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道轩，来来，坐这儿。”

李素萍脸上堆满了谄笑，宛如陈道轩是她失散多年的亲儿子，她先嘘寒问暖，与陈道轩说了说联考感觉发挥如何，这段时间过的怎么样。陈道轩看着李素萍那张油光满面的，覆盖了一层凝脂般脂粉的脸，唯一不足的地方就是脖颈的皮肤颜色与她面庞皮肤有一种东非大裂谷断层式的美，看上去让他感到很刺眼。看得出李素萍今天颇特意打扮了一番，穿出了只有正式大型活动才穿的黑纱欧式长裙，脚上蹬着一双7cm的Jimmy choo裸色高跟鞋，陈道轩刚靠近她便闻到一股几乎要将他熏晕的香水味。陈道轩手足无措地在李素萍办公座旁边的一张塑料小凳上坐下，他现在头脑还是懵的。半小时前，他添加了李素萍的微信，李素萍上来就是“哎呀，道轩我的大宝贝快来学校，事关你的前途命运。”

后面再无别的话语，这一棒让已经做好了山雨欲来风满楼准备的陈道轩对着那一行话直接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但他没有继续追问，只是回复了一句“好的老师。”

便梳洗一番穿好衣服出了家门，搭乘地铁去了圣保罗中学。陈道轩今年中学七年级毕业，参加了港澳台联考，根据家里意愿报考了深圳大学金融，按说让他一个文科生去学金融，多少算不合时宜，但陈爹认为学金融好啊，就业就是光鲜出入CBD的白领，再不济也能在家里厂子帮忙做个会计财务啥的，将来也好接手家族产业。“道轩，你英语还不错吧。”

李素萍一脸和蔼可亲地发问。“呃，好像，是这样吧。”

陈道轩一时没有回过来神，“当时校内组织去参加雅思，我成绩是7.0，单项没有低于6.5。”

他如实回答着，心中起了几分警惕。李素萍微微一笑，“那你有没有意愿去国外留学，比如澳洲，加拿大，美国。”

圣保罗中学在整个香港都是有名的学校，百年老校，是香港创校历史最悠久的学校，中英双语教学，留学氛围受校风影响一直都非常浓厚，圣保罗中学的学生首选大学便是新加坡国立大学，澳洲八大，加州理工，剑桥，其次才是香港中文大学，内地211，985。陈道轩成绩其实还算不错，英语尤其突出，他有过去留学的想法，但家里经过讨论一致反对，用他妈的一句话，“道轩啊那美国有啥好的，在街上走着额头上就被崩个血口子咯。”

但他知道，是家里的厂子效益因为疫情造成的经济形势严峻，一直在下滑，再负担高昂的留学费用，生活会一下子捉襟见肘。在这片如同赛博世界的霓虹都市生存下去已算勉强，那还有余力去支撑他远游的梦想。“有过吧，不过老师，我现在已经报考深圳大学了。”

陈道轩不露痕迹，朝李素萍放了个软钉子。“报考也不怕，多条大学多条路，说不定你将来考研还有用呢，现在这经济大环境研究生都不好找工作了。”

李素萍将这枚软钉子踢开，她从鳄鱼皮小手提包里掏出一个白色信封，说是一家美国大学对他抛出了橄榄枝。陈道轩心道果不其然，黄鼠狼给鸡拜年。用屁股想都能想明白，自从刘文慧那件事情后，李素萍以这种反常的态度对他，哪有好事，那信封说不好就是什么美国野鸡大学，给李素萍提成与宣传费，往年圣保罗中学可是曝出过类似的事件，学生被忽悠去了美国野鸡大学，结果血本无归。但是他不好当场发作，尽管他已经看出了李素萍的目的，但他还是决定陪她把这场戏演下去。“好的，老师，我回去会好好参考的，如果没什么事，我就先回去。”

陈道轩强笑着说道，他的语气已经没有那么和善。“好，没什么事了，你先回去吧，我也正好还有点事。”

李素萍拿起了放在桌上的鳄鱼皮提包。当陈道轩推开办公室的门时，他的背后再度响起了那个女人的声音，那句话让他停住了脚步。“道轩，听老师的一次，关于这次选择，你最好慎重抉择，这件事也许会决定你的命运走向。”

————————————————————大英寸的液晶电视上正轮播着《生化危机2:浣熊市行动》，舷窗外刺眼的阳光照耀在昏昏欲睡的斯科尔德脸上，他慢慢睁开了惺忪的双眼，酸涩感依旧久久萦绕不去，像冷硬的铅坠，让他忍不住想再度闭上眼睛。但他抗拒住了这个念头，刺眼的光芒如一支长矛一般射进了他的视网膜，让他的一双浅绿的眸子微微眯了起来。身旁一个清冷的声音响起:“醒了？”

伴随着的还有哗哗的翻页声。“嗯，是不是快到了，欧阳。”

斯科尔德没有转头，而是迎着阳光看向窗外如洗的平流层天空，太阳高悬于上，万千白金般的光芒散射而下，照耀着下方南极雪原般的云层。“我睡了多久？”

斯科尔德继续看着窗外的风景又问道。“4个小时吧，播完了两部电影，应该还有半个小时，我们就会在香港国际机场降落。”

欧阳平治合上了手中的那本茨威格的《人类群星闪耀时》，向上扶了扶从鼻梁上滑落的黑框眼镜，“你可以再睡会儿，斯科尔德，我会在降落时叫你。”

“不了，睡不着了。”

斯科尔德回答得很迅速，他盯着下方白色的云层没有说话，良久，斯科尔德嘴唇微动，“欧阳，我看过你的那本书。”

“哪本？”

欧阳平治声音很淡。“《龙之国度》，你根据埃文纳斯学院为原型塑造的那部小说，不过我没看完，只看完了日本篇。”

斯科尔德声音很轻，“写的不错，但我没办法喜欢上那个主角。”

“路斐吗，确实，很多人都认为他懦弱。”

欧阳平治笑笑，“但我们每个人一开始不都是路斐吗？斯科尔德，包括你与我，为了追求一些虚无缥缈的东西献出一切，最后却一无所有，但人类就是这种傻子一样的物种，不是吗？”

“是啊，欧阳，但正因如此，我们每个人都想着逃避心中那个路斐。”

斯科尔德轻声说道，“这也是我不想再踏上这片土地的原因。”

“《龙之国度》是部悲剧，也算是基金会的一个缩影吧，我们都是屠龙者，凝视着深渊。”

斯科尔德扯动嘴角，苦笑了一下。“你读懂了这本书，斯科尔德，很多人说读我的书哭的死去活来，但他们远远想不到现实永远比《龙之国度》惨烈百倍。”

欧阳平治看着正在播放生化危机的电视屏幕，士兵正在向浣熊市的市民开枪，人群发出尖叫。“这本书对于我来说平淡如水，当然不是你的文字功底问题，欧阳，我已经麻木了。”

斯科尔德笑着说道，“当莫里斯的脑浆喷溅在我的瞄准镜上那一刻时，我当时的震惊与悲伤是百部名著也形容不出来的，欧阳，明明上一秒他还在跟我笑着说任务结束后去找几个港妞玩玩，可下一秒我就怔怔看着他逐渐冷却下去的尸体说不出任何话。“只有一个人在他真正直视死亡的暴行降临在他身旁时，他才会有那种痛彻心扉的感触。”

斯科尔德淡淡地说着，“正因死神曾在这里带走了我的挚友，所以我不想踏上这片阴影笼罩着的土地。”

“没想到你醒来后第一件事，就是让我吃了个悲伤的故事，我没想到过在香港你还经历过这种惨痛的悲剧，我感到很抱歉。”

欧阳平治呼出一口气，“斯科尔德，我很高兴认识你这么个朋友。”

他拍拍斯科尔德的肩膀:“我们到了。”

波音747如同一把巨剑斩开下方的云层，这座亚洲仅次于东京与新加坡的第三大城市完全展现在这架波音客机面前，在无数摩天大厦面前它显得又是那么的渺小。与此同时，香港国际机场还有数百架各种型号的飞机或抵达或离开，或从全球各个角落飞来，或飞往全球各个角落，上面承载着一个个人生百态。但没有想到此时其中一架降落的飞机，将改变未来世界无数人的命运，也同时掀开了这场盛大的历史戏剧的帷幕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