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他走到这里,对方都仍未察觉,可见只是个不懂武功的寻常人。 但被关在这处密室内,又岂会是真真正正的寻常人? 吴恙一时猜不到对方身份,遂向着那扇屏风走去。 究竟是什么人,一看便知了。 就在他绕过屏风,来到那张床榻前时,面朝内侧躺着的人终于有了察觉,因为吴恙未曾再掩饰脚步声响。 那是一名很年轻的男子。 男子听到动静,忽然睁开眼睛,翻过身来看,见面前赫然站着一个身穿黑色衣袍之人,不禁大惊失色。 “你……你是何人!”
男子极快地坐起身来,缩成一团躲进内侧床角,紧紧抱着身前的棉被,俊美的脸上满是恐惧与防备之色。 “……”吴恙莫名觉得这一幕怪怪的。 难道他看起来像是那种会轻薄男子的人吗? 他对男子可没什么兴趣,更不必说如今他可是有心上人的。 见对方不回答,男子又颤声道:“……你想对我做什么?你若是再靠近,我便要喊人了!”
这么多年,他从未见有陌生人来过此处。 这个少年的出现,让他本能地察觉到了危险。 吴恙微微皱眉。 话也越听越奇怪了。 喊人? “据我查证,此处并无其他人在。”
他看着那男子说道:“放心,我不会杀你的。”
对方看起来文文弱弱,对他根本没有任何威胁可言。 至于灭口,没有这个必要。 “那你……究竟是谁?”
男子声音里的颤意仍未消失。 屏风遮去了烛火的光,双方都看不甚清对方的形容。 吴恙扫了那缩在床角的人影一眼,道:“出来说话。”
毕竟这个谈话的场景实在太奇怪了。 他抬脚走出了屏风,那人犹豫了片刻之后,才动作迟缓地下了床,不忘穿好鞋,又披了外衣。 吴恙立在书案前,看着走出来的人。 看起来不过只是十七八岁的少年,身形与他相仿,只是比他稍显得单薄了些。 至于为何要拿对方同自己作比较—— 吴恙的目光定格在了那张脸上。 那是一张,至少同他有着五分相似的脸…… 换作从前,少年恐怕还不能如此确定,但最近不同——因为有了喜欢的姑娘,他近日对自己样貌的关注,也比往常多了些。 他在观察对方的同时,对方也在看着他。 那人眼中有着显而易见的惊诧之色,一时有些怔怔地道:“原来是你……” 吴恙不动声色地问:“你认得我?”
“认得,也不认得。”
对方嘴角忽然溢出苦笑,指了指桌上的一本画册,道:“总有人送了你的日常画像来,让我学着你的举止和气态。可我总是学得不甚像,只学个皮毛表象而已。”
那画上的人,举手投足间,皆是他学不来的。 他书也读得不少,因此很清楚这种差距出在哪里,对方是意气风发,英朗不凡的少年郎,而他不过是被关在这里的一只可怜虫,怎么可能学得十足像? 吴恙看了一眼那翻开的画册。 至此,对方出现在此处的意义,已经不需要再多问。 他直接问道:“你是谁的人?”
那人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每日来送东西的人,是一名年轻的仆从。”
至于那仆从的主人,他从未见过,也猜不到。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这户人家又是什么来历——但可以看得出来的是,绝非是寻常人家就是了。 若是寻常人家,当初断也没有本领能将他从死牢里换出来。 ——他父亲犯了重罪,他本也是要被株连抄斩的。 听他这般回答,吴恙心中已有了分辨,继而问道:“可知被关在此处多久了?”
“五年有余。”
男子的肤色很白,比吴恙还要白,是久不见日光、略显病态的瓷白。 他此时看向那面书架,道:“你读的书很多,这五年里,我每日都在读书,可他们说,这些不过只是你读过的十之一二。”
但也好在有这些书陪着他,才能让他的日子没那么难熬。 吴恙顺着他的视线,也看向那些书,边问道:“这五年中,你从未出去过么?”
“大约半年前,倒是出去过一次。坐着马车,去了很远的地方……” 在那之前,他每日盼着能够出去看看,哪怕只是看看——可真正离开这里之后,他才突然觉得,只有继续留在这里,才是最安稳的。 被重新送回到这间密室里的时候,他甚至是庆幸的。 半年前…… 吴恙微微握紧了手指。 半年前,正是他入京之时。 也是他出事的节点…… 吴恙看向那年轻人:“你可知道自己那次外出,需要做的事情是什么吗?”
那人缓缓摇头。 “他们从来不会告诉我这些。”
反正不会是特意带他去散心的就是了。 那次出门的目的,他固然不清楚,但他存在的意义,似乎并不难猜——尤其是今晚亲眼见到了这个少年。 他虽自十三岁那年便未曾再接触过外面的一切,但书读得多了,想法也开阔了些,对许多事情的理解,也并不会太迟钝。 听他这几番回答,吴恙便知问不出其它了。 但是,也不需要再多问什么了。 至于余下的那些谜团,能他答案的,就只有祖父了。 “多谢你回答我这些问题。”
最后看了一眼对方,吴恙转了身。 “是我该谢谢你,我也许久不曾这般同人说过话了……”年轻的男子低声说着。 望着要离去的那道背影,他忽然又问道:“我还有……多少时间?”
人总是贪生的,哪怕他清楚自己本该在五年前死去。 吴恙脚下微顿。 “这个问题,我并不比你清楚。”
年轻男子神色怔怔,目送着他的身影消失。 “公子……” 见吴恙出来,小七立即迎上前去。 “回去吧。”
少年一派平静的神态之下看不出任何情绪。 回到居院后,吴恙净手后,脱下墨色衣袍,换上干净的中衣,躺在了床上。 灯火已熄,昏暗中,他始终未有合眼。 思索半晌之后,他暂休了思绪,抬起右手到眼前—— 望着手指间的东西,少年一直无意识地皱着的眉心,缓缓被抚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