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有这两家带头站出来做表率是好事,可……倒也不必表率得如此到位、如此彻底? 毕竟那可是做过皇后的! 皇后再嫁,这…… 早朝之上,众大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打算站出来说几句? ——要说你们说去! 本官作为拥护新政,开化民风民智的先驱之人,岂会因这点小事便心生退缩? 不就是许家要娶废帝的前皇后做儿媳妇吗——娶就是了! 越来越多的官员做出一心推行新政绝不回头的坚定之态。 嗯,都是为了大庆社稷长远而虑……同东阳王此时那虎视眈眈的眼神毫无半点干系! 仍有不死心的官员想要站出来却又缺乏勇气,且对自己的战斗力心知肚明,于是便频频向明御史投去暗示的眼神——虽说鼓励女子再嫁的条例正是对方所提,可此事实在太过惊世骇俗,明御史如此固守成规,一贯维护皇室颜面的一个人,就不说点什么? 偏偏御史大人身姿如松,目不斜视,好似根本瞧不见他们投去的视线。 于是便有站得近的同僚悄悄捅了捅御史大人的手臂。 明御史看过来,便见那位同僚疯狂地向他使着眼色,并不时看向东阳王的方向。 明御史反应了片刻后,遂作出了然之态。 见昭真帝正吃茶润喉,恰值无人说话,明御史义无反顾地站了出来。 抬手向东阳王的方向一礼,开口道:“下官日前听闻东阳王已然登门向定南王府提亲,是为促成贵府许二老爷与定南王之次女的亲事,不知这传言是真是假?”
众大臣听得一个激灵,顿时精神百倍。 论头铁那果然还得数明御史! “确有此事不假。”
东阳王笑了一声,满面愉悦地道:“说来,多亏有明御史那通情达理的提议在先,这才得以免除了诸多阻碍——待来日犬子婚期定下,少不得要请明御史来吃杯喜酒的,到时还望明御史能够赏面前来!”
挑衅,赤裸裸的挑衅啊! 这一刻,百官无不打起了精神,等着迎接狂风骤雨的到来。 “既是确有其事,那下官便要提前同王爷道喜了。”
明御史笑着再次拱手,语气里有着真挚的祝贺之意。 众官员:……?! 东阳王笑声爽朗,抬手道了谢。 明御史站回原处,便见那同僚拿匪夷所思的眼神看着他。 御史大人疑惑皱眉——不是你让我说的吗? 同僚:……是让你说这个吗! 而显而易见的是,对方非但没帮上任何忙,反而以一句道贺,将他们推入了绝境。 这种事大家都不说话也就罢了,可一旦有人开卷,余下的人若是不跟从,岂非是摆明了有反对之心?! 果然,很快便有官员纷纷附和着道贺。 就连什么“郎才女貌”、“天作之合”、“有情人终得眷属”都先后冒出来了。 东阳王分外高兴,笑着接受众人的道贺,其间,一双眼睛不着痕迹地扫视着众官员,其内仿佛写着“老夫倒要看看还有谁没送祝福”一行大字。 在这无声的死亡审视之下,越来越多的官员选择了说服自己。 看着这分外“和谐融洽”的一幕,昭真帝不禁露出欣慰之色。 于是,在一声声略显嘈杂喧嚣的祝福声中,许昀和吴景盈的亲事正式定下了。 婚期择在了腊月初六。 距今尚有两月余,足够精细地筹备一切。 而自定亲的消息传开后,前来道贺者便几乎要将许家的门槛都踏破。 这场结亲,引人瞩目之处实在是太多了。 无论是许昀或吴景盈本身,还是二人身后的许家和吴家—— 这背后有着太多值得深思之处。 但无论外人如何揣测看待,于许昀二人自身而言,再没什么是比当下更值得珍惜的了。 这一日,蔡锦也登了门道贺。 花厅中,下人斟茶间,蔡锦看着许昀,忽然笑着说道:“原来竟是吴家的姑娘。”
许昀刚端起茶盏,闻言有些没能听懂。 便又听她说道:“此前我问过先生的,心中可是装了什么人在,如今才知竟是吴家姑娘。”
只是那时她问起时,吴家姑娘还是皇后娘娘。 许昀一怔之后,笑了笑,也不否认:“是。”
一直都是阿盈。 听得这声“是”,蔡锦笑容愈深,蔓延进了眼底。 她还是第一次见得这样明朗的许先生,仿佛是终于自沉眠中醒了过来,醒时即是明朗春日,枯枝伸展出满树新芽,一阵和煦春风垂吹来,抖去了一身沉沉寒意。 于是,她双手持茶盏,满目诚挚,朝许昀道:“蔡锦便以茶代酒,以贺先生守得云开终见月明。”
许昀含笑点头:“多谢。”
蔡锦再未多说其它,放下了贺礼,便道要去寻许姑娘说话。 许昀便使人送其去熹园。 正当此时,乔添被仆从引着来了花厅,恰与蔡锦打了个照面。 因许昀之故,二人也曾有过一面之缘,此时相互施了一礼,乔添便进了厅中。 “这位蔡姑娘……也是来同你道贺的?”
乔添来到许昀面前,看了一眼厅外,低声问道。 “怎么?有何不妥之处吗?”
许昀撩起眼皮看好友一眼,“可莫要学外人胡说八道,此前之事你是清楚的,不过是些权宜之计罢了。”
“我自然清楚。”
乔添笑了笑:“不过只是想感慨一句,这位蔡姑娘倒是坦荡磊落。”
无惧过往流言,甚是难得。 “到底是蔡先生的后人。”
许昀笑着放下茶盏,便朝好友伸出了手去:“今日登门,给我带了什么贺礼?”
乔添将那锦盒递去,微微笑道:“且打开看看便知道了。”
许昀总觉得对方这笑容颇有些不怀好意之感。 怀着不确定的心情打开了来,只见其内竟是数只码放整齐的天青色瓷瓶,他取出一只,拔开木塞,便有浓重药味钻进鼻间。 这是何物? 他不由拿求证的眼神看向好友。 只见对方微微倾身,一张脸仍旧笑微微,在他耳边低声说道:“可免晴湖兄春宵之夜抱憾而归的灵药……” 到底是许多年也没拿出来用过,不怕一万也怕万一不是? 许昀听得咳了两声,仿佛是方才的茶水没能咽尽。 正要说些什么保住尊严之时,好友的手已经落在了他的肩上,轻轻拍了拍,道:“此乃家父秘制,非是什么伤身体的猛药,走得乃是温补之道,每日一粒,早用早好。”
这年头,如他这般贴心的朋友,可真的是不多了。 许昀默然了片刻后,唯有道谢。 携“厚礼”而来的乔先生,只在花厅中坐了小半时辰,而未曾留下用饭。 行出花厅,来至前院之际,却又遇到了蔡锦。 蔡锦刚从熹园离开,也是正要出东阳王府。 横竖只一条笔直甬道,二人同行之下,便也随口寒暄了几句。 “听闻蔡姑娘如今在云瑶书院授课?”
“正是。”
“乔某曾听晴湖说过,蔡姑娘尤其擅画,可谓深得蔡先生真传。”
“过誉了,蔡锦愚笨,不过只学了些皮毛罢了。”
蔡锦含笑道:“乔先生的文章我倒也有幸拜读过几篇,先生如此才华,多年来只留在镇上小小私塾中岂不屈才?听闻一桐书院便多番有意请乔先生前去授课——” 记得这位乔先生,正是一桐书院出身。 她当下问出这番话,亦是礼尚往来的到寒暄而已。 原想着,按常理来说,该是诸如“有教无类,小镇私塾或更需要乔某”、“世间利禄纷扰,唯愿守住本心”等伟岸脱俗之言—— 却不料,对方很是认真地道:“一桐书院中终日吵来吵去,若真去做了先生,必是片刻清闲也无……乔某正打算考取功名,故而还是留在凤凰镇上合算,既能收些束脩糊口,亦能有时间准备科举。”
一番话说得烟火气十足,堪称以诚待人的表率。 蔡锦有些意外,却忍不住露出了笑意来。 这感觉怎么说呢…… 自结识了许先生之后,她再看其他人,总觉得……太正常了。 嗯,今日总算又瞧见了一个不那么正常的。 且她渐渐觉得,这种“不正常”,才是当下世间最难得的。 “那便愿乔先生早日金榜题名,达成所愿。”
“借蔡姑娘吉言——” “……” 二人边走边说着话,身影渐渐消失在王府朱门后。 …… 在许吴两家、尤其是许家的忙碌筹备之下,日子过得飞快,许昀的婚期很快便到了。 许明意昨日忙活到深夜贴喜字窗花,只睡了不到两个时辰,便又起身拉着许明时帮着崔氏一同张罗着大大小小琐碎之事。 “二老爷出门迎亲去了!”
“前厅的宾客都到了好些了,老太爷和大老爷正招待着呢……” “敬王,还有敬王世子,太子殿下都来了!”
“宫里也来了人,有寿康宫的,也有陛下身边的大太监——” “喜宴菜式也已再三对过了,不会出什么错漏的。”
听着这些禀话声,许明意点了点头,又指挥着小丫头们将床头的喜烛再摆正些。 这时,阿珠走了进来,在她耳边低声说了一句话。 许明意听罢,交待了一番后,便裹上披风,接过阿葵递来的手炉,离开了这座装点喜庆的居院。 她一路来到园中靠近荷塘的那座长廊中,果见有一道鸦青色的身影等在那里。 “怎不在前厅吃茶?寻我可是有事?”
许明意抱着手炉来到他身边,看着他问。 少年人负手转过身来,英朗的眉宇间带着一丝笑意,语气闲适地反问:“无事便不能见你了?”
“我正忙着替二叔布置喜房呢——” 看着她急匆匆的模样,谢无恙不由笑道:“你倒是勤快。”
女孩子也露出笑意,茜红镶狐狸毛披风衬得她眉眼间喜气洋洋的:“那是自然,二叔成亲可是大事,我就当也沾沾喜气了。”
说着,转过身去指向廊外不远处的一座高阁,“你若觉得前院喧闹,不如我叫人带你去阁中坐一坐?”
“没觉着喧闹,只是想来这园子走走,另外——”谢无恙温声道:“昭昭,有件事我想要与你商议一二。”
听得“商议”二字,许明意便觉有些紧要,遂正色看向他:“何事?”
“还是朵甘边境之乱,异族野心不死,屡屡进犯,并于交战之际射杀了新任朵甘卫都指挥使——” 许明意闻言不禁皱眉:“既如此,边境军心必当大乱……” 朵甘边境一直不算平静,废帝在位之时便已祸患颇深,多年来非但不曾削弱异族势力,反倒叫他们日渐壮大。 废帝临死之前,朵甘便曾频频传回急报,求朝廷兵马增援,甚至先后丢了两座城池,至今还未能拿回。 而这位新任朵甘卫都指挥使,本是陛下亲派,前后不过数月,竟就殒身于异族箭下…… “是,定军心乃当务之急,若此时边境再出现叛乱,局面必将愈发棘手。”
谢无恙道:“所以,我打算同父皇请命带兵前往——” 许明意一怔:“你要亲自去?”
“有此打算,故而才同你商议。”
谢无恙道:“昨日将军于御书房中请命,被父皇婉拒——此时正值隆冬,朵甘之地天寒地冻,将军此前又曾被剧毒伤及过身体根本,此时实在不宜再领兵前往。”
又道:“且越是此时,越需将军坐镇京中,以震慑各处。”
许明意一时未语。 她很清楚当下的局面,陛下虽顺利登基,但尚且谈不上天下归心,新君登基,四下薄弱,百废待兴,蠢蠢欲动者不计其数。 若祖父带领许家军赶赴朵甘,的确极易让那些不安分的势力再生莽胆。 而安抚朵甘边境溃散的军心,确非寻常将领可以做到—— 若有皇太子亲往,的确足以表朝廷力保朵甘之诚意。 谢无恙又仔细分析了此中利弊缓急。 “你去吧。”
许明意抬眼看向他,道:“早去早归,我等你回来。”
他真正想做的事,她不会去阻拦。正如她想做些什么时,哪怕在他看来是危险的,他却也只会想着尽可能帮她铲除危险,而非是拦着她不让她去做。 更何况,他肩上有着责任在。 “放心,我会早些回来,定不会误了佳期。”
“无妨。”
许明意反握住他的手,与他一同慢慢往前走着,道:“佳期未定,你何时平安归来,何日便是佳期。”
又道:“回头我给你备些防身用的东西,你随身带着。”
少年人心中暖得发涩,一时只知点头,认认真真地应了声:“好。”
许明意又叮嘱许多。 谢无恙应下之余,于她也有一番叮嘱。 末了,他突然问道:“天目呢?”
就像是即将要出远门的父亲突然想到了他那成日不见人影的不孝子—— “它啊,随二叔一同迎亲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