敬海皮肤上,一颗颗肉突疯狂地生长着,接着爆开,一根根细长的,血红色的触须顶破坚韧的作战服,向上生长着。雕眼在损毁前将一切声音,画面都忠诚地记录了下来,这段长约5分钟的录像后来被基金会翻拍成了一部微电影《他们》。“虫子,过来吧,过来唠会儿嗑。”
王敬海又笑,“累了,来,坐这儿歇会儿。”
肖腾冲的身上与王敬海发生着一模一样的变化,他强忍着剧痛在王敬海身旁坐下,将突击步枪丢到桌上,很奇妙,当他听到师父那句“坐这歇会儿”时,身上的剧痛倏忽之间消失了。“我们估计也会变成他们那样吧。”
肖腾冲指指那些蛹。“会吧,等下一波人员找到我们的时候估计我们就跟他们一样了,但我现在不想聊这。”
王敬海轻声说道,“虫子啊,都到这时候了,我也不寄托啥了,就是有点遗憾,当时你跟秋霞婚礼我没去,我当时在日本,也没给你随份子钱,当时老武还骂我,说我就是为了想逃那一份份子钱,现在想想,真想揍他狗日的,我要能去,我徒弟的婚礼我会不去吗?可我后来也没给你补上这一份份子钱啊。”
肖腾冲低垂着头,血红的触须疯狂地生长着,向着巨瞳的方向,像一棵棵追逐阳光的豆苗。“哎呀,师父,都这时候了你还操这心,秋霞跟我都没埋怨你,秋霞当时还悄悄跟我说日本当时来台风了,让我赶紧问问您情况。”
肖腾冲又压低了声音:“其实,师父,有个事我一直在瞒着你,没给你说,打算这次任务弄完再说的,但看起来不行了。”
王敬海一愣,又笑骂:“你个臭小子,还想有事瞒着师父啊?你说吧,什么事,师父不怪你。”
“秋霞怀孕了,今年年初怀上了,她自己偷偷跑医院检查给我说的,还说托人做了鉴定,是个女孩呢。”
肖腾冲语气有些得意,“这事我谁也没说过。”
“咋?不给我说,怕你女儿生下来,不想认我做她干爹?”
王敬海口气有些愠怒,但转瞬之间又叹息了一声,“我那个干女儿估计出生后就看不到我这个干爹了,连你这个爹估计都不认得,她甚至都没来得及见你一面。”
“她会知道他爹是个英雄的。”
肖腾冲语气里竟然还有些高兴,“就是苦了秋霞了,孩子刚生下来就没了爹,寡妇,带个孩子又不好再嫁人了。”
“那审批条子还在我那车里搁着呢,这你也用不上了,不是浪费啊……”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最后无话可言。“师父,我这还珍藏个小玩意呢。”
肖腾冲打破了沉默,艰难地从无数触须中掏出一颗苹果大小的东西。那是一枚M76单兵手雷。“这玩意好啊,既然要死,我不想变成他们那样,死的体面点。”
王敬海眼睛闪烁过几丝光亮,他握住了那颗手雷,“虫子,你的手也握过来,我倒计时。”
两双手紧紧握住了那颗苹果一样深绿色的物体,另一只手拔掉了保险销。金属圆环叮当落地。M76手雷进入延时爆炸倒计时。“虫子,你进基金会当干员时候,后悔过没,你说实话。”
他听见了自己在这世间的最后一句话。自己轻轻说了一句:“有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