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被紫鹃中途插入,耽搁了不少时间,眼看着开席的时间就要到了,唯独不见赖尚荣,荣庆堂内也闹开了锅。 贾母看着下首的王夫人,责问道:“不是说好了开席便带尚荣过来,怎么就不见人了?”
王夫人有苦难言,她担心赖尚荣被儿子搅合了好事,心中不快已经不告而别,奈何个中细节也不好直言。 只得掩饰道:“前头刚跟尚荣提了一嘴,宝玉这孩子过去,他便借故走开了。”
说到提了一嘴,也不知想到什么,不由自主的抹了抹嘴唇,螓首低垂,粉面生春。 “当着宝玉的面,媳妇也不好深究,只当他离开之后回了这边,不成想竟不知去向,该不会是借故……要么过会儿吃了饭,媳妇去赖家一趟?”
虽说赖尚荣答应帮忙打招呼,但此时此刻,却只能将矛头往别处引。 贾母看了看贾宝玉,埋怨道:“你这孩子,你娘跟尚荣有要事相商,你怎么偏去捣乱!”
赖尚荣既然借故走开,看来是不便帮忙,机会有的是,也不必当着这么多亲戚家人的面,这么上赶着的跑去。 故而并未回应王夫人,只埋怨了贾宝玉一声。 最疼爱自己的老太太和母亲,接连埋怨自己,又是因为赖尚荣,贾宝玉何尝受过这样的委屈。 仗着亲朋好友在场,顿时,将两条胳膊甩的跟拨浪鼓似的,嚷嚷道:“罢了!罢了!这家里竟容不下我,为了一个奴才……” “住口!”
刚说到这,只见贾母和王夫人厉声喝斥道。 贾宝玉一个哆嗦,看着声色俱厉的二人,忙把余下的话咽了回去。 他话虽然没出口,但奴才二字终究是喊了出来,在坐的都是人精,余下的谁又猜不到? 李纨、王熙凤相视一眼,一脸戏谑的看着贾宝玉。 从贾母和王夫人的对话及态度不难看出,荣府找赖尚荣必定是有事相求,她们当然不知道具体事项,但荣府的财政状况,却是一清二楚,故而以为事关国营司的股份。 相较于荣府,她们与赖尚荣关系更近一层,即便荣府入不敷出,也不会影响到二人。 有事相求还出言不逊,二人都打定主意,要将贾宝玉的话,一字不落的向赖尚荣复述。 一个是为了自己掌权,一个是为了儿子贾兰,二人倒是殊途同归。 林黛玉和薛宝琴,则一脸愤慨的看着贾宝玉,她们与赖尚荣有了婚约,只差最后一道手续,当然感同身受。 贾母和王夫人自然看到了二人的表情,不同于贾母的担忧,王夫人只盘算着如何赔罪,倒是忘记了开口。 贾母见状,只得自己出面,陪着笑道:“到底是亲戚,你宝兄弟素来有口无心,骄纵惯了,这事就别告诉尚荣了,免得坏了两家的情分。”
贾母毕竟是外祖母,林黛玉也不想多事。 一面点头答应贾母,一面呛声道:“赖大哥确实出身不好,可他都是凭着自己挣来的,不似有些人,只知道窝里横!”
一旁的薛宝钗看着这一幕,表情复杂,毕竟金玉良缘的风声在外,一方面怒其不争,另一方面对自己的决断十分的庆幸。 迎春则透明人一般,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只有探春将担忧写在了脸上,一来接管掌家权以来,不免担心家里的状况,二来虽不是一母所出,贾宝玉毕竟是她的哥哥,若是赖尚荣恨屋及乌,影响了自己兼祧的计划,就得不偿失了,想到这,不禁看向王夫人。 暗暗忖度,是不是应该亲生母,远嫡母,免得被贾宝玉所连累。 恰在众人各怀心思之际,外头丫鬟惊呼一声:“赖大爷来了!”
这一声呼喊宛若天籁,贾母和王夫人长舒了一口气,相视一眼,喜道:“快快请进来!”
由于有了王夫人之前的引导,贾母便先入为主的认为,赖尚荣没有借故回家,当然是默许了帮衬。 而王夫人则认为,赖尚荣终究是看在自己面上,没有生贾宝玉的气。 转而又觉得理所当然,虽说让他败兴而归,可从自己这头算,贾宝玉也算他半个儿子,又怎么可能因为这点小事就跟他置气。 赖尚荣并不知道堂内发生了什么,知道自己来迟了,告罪道:“刚才去园子里赏景,不成想一时入了神,竟忘了时辰。”
“无妨!无妨!来了就好。”
贾母笑道:“都是自家人尚荣也不必避讳了,不如就在里头吃吧!”
不过到底还是拉不下脸,将赖尚荣安排与林黛玉等一众同辈一桌。 为了避免贾宝玉再启事端,将他拘在了主桌,夹在自己与王夫人中间。 看着众星捧月似的被拉至席上的赖尚荣,贾宝玉一脸的艳羡。 席上众人,林黛玉和薛宝琴本就有了妻妾之约,薛宝钗和探春则觊觎兼祧之位,赖尚荣自然宾至如归。 频频与众人对饮,就连迎春也随大流的敬了他一杯。 酒过三巡,探春忽然起身道:“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近来替二嫂子分忧,我才知道府里的花销竟如此之大,我寻思着咱家有那么大的园子,里头一个破荷叶,一根枯草根子,都是值钱的。 不如在园子里所有的老妈妈中,拣出几个本分老诚能知园圃的事,派她们收拾料理,也不必交租纳税,只问一年可以孝敬些什么。 一则园子有专定之人修理,花木自有一年好似一年的,也不用临时忙乱;二则也不至作践,白辜负了东西;三则老妈妈们也可借此小补,不枉年日在园中辛苦;四则亦可以省了这些花儿匠山子匠打扫人等的工费。将此有余,以补不足,未为不可。”
说到这,顿了顿,看向赖尚荣道:“赖大哥深谙经济之道,还请指点指点小妹,看看这法子可还有什么疏漏。”
既然要兼祧二房,这掌家能力自然是加分项,她思虑良久,才想出这么一个开源节流的办法,一直在心里憋着,就等着机会在赖尚荣面前彰显一番。 不等赖尚荣说话,薛宝钗连忙插嘴道:“真真膏粱纨绔之谈。虽是千金小姐,原不知这事,但你们都念过书识字的,竟没看见朱夫子有一篇《不自弃文》不成?”
她对探春本就有防范之心,此时听她在赖尚荣面前卖弄掌家能力,顿时心生忌惮,连忙开口打压。 探春皱了皱眉,沉着应对道:“虽看过,那不过是勉人自励,虚比浮词,那里都真有的?”
宝钗道:“朱子都有虚比浮词?那句句都是有的。你才办了两天时事,就利欲熏心,把朱子都看虚浮了。你再出去见了那些利弊大事,越发把孔子也看虚了!”
…… …… 二人针尖对麦芒,你来我往,一时间竟旁若无人的针锋相对起来。 起初,赖尚荣只当二人是正常的学术交流,听着听着就回过味来。 两个女人为自己争风吃醋,还是位居正册的探春和薛宝钗,赖尚荣不觉得洋洋自得。 不过,眼前这争风吃醋的一幕,让原本对二人兼祧并不感冒的他,更加坚定了信念。 自己妻妾众多,外头还有不少瓜葛,后宅不宁以后如何还能安身? 只是探春那边,自己让赵姨娘拿兼祧二房吊着,薛宝钗一心做妾,为何也在掌家能力上较真? 难不成自己猜错了? 有了这个想法,赖尚荣也暗生紧惕,不过他怎么也想不明白,薛宝钗凭什么以为,自己不会吃干抹尽,敢以自身为饵。 他正苦思冥想,并未在意身旁的林黛玉也眉头深锁,看着争锋相对的二人,不自觉的摇了摇头。 如果在薛宝琴点出赖尚荣有兼祧二房的条件前,她还不会多想,但此刻却不得不审视二人的目的。 做为已经有了婚约的大房正妻,此时二人要压过对方一头的意思,瞎子都能看得出来,更何况心比比干多一窍的林黛玉。 可这种非要压人一头的执拗,确实她不愿意看到的。 代入到二人所处的位置,未尝不会在进了门以后,想要压过自己一头。 想到这,不禁将目光移向了一旁,事不关己一脸茫然的迎春。 也不知怎么的,一个想法突然冒了出来,若是二姐姐这样的兼祧二房,以后也能少去许多烦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