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便是这不着痕迹的一瞥,却仍是被那少年捕捉在了眼中。 四目相对一瞬,男人收回了视线。 “在下认为,先前曾来官府提供线索之人,既只知那采花贼是独臂,而未曾言明其它,那必然也是并未见到其完整真容的——”吴恙笃定地推测道。 从纪大人起初并未认出这采花贼的反应来看,可见官府并无确切画像。 纪栋微一点头:“确实如此。”
不过是窗外一道影子而已,能辨出对方是独臂已是十分难得,至于具体长相,本就是一无所知的。 “既如此,提供线索之人,似乎也并无出面的必要。”
吴恙看向那采花贼,道:“况且,依在下看来,本也不必如此麻烦——” 断臂男人暗暗皱眉,心中忽然涌现不好的预感。 果然,就听那少年提议道:“抛开采花贼的身份不谈,此人随身携带迷药,言辞自相矛盾,本就十分可疑。京城治内,乃天子脚下,如此可疑之人断无疏忽对待之理,为防是另有图谋者,或可交由缉事卫审讯清楚。”
缉事卫? 男人反应了一瞬,脸色顿时白了几分。 这是要送他进诏狱? 那个地方,据说进去的人,根本不可能活着出来! 他言辞狡辩闪躲,除了不愿认罪之外,更多的考虑是拖延住定罪的时间,想法子伺机脱身。 他也算是擅逃脱之术,若进了京衙大牢或还可一试,但诏狱那种地方……他即便是身上长了翅膀,只怕刚一进去,这翅膀也能给他拔干净了毛剁吧剁吧成一堆肉泥了。 命都未必能保住,还谈什么逃不逃的? 短短瞬间,男人后背便冒了一层密密冷汗出来。 听得少年的提议,纪栋眼神动了动,颔首道:“吴世孙的提议确实可行。”
采花贼一案,缉事卫一直也在追查,将此人交去北镇抚司,也算合情合理。 反正人是他京衙抓到的,功劳已经到手了,至于审讯这种劳心劳神的差事,不妨就让给缉事卫吧。 见纪栋点头,百姓们纷纷开始附和起来。 “没错,这种人就该送去诏狱审一审……到时看他还能嘴硬到几时!”
“如此丧心病狂的禽兽,千刀万剐也不为过!”
“诏狱里的那些酷刑,拿来对付这种人再合适不过!”
男人眼神冷冷地看向堂外那些说话之人,暗暗咬紧了牙。 如果他没看错的话,此时说这些话的人,跟在茶馆酒肆里夸他行事侠义的是同一群人! 什么话都让这群人说尽了! 愚蠢又虚伪,不愧是昏君脚下的子民! 男人面上浮现嘲讽之色,一除先前的瑟缩惶恐之色,震声讲道:“没错,老子就是那采花贼!”
他可不是那等敢做不敢当的废物! 方才不认,不外乎是想着逃脱罢了,既要送他去诏狱,那他还不如就在这儿痛痛快快认了! 四下顿时哗然。 “……承认了!”
“果然就是他!”
“呔!畜生!”
一时间唾骂声无数。 纪栋再次拍响了惊堂木,肃容道:“如此你便是招认了?”
“认了又如何?至多不过一死罢了!”
男人语气恶狠狠地道:“当今朝廷不仁,全然不顾百姓死活,我这么做,为的不过是替那些无辜百姓出一口恶气,尽自己所能帮那些穷苦人家一把而已!”
纪栋皱着眉道:“说得冠冕堂皇,难道那些为你所害的姑娘家,就不无辜了,她们就不是大庆子民了?”
作恶便是作恶,说出再多的理由也不能消减! 那男人狞笑着道:“谁让她们生来就拥有了一切!享了这么多年的富贵安稳,总也该付出些代价才算公平!”
许明意微微攥紧了拳。 富贵安稳的岂止那些姑娘,怎不见他来镇国公府找她家祖父打一架? 怎不见他入宫刺杀狗皇帝? 说这么多,不外乎是无能之人将自己的怨气撒泄在弱女子身上罢了! 且未必不是在替自己的好色找借口! 但是她现在完全不想同这种人讲道理,此刻她满脑子都是残暴的想法。 上辈子还是打得太轻了! 毕竟上一世此人在她面前老实的如鹌鹑一般,根本不曾有过如此恶心扭曲的言辞。 现下看来,除了不想激怒她之外,应当还另有原因—— 声称朝廷不仁世道不公者,在背后说往往并无意义,这种话总要在大庭广众之下宣扬开来,才能宣泄他们心中的不满和怨恨。 “强词夺理,简直荒谬至极!”
纪栋的眉越皱越紧。 “荒谬?”
男人低低地笑了两声,看向纪栋道:“听说纪大人也是寒门出身,难道纪大人不知那些穷苦百姓是如何艰难度日的吗!还是说,纪大人也早已忘了本,如今只是甘做当今朝廷的走狗了!”
“竟敢辱骂朝廷命官……!”
百姓们纷纷色变。 “一派胡言……纪大人可是个好官!”
“你一个采花贼知道什么!”
“纪大人向来公正严明,是人人敬仰的父母官!”
“我呸!”
那男人豁然转过身去,看向那些人,“天下乌鸦一般黑罢了!他若真是个好官,就不该只是安坐于此,眼睁睁看着朝廷欺压百姓!你们知道我这条胳膊是怎么没的吗? ——五年前,凤安城洪涝,当地官府监守自盗,克扣赈灾粮,我将此事告到了朝廷派来的钦差面前,那钦差表面允诺我会查实此事,可当天夜里……我一家老小便尽被一群黑衣人灭了口!我断了一臂才得以侥幸逃脱!”
四下众人听得吃惊不已。 “竟有此等事……” “依我看根本是他瞎编的……全家都给灭了口?怎会猖狂至此?”
“怎会?”
男人双目通红,笑声讽刺:“你们久居京城,岂知外面的穷苦百姓究竟如何水深火热!……你们倒也可以说我替自己寻理由开脱,虚伪至极!可若真要论起虚伪来,谁也比不了当今皇帝!”
纪栋脸色大变。 简直越说越放肆了! 方才容其说了几句,是觉得堵不如疏,众目睽睽之下,他不想让百姓们觉得官府扼杀言论,待对方说罢,他加以梳理反驳,才是上策—— 可骂到皇上头上岂不要命?! 这他可顶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