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血灯笼似乎志在必得,数百条围定儒子后,其余的在四周悠闲的游走,从旁助威掠阵,并不上前。便在此时,奇峰突变,只听得“轰!”
的一声巨响,山崩地裂,震耳欲聋,数百条碧血灯笼竟尔从中炸了开来。原来,数百条碧血灯笼合力齐攻,儒子自忖单凭一己之力,无法抵挡,心念一动,反其道而行之。既然无法抵挡,何不将计就计,放弃抵抗?他拼尽余力,将周身的力道猛然间往外一推后,约摸推出半丈,趁势在脚下一划,正是一招开天辟地,将地划了开来,钻了进去。碧血灯笼正欲得儒子而后快,被儒子反推出半丈后,自是不甘,不约而同的催加力道,拟将儒子压成肉酱。儒子不是硬生生的与之对敌,而是骤然撤去灵力。灵力突然消失,数百条碧血灯笼自然“轰!”
的一声撞在一起,身上红彤彤的灯笼相碰,火光迸射,如火山爆发一般。儒子早已从地下逃遁,仍是被寒气逼得打冷颤。余下碧血灯笼立马变得异常激怒,四下涌动,寻儒子踪迹所在。儒子心想:“仅靠儒门的玄术无法对付得了其余的恶龙,如今孤身奋战,独力难支,若不再用自创玄术,转眼便要丧命于火海当中。圣人教诲固然重要,杀身成仁固然悲壮;但惨死在这些妖魔宵小之手,丝毫不值啊!”
当即面东而跪,磕了三个响头,然后说道:“儒门诸位长老明鉴,非是儒子有意胡闹,蓄意违背儒门之道;而是情势危急,逼不得已,只好以邪制邪。这叫知其不可为而为之,亦是不失圣人教诲。”
说完,便往断臂伤口上一拍,一股鲜血箭般激射而出。“知其不可为而为之”的本意是,明知道事情做不到,偏要坚决固执的去做。这话是勉励人对追求的事情,要有锲而不舍、孜孜不倦的精神。此时,儒子曲解圣人言,将“不可为”解作“门户规定不能做的事”,这些自创的胡乱招数就是儒门素来极力反对的,是“不可为”的;但如今“为之”,如此一来,亦是在圣人所言的准则之内,因此也就不违圣人教诲,无可厚非。儒门玄术端庄博大,以阳刚的精气神独存于世,不畏艰难险阻,讲求一招一式,真真实实的“力敌”,与道门所主张的“以柔克刚”“借力打力”大相径庭,这也是儒道相争已久的因由。但儒子自断一臂后,若是再循规蹈矩的依照以往的路数施用玄术,显然力不从心。当此情势,非智取不可。此时,儒子断臂处鲜血一出,碧血灯笼嗅到风中传来的腥味,嘤声大作,闻到血腥便躁动不安,紧追不舍。儒子谋定而后动,早已成竹在胸,眼见千百条火龙从四面八方逼来,不惊反喜。他微微一笑,长剑当空,御风而起,来回游动。霎时间,引得千百万条火龙蜂拥而聚,群龙戏珠一般,火光万道,直如天地为炉,将世间万物放在熊熊的烈火之中。他自逆用儒门心法以来,御风而行之际的身姿不再似以往的四平八稳,中规中矩;而是随心所欲,可以倒立而行,也可弯身扭腰而行,甚至五花大绑的平躺,恶狗抢屎也不在话下。变化之多,令人舌挢不下。此时,他身形忽而身在半空,忽然藏身石隙,飘忽不定,行踪莫测。若是儒门八大长老在场,必定被他此举活活气死,就算不死,也气得个灵力尽失,仙根受损。忽见巨石压顶,心中一动:“我躲藏在大石之内,你们这些家伙要将我甩出来,何不以牙还牙,用大石来将你们制住?”
又将琢玉剑一挥,寒光骤起,所过之处,开山裂石,势如破竹。霎时间,凌空而起的石林当中穿出一个个大窟窿。儒子御风从中掠过,又突然后转,在石林间的石洞来回穿插。碧血灯笼急于一味追吸儒子的血,不辨东西,千百条长长的火龙在半空石洞东一穿,西一插;上一绞,下一盘,几经缠绕,已是纵横交错,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在半空中结成一张巨大无比的火网,难解难分。眼见一切尽在料想当中,只是一招怪路子的招式,便将铺天盖地的碧血灯笼收拾得服服帖帖,儒子嘴角微动,本欲失笑,忽想:“本门圣人有云:君子泰而不骄,小人骄而不泰。”
只好强忍笑意,但又见得意之作就在眼前,狂喜难抑,哪里还能泰然?突然“波!”
的一声,大笑冲口而出;转而仰天长笑,捧腹大笑,哈哈大笑;笑得前仰后合,空前绝后,声震四野,哪里还管他什么礼法不礼法?便在此时,身后千百万条火龙已然烧尽,化作一缕缕青烟寒气,直钻儒子体内。儒子冷不及防,突觉浑身上下一阵清凉,针刺般的阵痛,如此变故来得突兀,手中琢玉剑一探。但因周身奇寒难当,就此晕去,长剑亦不知去向。正自得意之际,石林外有人疾奔而来,粗声气喘,当中有人怒骂道:“大胆儒子,竟敢乱我道门!”
声音熟悉,似是道门中的易知易行兄弟中人。未知几许,儒子一惊而醒,睁开眼睛,只见风动四野,草地上竹节长壶短杯一片狼藉,长琴自横,竟尔又是回到先前与众仙相聚狂饮的密林之中。儒子还道自己没看清,伸手擦了擦眼睛,再定睛细看,哪里还有什么石林的踪影?心中茫然不解:“我明明是身桃川宫前杀妖,此时为何又回到这密林来?绿竹翁等上仙呢?”
忍不住纵声高呼,声动四野,却无人回应,又想:“我明明是听得有人疾奔而来,为何不见?”
突然有人喊道:“妖孽在这里!妖孽在这里!”
只见数十人从密林中闪身而出,当中一人喝道:“大胆儒子,胆敢与桃源外的邪魔外道勾结,里应外合,祸害道门。”
正是白脸道人易行,另一人黑脸道人易知也在其内。儒子站起身来,心想:“我在道门石林外时曾与两位会过面,说不定他们能助我解开疑团。”
当即整理衣冠,躬身行礼,说道:“两位道兄,儒子有礼,不意此间相逢,别来无恙?”
二人见儒子恭谨有礼,反而退了两步,怒目而视,手执短刀。那短刀与日前的长剑似乎差了好几个档次。易知说道:“瞧你这副惺惺作态的模样,令人作呕!”
易行指着儒子的鼻子道:“你这杀人不眨眼的妖魔,快快受死!”
儒子乃儒门中修仙之人,自逆用儒门心法后,内力已臻上仙之境,此时被斥之为妖魔,心中难免不快。但因受儒门礼法熏染时日已久,克己复礼,仁义为本,纵有怒气,还是强自抑制,心想:“你们道门与妖邪勾结,反而斥我是妖魔!”
仍是客客气气的说道:“两位道兄,先前那一番纠缠,纯属误会,儒子在此致歉,还望两位道兄宽恕则个。”
他说得极为诚恳,所说的纠缠,自然是指用玄术让他们兄弟二人的兵器纠缠在一起,但一想到道门诸人的变故,仍是暗自提防,认定他们兄弟二人,也修成了人藤合一的妖术。易知瞪着儒子,面露苦笑,说道:“儒门中人,当真是滑天下之大稽,做下这等泯灭人性、伤天害理的事来,还妄想用花言巧语掩饰过去。我杀了你们儒门小剑仙,诸位长老,儒门上下,只是跟你们赔个礼、致个歉,就此揭过,行不行?”
儒子惊叫道:“什么?道门诸位长老也遭人毒手?”
心中忍不住暗责:“难道是他们被我定住后,再遭人暗算?”
又问道:“不知诸位长老和道门上下,遭的是什么样的毒手?”
易知挥刀便来劈儒子,却被儒子啄玉剑架住,只得说道:“亏你如此厚颜无耻。他们都是死于你的啄玉剑之下。我们查了观天水镜,看得一清二楚。”
儒子这才放心,甩开易知的短刀,心想:“我在石林中打算以传音之法知会道门长老,却传发不出,那自是因为石林里早已布下结界阵法。既已布下结界阵法,传音之法传不出去,那观天水镜自然就无法查看内中的动静了。”
见他们只是一番胡编乱造,也不怕把话挑明,说道:“我见你们道门中人修炼人藤合一的邪术,只是对他们使了定神术,并未杀人。儒门修仙之人,信义为本,绝不信口雌黄。”
易知狂笑道:“看!原形毕露了吧?你们儒门卑鄙无耻,斗法不胜,便勾结桃源外的妖魔,加害我道门诸位长老和小剑仙。妖魔怪兽,人人得而诛之!”
明知不敌,仍是挥刀又上。儒子见他再度含血喷人,且斥责自己是妖魔怪兽,不由得激起一股被冤屈的不平之气,心想:“你们道门是妖魔,却反过来说我是妖魔,且待我妖给你们看!”
眼见易知一刀劈来,索性站立不动,待短刀刺到,突然双目一瞪,短刀竟尔歪歪斜斜的软了下去。两人吓得大惊,不明所以,只道儒子当真是妖魔。其实,儒子是暗催灵力逼得他们二人短刀,却装模作样的瞪眼,自两人看来,自然就是妖魔的行径了。易行“哼!”
的一声,满脸不屑的说道:“我们兄弟二人凡夫俗子,报不了这血海深仇;但身为道门中人,能替道门出一分力便算一分,就算今日尸横就地,也在所不惜。”
余人亦是一齐称是。儒子长剑一横,说道:“倘若我真的要与你们道门为难,为何不连你们也一起杀了,还容你们在此胡说八道?”
易知叫道:“你已堕仙成魔,自不能以常理揣度。你不杀我们,说不定背后还有更阴毒的手段!”
易行突然“啊!”
的一声叫道:“果真是妖心难测!你是要将我们逼为妖魔,为虎作伥,发你的清秋大梦,我们兄弟宁死不从!”
横刀而立,作势欲自刺。儒子昂然道:“大道之行,天下为公!儒子一心只为抗击儒道两门的共敌,杀的全是妖邪之物,并未伤害道门中人一丝一毫,问心无愧!”
易行见儒子大义凛然的模样,也毫不退让,厉声道:“你杀的明明是我道门的长老和诸子,还将他们污蔑成妖魔!欺人太甚!”
儒子还欲争辩,忽然想道:“玄冥教既然会打道门长老的主意,自然也会对庸公和诸位长老动手,儒子不才,却也要力护本门一众周全。”
急欲返回儒门,欲御剑而起,忽听半空中一人气冲冲的喊道:“儒子走得如此猴急,给庸公送终么?”
只见一大鸟凌空而来,当真有“水击三千里,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之势,自是非凡神物;但鸟上之人喊声虽高,却是中气不足,显然是个内力修为寻常。如此凡人竟可操控神物,古怪至极。那人直咒庸公,正着了儒子心头所忌之事。他本欲看清来者何人,问清情由;但听得此言,立马转惊为怒,整个身子不由自主的化作一道寒光,箭般而上。一起一落之间,早已将大鸟上的人一揪而落,然后往地上重重一摔,又“啪!”
地一声,在那人脸上打了一巴,喝道:“无耻狂徒,竟口出狂言!”
这一切全是不由自主,就连他自己也不太敢相信。这一巴出力不重,后劲竟是绵绵不绝。那人受此一巴,竟站立不住,坐倒在地,面颊上浮肿,突觉口中奇痛无比,往石上一吐,竟吐出两块硬物,自是两颗牙齿了。易知失声喊道:“儒子欲杀尚父!儒子欲杀尚父!大伙快快保护!”
众人一阵惊惶,张弓搭箭,将儒子围在当中。儒子视而不见,目光仍是停留在那神骏无比的大鸟身上,此时才看清那大鸟原来是一只大鹏。《庄子·逍遥游》开篇有云:“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
儒子心想:“灵物非凡,竟受此庸人驱御,当真可惜!”
那大鹏见主人受辱,也不上前相阻,而是振翅高飞,长空啾鸣,声震九天,激越雄浑。正自逃离,忽地里地上传来一阵急促的啸声,似是召唤那大鹏。大鹏本欲不从,却抵不住那啸声,急身下来,向儒子啄了下去。儒子心想:“原来如此神物是受控于人!”
心中早生爱才之心,不忍加害。岂料奇变又生,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力道驱动着身躯,令他禁不住手起一掌,一道寒光闪出,竟将那大鹏劈了下来。大鹏急坠而下,撞向林中一株大树,“咔嚓!”
一声巨响,将一株大树压去大半边枝桠。大鹏的身子丝毫无损,却因受了儒子这一记突如其来的掌力,支撑不住,轰然堕地,眼眶尚未闭合,流露出阵阵的迷惑和不解。儒子心中不由得泛起阵阵怜悯之意,奔将过去,抚摸着大鹏余热未消的羽毛,心中一片凄然。众人见儒子一招便取了神物的性命,惊惧不已,哪里还敢阻拦?那从大鹏身上被揪下之人更是心中不忿,举起长剑,喝道:“儒子杀我道门少主!又杀我道门神物大鹏灵鸟!我要你儒门全部陪葬!快纳命来!”
对着儒子迎头劈落。余人亦是虚张声势,大喊:“助尚父报仇!”
儒子竭力克制住体内那股不受控制的力道,侧身避过,问道:“阁下是尚父?不敢请教尚父何许人也?”
易知得意的说道:“尚父者,当今道门少主之父是也。这位正是尚父,姓李,至于名讳,我等不敢面提。”
此人,正是李可道。“可道”之名,取法于《道德经》开篇之言:“道可道,非常道。”
六年前,自道门五子暴毙后,道门掌教之位落在后辈小子身上。李可道乃道门少主的父亲,因少主年幼,李可道趁机以尚父自居,把持道门仙班,在道门中的权势大有熏天之势。他素来专横跋扈,欺压桃源乡里,动辄开罪于人。身为道门的尚父,眼见儒道斗法只需再胜一轮,便可让儒门称奴,哪里会将儒门之人放在眼内?如今被儒子当众羞辱,又如何不羞怒?儒子道:“可道兄,儒子多有得罪,还请见谅。令郎乃道门少主,桃源之人,无不敬仰。儒子又岂能加害?更何况祖法明令,两门诸子中人私下不得相互斗法。”
李可道摸摸脸颊,突觉口中苦涩,往儒子身前一吐,骂道:“儒子就是这般敬仰的吗?”
儒子也不闪避,心想:“我连你的坐骑大鹏也不忍加害,难道会害你道门中人?但如果你是妖邪,儒子降魔伏妖,责无旁贷!”
也不屑向这等庸人解释,赔礼说道:“可道兄,你出言辱骂我儒门庸公,儒子一时鲁莽,多有得罪,还请可道兄见谅!日后儒子必定登门,负荆请罪!”
转身欲去。易知惧于李可道的权势,见儒子离去,硬着头皮的喊道:“放箭!”
箭如雨点般打来,儒子动也不动,长袖一挥,将箭逼在周身半丈之外,唯恐再伤无辜,又是轻轻一带,数十枝长剑尽数插落在地。易行急喊道:“你杀我道门小剑仙和诸位长老在先,如今又对我等凡人施用玄术。人在做,天在看,难道你就不怕遭天谴吗?”
李可道见奈何不了儒子,跳起来骂道:“见谅你的祖宗十八代!你杀了人就想走,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大伙快杀了他!替少主报仇!替我令郎报仇!”
儒子听得“我令郎”一词,心中略觉突兀:“什么‘我令郎’?原来此人当真是草包一个,不学无术,将自己的儿子称作‘我令郎’。怪不得那头大鹏见你受辱而不肯上前相救!”
心中不喜,仍是恭敬的问道:“可道兄,你口口声声说我是凶手,可有证据?”
李可道说道:“六年前,我们道门向你求医,你不医治我道门五子,如今又加害道门少主。此番血海深仇,今日非报不可!”
突然手中长剑唰声而动,攻向儒子三处要害。儒子后退一步,问道:“可道兄且住!道门少主被我加害,你可是亲眼所见?”
李可道不答,从怀中摸出一布帛,取出一长物,正是一柄长玉剑,“啪!”
的一声往地上一扔,说道:“这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