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您，欧阳先生，来到Site-CN-71站点。”

轻柔的女声在他耳边乍然响起。欧阳平治面前的层层防弹玻璃门如同忠诚的卫兵让开了道路，他信步踏入其中，走过一段羊肠般的长廊，尽头是一面光滑如镜的铝合金电梯门，他随手按下上行按钮，电梯门在他面前徐徐打开。这是一台四面由富勒烯制成的玻璃围成的观光电梯，富勒烯玻璃硬度，强度比钢铁要高，能轻易在金刚石上划出痕迹。即使这时有几把突击步枪在他面前开火，欧阳平治也会面不改色地看着橘黄色的枪焰在自己眼前不断吞吐爆闪。欧阳平治走入电梯，视线豁然开朗，谁能想到方才羊肠般的长廊后藏有如此巨大的空间:他乘坐的电梯与周围庞大的空间相比犹如一个火柴盒在由下逐渐上升，整个空间与之相似的“火柴盒”还有上百台在同一时间上上下下。层层灯火通明，外墙由玻璃幕墙构建的工作楼层围绕中间巨大的青绿色圆形空间而上，欧阳平治向下看去，无数重型叉车在由蓝灰色保险箱堆积而成的丛林中穿插着，而在蓝灰色丛林中央，有几片却出奇空荡的空间，由指示灯围绕的巨大的明黄色“H”标志异常醒目。隆隆的巨响在这方巨大的空间内回荡，连欧阳平治所乘坐的电梯玻璃外墙都微微震颤着，片刻之后，漆黑的巨鸟从天而降，欧阳平治平静地看着巨鸟近在咫尺的螺旋桨叶片在自己面前高速旋转而过，他甚至可以在一瞬间看见巨鸟上黑曜石般的单向透视玻璃上映射着的自己的影子。那是一架西科斯基CH-53“海上种马”，美国海军运输直升机中的王牌。CH-53呼啸而下。地勤人员忙碌起来，在“H”型停机坪旁引导着直升机的降落，螺旋桨掀起的气流吹乱了他们额前的碎发。欧阳平治抬头仰望，极高处那漩涡状的锰钢穹顶正在向中心咬合在一起，将最后一点天空完全吞噬。“肯辛顿，你还好吗。”

欧阳平治盯着在视野范围中越来越大的穹顶喃喃自语。————————————当法拉利拐出城区，绵延的青山逐渐取代高耸如峰的写字楼与证券大厦，陈道轩心中的疑云也越来越大:为什么会来这里？不是应该送他去香港国际机场吗？但他不敢发问，一路上他与身旁这个欧洲男人一直保持着一种微妙的缄默。法拉利已经开进了九龙塘区，而窗外绵延的青山在陈道轩眼里却再熟悉不过，这里是笔架山，圣保罗中学第一次春游时，在峰顶，他看着江澈小丑女般的双马尾在自己眼前不断跳跃着发呆，耳旁传来江澈泉水拍打在礁石般的笑声，混杂着刘慧文向旁人炫耀着昨天香奈儿中国区总经理入住她家旗下的酒店。有男孩弹着吉他，与身旁的恋人轻轻吟唱着蔡依林的《Stars Align》时隔多年，已是物是人非。他当时已经看了《天幕下的恋人》，那是一部2006年的老片，在笔架山取过景，所以之后每每来到笔架山，脑海中总会翻涌出这部并不算出名的，甚至有些狗血的爱情剧，但他却反反复复刷了好几次。特别是最后一集，当权力细心地把那枚戒指套到逸诗无名指上说“嫁给我”时，逸诗心中却还想着沈朗。当时他就痛骂逸诗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你都跟阿力在一起了怎么还想着沈朗？可后来慢慢长大了，他便逐渐懂得了一些东西，爱情的纠葛永远是复杂的，世上也不存在绝对专一的爱情故事。陈道轩一直认为，轰轰烈烈的爱情永远是留给像陆远征那样的主角的，如他这种配角有上一两秒的剧情镜头就可以满足地去蹲在墙角晒着阳光吃着盒饭了。法拉利忽然停下了，陈道轩收回了思绪，看向了窗外。两名手持95式突击步枪，身穿迷彩作战服的士兵摆手势示意停车，眼中充满了戒备。“孟买”——这是陈道轩根据他的Line账号名字心中私自给他暂时起的名字，Mumbai是孟买的英文名称。他摇下车窗，亮出了一个银色的徽章——那个标志陈道轩再熟悉不过，与埃文纳斯学院的那个标志别无二致。士兵收枪，向法拉利敬着军礼，目视法拉利如一滴墨水般缓缓滑开。陈道轩瞥见路旁的告示牌上写着一行猩红的字:军事重地 ，闲杂车辆禁止入内。法拉利驶过一段曲折盘旋的盘山公路，最终开进了一个隧道。经过重重荷枪实弹的士兵与哨卡盘查，法拉利开上了一方重型升降机平台。令人牙酸的机械传动吱嘎声在四周响起，即使隔着法拉利隔音良好的钢化玻璃，那声音依旧长久不绝地折磨着他的耳蜗。升降机在向下降落着，法拉利四周被无尽的黑暗包围着，甚至给陈道轩一种他们是在一艘向深海中不断下潜的核潜艇上。下降似乎没有尽头，没有任何停止的迹象。吱嘎吱嘎的声音还在不断摧残着他的耳朵，陈道轩闭上了眼。咣噔！这一震几乎要让他额头撞上车顶，陈道轩猛地睁开双眼。车头正对着昏暗的隧洞，法拉利的远光灯直射向前方，在前方漆着“71”两个暗黄色数字的锰钢防爆闸门上泛起幽幽的银色光泽。隧道中的氙气灯向外发散着微弱的紫色冷光，陈道轩看见前方人影幢幢，手中的突击步枪枪口下垂指向地面。“SCP国际总部MTF‘阿西莫夫执法队’，编号USA3780，干员斯科尔德·加兰德申请通行许可。”

男人忽然说道。陈道轩也第一次听到了身旁这个男人真正的名字。周围静默了片刻。“通行许可认证通过，Site-CN-71站点欢迎您的进入，斯科尔德上士。”

AI女声机械般响起，氙气灯光由紫转变为绿。锰钢防爆门排出一片白色烟气，开始缓缓向上升起。法拉利忽然转动的轮胎与潮湿的地面发出“吱吱”的摩擦声，向洞开的隧道深处开去，引擎狂暴的怒吼响彻整个隧道。陈道轩回头看去，那道锰钢防爆闸门轰然放下。那道门也犹如他人生长河上的一道大坝，将他18岁以前的生活经历完全否定，命运将他完全扭转到了另一条他从未设想过的河道之上。“到了，下车吧，推开那扇门，去迎接你的宿命。”

斯科尔德的脸上挂着似有似无的笑意。这个男人终于开口对他说了一路来的第一句话。车锁“咔哒”一声打开了。陈道轩茫然地打开车门，看着眼前的双开玻璃门，伫立在门前看着里面往来着的各色人员，然后他走上前去，轻轻推开了那扇门。————————“是关于那孩子吗？欧阳。”

穿着研究人员标准防护服老人笑笑，“他知道自己前方面对的是什么吗？”

欧阳平治坐在沙发上，耸耸肩:“肯辛顿，我只是负责运送，一个搬运工。”

“老梅勒总喜欢安排你这种毫无意义的工作，如果是我，我会把一沓文件摔在他脸上，叫他抱着他那A级人员的头衔一起滚蛋。”

肯辛顿呵呵笑着拿起茶几上的锡箔袋，从里面倒出一小把棕黑色的咖啡豆，“昨天刚从巴西空运而来的，你来的正是时候。”

他将咖啡豆倒入自动研磨机，拿过两个马克杯，几十秒后，深棕色的液体倾泻而出。他知道欧阳平治喝咖啡从不加方糖，也不加奶，于是他给自己杯子中加了一块方糖。将另一杯递给欧阳平治。“直到现在，闲暇时刻，我还会看看你的书解解乏，那时候，我年轻时的热血仿佛重回我的身体，想要扛着战旗立马冲向绿型们，但当我站起身时，关节的一声喀吧响又将我摁回椅子上。”

肯辛顿与欧阳平治都哈哈笑了起来。肯辛顿的笑意隐了下去，“这么多年了，欧阳，你的心结还是没有完全解开啊。”

欧阳平治还在笑:“肯辛顿，我有什么心结？我现在只想回去睡一觉，这是我最大的心结，这两天我一直在连轴转……”“是因为她吧。”

他没有回答欧阳平治的话语，而是如一柄日本刀将厚重的帘布完全挑开，“你在书中在芝加哥为她建造了一个庞大的王国送给她，祭奠她，你书中的每个女角色都有着她的影子，你把男主的英文名起做Ricardo，这么多年，你还是选择一直在芝加哥的Site站点任职。”

肯辛顿的视线如同寒冷的箭直射向他，欧阳平治想用力避开那道冰冷的目光，可他避不开，好像四面八方都是肯辛顿的目光。“芝加哥的夜雨一直从那晚下到现在，在你心中整整下了数十年。”

肯辛顿叹了口气。“是。”

欧阳平治脸上看不出任何悲喜，他衣领下的脖颈皮肤上隐隐露出一道狰狞如蛇的伤疤蜿蜒而上，如果脱掉他的上衣，会看到那道狰狞可怕的伤疤将如一条裂谷一般蜿蜒至腰间。那是二十年前的那晚，芝加哥夜雨给他留下的纪念。“那个孩子，你与他当年一样吧，满怀欣喜，意气风发地踏入基金会的世界，却丝毫不知自己将直面何物。”

咖啡的香气混合着蒸汽氤氲而上，香甜的气息溢满了整个房间。“是的，但我别无选择，肯辛顿博士。”

欧阳平治罕见地用上了“博士”这个称谓，他喝了一大口咖啡，极度苦涩的温热液体冲荡下他的喉管，站起身，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这是一整面玻璃幕墙，他看向下方，巨大的轰鸣声从中央升起。“海上种马”乌黑的机身在他面前急速升起，即使隔着玻璃，欧阳平治似乎也能感受到那磅礴而起的风压。“我是悼亡者，肯辛顿，一直都是，我命中的归宿不会是猝死在办公桌前或者躺倒在病床上，我只会拿着刀剑死在那些杂种面前。”

欧阳平治忽然回头，“肯辛顿，我的老友，很感谢你的款待，上一次来到香港还是五年前，你是第一个跟我再度谈起那场夜雨的人，不过我得走了。”

“你要去哪里？”

肯辛顿也站起了身。“东京，就在我跨入你研究室门的前一刻，泰国分部向全球分部发布了ESO，基金会将在哪里举行战时应急峰会。”

欧阳平治语气很淡，肯辛顿听不出他此时的情绪。“如果我没记错，上一次亚洲地区发布ESO召集还是SCP-3000，阿难陀舍沙。”

肯辛顿眼中透着兴奋的光。“是啊，肯辛顿，战争打响了，我们安逸了太久，以至于我们忘了自己是个战士。”

欧阳平治再次笑了，他踱步至门口，又转身。“我的老朋友，我想你应该不介意让我搭一架你们的‘海上种马’的顺风车把我送到香港国际机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