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时间，上几天，又休息几天。我有几次去锅炉房，发现都是一个矮个子的男孩在烧锅炉。“熊礼英呢？”

我问。“她去另外一家厂了。”

矮个子男孩说。“哪个厂？”

我问。“她没有说。”

我摇摇头，说：“你要是看到她，就告诉她，齐汛找她有事。”

矮个子男孩笑了笑。工资一拖再拖，已经两个月没有发工资了。黄平和木山一大早就骂骂咧咧叫嚷起来。黄平骂道：“这太不像话了，拖了二个月都不发工资。”

“走走，”木山叫喊道，“走，我们一起去找王主任要工资。”

“万一，”黄平说，“万一不发工资，借点生活费也行。”

“别说借钱，”木山瞪大眼睛说，“发工资。”

“对头，”黄平说，“所以，今天无论如何，要搞点钱。”

“不用去，”魏华松默默地吐出一口烟，说，“会计都辞职了。”

“可是，”黄平愤怒地喊道，“我们要生活啊。”

“是啊，”木山摊开两只手，吼道，“我好几天都没有钱了，都是跟刘大娇去吃面，丢死人了。”

木山和黄平一起走出了寝室，一边走着，一边叫骂。魏华松再没有说什么，继续抽烟。寝室里的烟雾袅绕，我只好起床拿着书来到寝室外的走廊上，没有心思看书，低头看看小院的情况。院子里非常安静，忽然想起杜再蓉，不知道杜再蓉现在哪里上班，生活过得好不好？渐渐地，我感觉到眼睛里噙满了眼泪，眼前的景物渐渐地模糊了。我眨眨眼看着那院子里不知名的两棵树，树叶宽大而茂盛，枝头上结着绿色的果子越长越大了。一阵风吹来，我感觉到脸上的什么东西飘落了下来。木山和黄平两个人空着手走进小院，慢慢吞吞地回到宿舍，坐在床上一言不发。魏华松递给他们烟，说：“早都说要你们别去。”

“走，”木山说，“都去我二叔家吃吧。”

“去沙棉？”

我问。“嗯嗯。”

木山肯定地说，“好久都没有吃过饱饭了，今天敞开肚皮吃，另外，找他借点生活费。”

“一来一去，”黄平笑着说，“快二十多里哟。”

“等你们吃饱，”魏华松笑着说，“等你回来，又饿了。”

“不管了，”木山说，“先吃饱肚子再说。”

魏华松和黄平怎么说都不愿意去。我推着公路车往外走，魏华松喊道：“没气了。”

我看看轮胎，瘪了，查看轮胎，原来被钉子扎穿了。我气急败坏的把公路车扔到墙角。木山见不能骑公路车，犹豫了一下，问：“你还想不想去？”

“去。”

我斩钉截铁的说。“我去借点生活费。”

木山说。于是，两个人一鼓作气往沙棉走，渴了就找自来水管喝水，累了就歇一歇，一直走到天黑，总算到“沙棉”厂。进了厂，又走了很长的一段路，才来到一个小院里，里面住着几户。木山走进一户门口，喊了一声：“二叔。”

木山二叔在吃饭，看到木山来了，惊喜不已，问：“吃饭了吗？”

木山笑嘻嘻地说：“我们就是来吃饭的？”

“来来来，”木山二叔端了二把椅子，让我们坐下来，又吩咐木山二妈，“赶紧煮饭。”

木山二妈问：“煮多少米？”

木山二叔笑着说：“煮一满锅。”

我和木山也不客气，大口吃饭，大口吃菜。一会，锅里的就吃完了，只得停下来，等电饭锅里的饭熟。木山二叔笑着说：“吃菜，吃菜。”

但菜也不多，我和木山只好等饭熟，自然说起了厂里的情况。“现在怎么搞的？以前很好的厂啊。”

木山二叔说。木山只有更具体地说出厂里的情况。木山二叔依然十分惋惜地说：“之前很好啊，怎么一下子就这样了。”

这时，米饭熟了，我和木山一连吃了几碗饭，都没有怎么吃菜，这是我们一个多月来吃的最香的晚饭。直到吃不下了，才直了直身体，站了起来。“借给我二十块钱吧。”

木山打着饱嗝说。木山二叔拿出钱包，抽出四十元，说：“你们一人二十。”

木山和我拿着钱，高兴地笑了。“就在这里过一夜，明天再走。”

木山二叔说。“我们走。”

木山说，“谢谢二叔。”

木山和我走出来，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了。我想起什么来，问：“桂香也在这里上班？”

木山笑着说：“你现在还有心思和桂香见面？”

我内心里苦苦的，摇摇头。两个人挺着吃饱的肚子往厂外走，两个人一边走，一边说笑，走了两个多小时，迈不动脚步的时候，就歇一歇，好不容易到了宿舍门口，这个时候又感觉到肚子饿了。“真的哟，”木山笑着说，“刚走到，又饿了，魏华松是不是也经历过？”

“这说明，”我笑着说，“我们的新陈代谢好。”

“嘿嘿，”木山笑了两声，慢慢地翻过铁栅栏；我也感觉没有多少力气了，使尽全力爬上铁栅门，然后慢慢地翻了过去。木山急急忙忙从外面回来，冲着我大喊：“李腊梅的妈妈在街上卖烤红薯。”

魏华松和黄平听了，大声笑起来。我内心里也有些失望，摇着头说：“不可能。”

木山看着赌咒发誓的说了一通，又强调说：“我亲自看见的，还会有假。”

我不以为然，说：“我们都是种地的人，现在只是在这里当个临时工。有什么资格看不起别人呢？”

木山生气地说：“我是希望你找个家庭环境好点的，在沙市好好生活。”

黄平冲我不停点头。“家庭环境不是我首要考虑的问题，”我先是对自己的内心说，“我考虑的两个人之间能否合得来，是否真爱。还有一点极为重要，人家要不要我？”

“哪有美好的爱情，即使有美好的爱情也都是建立在物质基础上的，这就是现实。”

木山心有不甘地说，“你自己要看得起自己，你连自己都看不起自己，谁还看得起你呢？”

我很想笑，忽然之间感觉木山说的别人说过的话。“我和李腊梅之间，只是两个熟人，两个认识的人。”

我言不由衷的说，“我和李腊梅也是不可能的，有可能也只是暂时性的朋友的关系，等李腊梅考试师范的时候，就是我们分开的时候。”

木山忍不住笑着说：“赶紧分手。”

我心里一惊，闭住眼睛，故意解释说：“这都是太孤单，太空虚了。”

“我理解，”木山直率地说，“但，你也要对自己负责。”

“我真的和李腊梅没有什么，”我说，“再说，李腊梅现在最重要的是读书，考师范，我不想在这个时候打扰她。”

“那就等她考上师范后，”木山说，“你跟她提出分手。”

魏华松这时点点头。“好吧，”我说，“到时候，我就会离开李腊梅。”

“我不是干涉你的生活，”木山大声说，“我是觉得，你和一个卖烤红薯的女儿交往，同事们都笑话你啊，也笑话我啊。”

我感觉到头皮发麻，很想去看看到底是不是真的，于是说：“在哪里摆摊？”

“跟我来。”

木山说着，带头走了出去。两人走到大街上，木山带着我很快就找到了路边卖红薯的中年女人。中年女人站在一个铁桶改造的烤炉旁边，身上破旧的衣服布满了灰尘，圆圆的脸常年被炉子烤黑了，倒和李腊梅有几分相似。我站着远处，仍然无法接受这样的一种现实。中年女人见我们站在不远处向那边张望，便热情地叫卖：“烤红薯，烤红薯，又香又甜的烤红薯。”

那说话声都与李腊梅相似，顿时，我感觉自己内心里面也不能接受不了这样的一种现实，老家人怎么看我呢？去沙市，和一个烤红薯的……木山看到我的表情，他极为满意，嘿嘿笑个不停。我的脸通红，再也无话可说。“怎么样？”

木山问，“你自己也过不了这一关吧？”

“但，”我极力反驳，“你怎么就这样肯定这是李腊梅的妈妈？”

“我亲眼所见。”

木山说，“那天，我看见李腊梅和她在一起，李腊梅还帮她卖红薯呢。”

“其实，”我控制自己的情绪说，“卖红薯，和卖其他商品一样，有什么不一样？”

“不要强词夺理了，”木山说，“老家人要是知道你在沙市找个卖红薯的丈母娘，还不笑掉大牙？怎么说你好啊？要是桂香也知道这件事，她怎么想啊？你来沙市了，丈母娘是烤红薯的，说出去，好听吗？”

我羞红了脸无话可说，再次回头看看那个卖红薯的中年妇女，和李腊梅真的很像，感觉到某种后怕，好像有许多人在我的背后指指点点。李腊梅来看望我，我只好带着李腊梅去楼顶坐坐，就像是接待一个熟人。我很想直接问李腊梅，你妈是不是在卖红薯？几次话到嘴巴又咽下去了。“最近，”我问，“成绩怎么样？”

“可以啊。”

李腊梅说，“我现在有信心考上师范。”

“非常好，”我控制着情绪说，“学习最重要。”

李腊梅点点头，过了一会，小声问：“你近来怎么样？”

我不想自己的一言一行影响李腊梅，说：“你赶紧回去复习吧。”

李腊梅走的时候，送给我一本新书。我接过李腊梅手里的书，看到封面上写着《我的大学》。“快回去复习吧。”

我掩饰着情绪，催促道。“那我走了。”

李腊梅装着很高兴地说，匆匆忙忙地走了。我想看看李腊梅的背影，不知道应该放弃，还是珍惜。“李腊梅。”

我终于冲李腊梅的背影大叫一声。李腊梅回过头，眨眨眼睛向我招手，然后，像一只小鸟那样蹦蹦跳跳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