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曰:
天旱今时稼怎成,接连江南起兵争。 仰希军士且休战,尚望苍天大雨行。 官痞贼心连破府,到头谁人得真城。 常州已葬万骨窟,却怨圣公僭越尊。 话说当时童贯部署已定,便起兵去攻打苏州城池。这苏州乃是方腊堂弟三大王方貌与大都督骆雄一同守把,聚集手下八员战将,名为八骠骑。一个个都是身长力壮,武艺精熟,推金山,倒玉柱的英雄之辈。是那八员? 飞龙大将军刘赟 飞虎大将军张威 飞熊大将军徐方 飞豹大将军郭世广 飞天大将军邬福 飞云大将军苟正 飞山大将军甄诚 飞水大将军昌盛 当下官兵兵临城下,那三大王方貌亲自披挂,手持方天画戟,大开城门,上马出阵,监督中军人马,前来交战。马前摆列着那八员大将,背后整整齐齐有三十二个副将,引五万南兵人马,出阊阖门来,迎敌宋军。前部骆雄已过寒山寺了,望无锡县而来。童贯已使人探知,尽引许多正偏将佐,把军马调出无锡县,前进十里余路。两军相遇,旗鼓相望,各列成阵势。骆雄跃坐下马,横手中枪,亲自出阵,要与官军交战。 童贯回顾阵中偏将周铁园,笑道:“你旧日是云天彪麾下勇将,如今可以与骆雄一战。”周铁园领诺,绰枪上马,直出阵前。骆雄认得他是周铁园,遂大喝道:“你这反复无常、背主媚敌的贼,看我拿你!”
骤马来斗。战不三合,周铁园气力不加,只办得架隔遮拦。唐午峰忙拍马挺矛,径出阵前助战。骆雄更不打话,只是酣斗二将。唐午峰将矛来搠他上身,周铁园将枪来搠他下身。骆雄隔住两般兵器,顺势又把枪杆一旋,唐午峰急忙招架,周铁园却吃枪杆敲落下马,骆雄部下军卒上前缚了。官军阵上赵明慌忙去救,那边唐午峰早是吃骆雄一枪搠中心窝,死尸坠马。 赵明便挺起手中枪,和骆都督交战。骆雄那条枪,神出鬼没,人不可当。约有二十余合,赵明力怯,慌忙回阵。
童贯在门旗下见了,回头问道:“谁人敢拿此贼?”一旁早转出西军小将韩世忠,口称愿往。童贯便教韩世忠仗大杆刀前去交战。韩世忠得令,飞马便出,接住骆雄厮杀。两个在征尘影里,杀气丛中,斗到五十余合,不分胜败。交战良久,骆雄见赢不得韩世忠,回马便走。官军趁机杀过对阵来,南兵大乱。
童贯驱兵赶杀,正迎着方貌大队人马,两边各把弓箭射住阵脚,各列成阵势。南军阵上,一字摆开八将。方貌因连南军近日连失了数个城池,心中大怒,便横戟出马来,大骂童贯道:“量你等只是阉党出身,宋朝合败,封你为宣抚使,领兵侵入吴地,我今直把你诛尽杀绝,方才罢兵!”童贯在马上指道:“你这厮只是睦州一伙村夫,量你有甚福禄,妄要图王霸业!不如及早投降,免汝一死。天兵到此,尚自巧言抗拒。我若不把你杀尽,誓不回军!”
方貌喝道:“且休与你论口。我手下有八员猛将在此,你敢拨八个出来厮杀么?”
有诗为证:
兵知虚实方为得,将识存亡始是贤。 方貌两端俱不省,冥驱八将向军前。 童贯笑道:“我大宋虽是兵多将广,若是两个并你一个,或是暗箭伤人,亦是失了天朝风度。你先使四个出来,我使四员首将和你比试本事,便见输赢。”方貌听后,便叫刘赟、张威、徐方、郭世广四将出来,各执军器,骤马向前。童贯道:“且先使御林军四员上将出战。”
只见四将齐出,乃是酆美、毕胜、蒋超、刘廷灿。两军各自擂鼓摇旗,各家放了一个号炮,军卒呐喊助威,八骑马齐出,各自寻着敌手,捉对厮杀:酆美战刘赟,毕胜战张威,蒋超战徐方,刘廷灿战郭世广。但见:
杀气冲天,天际白虹贯日;兵刃交加,耳边风雷透响。首个英雄是酆美,舞砍山刀直奔刘赟;次有猛将称毕胜,挺金枪勇冲张威。熊豹奋威,貔貅含怒。那边是蒋超使矛战徐方,又有郭世广正当廷灿。 这八员虎将,各人都是英雄,用心相斗。只看战到三十合之上,胜负难分。方貌阵中又奔出邬福、苟正、甄诚、昌盛四将,要与官军对敌。童贯阵里已赶出赵燕谋、吕永泰、章洵、齐斡四个禁军大将,又两两对敌迎住。又见: 八将轮转,阵阵烟尘,绣旗飘摆,骏马鸣嘶。你道有温侯吕永泰,偏逢着侠士苟飞云;我说那铁枪赵燕谋,邬飞天乃是对头。甄诚举枪斗章洵,架隔难收;昌盛横刀敌齐斡,遮拦不住。恰似那蛟龙驾云争怪犼,狻猊吐火斗麒麟。 却不想方斗到十合之上,数中一将,翻身落马。赢得的是谁?正是赛吕布吕永泰,一戟把苟正刺下马来。两阵上各自鸣金收军,七对将军分开。两下各回本阵。方貌见折了一员大将,寻思不利,引兵退回苏州城内。童贯当日催攒军马,直近寒山寺下寨,升赏吕永泰,不在话下。 且说三大王方貌退兵入城,坚守不出,分调诸将,守把各门,深栽鹿角,城上列着踏弩硬弓,擂木炮石,窝铺内熔煎金汁,女墙边堆垛灰瓶,准备牢守城池。教推出叛将周铁园斩首了,竹竿挑着首级,立在城头。童枢密亦是把兵马扎在苏州城前,三面合围,觅机攻打。一连数日,童枢密连连命众将出寨叫骂求战,方貌只是置之不理,一面申文求援,以待时机。 这一日童贯又是升帐议事,却见叶进几经多日修整,已是恢复七分,当下缓缓扶创进帐,童贯道:“叶将军既是还有伤在身,何不多加疗养。”叶进道:“小将有要事需报与童贤相。”
童贯道:“叶将军有何事要报?”
叶进自怀中取出一封书信,言道:“贤相,我师弟王海便在这苏州城中,赡养师父以终天年,明日我可乔装打扮入得城中,寻着他家,到时里应外合,必可助大军夺下苏州。”
童贯喜道:“如此甚好,只是叶将军伤病未好,经此劳顿,恐有不善。”
叶进道:“身上创伤,我已无妨,只是须得个腿脚快活的年轻将佐扮作仆从,以便随机应变。”
童贯听罢,便问李光裕道:“汝可有所荐之人选?”
李光裕道:“光裕以为,众将之内,偏将陆猛为可乘之选,陆猛虽无高官名爵所享,然其心胸玲珑,腹有点墨,必可成事。”
童贯称善,便叫陆猛入帐传谕,备嘱大事。旦日天明,叶进、陆猛二人便是乔装打扮作过往客商,牵马驮货,入苏州城去寻王海家门。二人方才进城,就见城中一片祥和之景,委实可爱,但见:
晓星晚秋,天气初肃。千里古城墙似练,阳澄太湖岸,翠峰如簇。征帆去棹残阳里,西风微吹,酒旗斜矗。白发耆老,谈笑间纵饮茶。垂髫小儿,宽窄巷中推枣磨。南军将士,城上三五成群站一岗,街边小贩,竹马鸠车堆僻凉。过往酒家开喉叫卖,四方百姓人家安康。彩舟云淡,星河鹭起,画图难足。不说此乃苏州贼兵地,直想天上人间堂。 当下二人不住眼的看了一阵,陆猛道:“敢问叶将军,不知王海将军家在何处?”叶进道:“早些年时,曾听得师弟说起,是在苏州豆腐桥大街上金刚寺前,我们便往那里去。”
陆猛称是,二人便奔王海家而去。行不数步,果然到达,叶进上前叩门叫一声,“主人家可在?”
只听得院子里吱呀一声轻响,一个青年自那院中开门而出,叶进看时,正是其师弟王海本人。大喜道:“师弟,别来无恙。”
王海见着叶进站在门前也是惊喜道:“师兄,竟是你来了,快快进屋。”
三人进得屋中,却见那屋中挂了白绫,焚香供果,堂屋地上放着一个火盆呈灰,叶进一时心惊,连忙道:“师弟家那位故人仙去了?”
王海听得此话,登时两眼一红,泣道:“师兄有所不知,师父他老人家,为贼兵所害了!”
叶进大惊,连忙追问缘由,原来这王海自那年同叶进在苏州共拜江湖名唤剑侠的聂仕远门下共学剑道,洪荒六载,皆是出师有成,各得妙果。叶进自有志愿,便返乡投奔其兄长叶春去了。王海却是不愿远走,只把聂仕远接于自家家中颐养天年,归隐宅院。不想天有不测风云,方腊贼兵来此之时,聂仕远仗着胸中一口侠气豪义,坚决不从,并于金刚寺前同贼兵大将宝光如来邓元觉力战百十回合不分胜败,孰能料到那南军之中有人见得邓元觉不能取胜,竟暗自施放毒箭,正中聂仕远面门,虽是当时幸得不死,又亏爱徒王海能言善辩,尚可委转贼兵,保自家师父于乱军之中,方貌后又数遣兵士来王海家中探望,意图拉拢,每日良药吃食,无有缺失,皆被王海巧舌推却。无奈聂仕远本有旧疾在身,因平素习武健体,方才未得发作,今番却吃这箭伤激发,竟把本源旧疾尽数招来,过不数日,聂仕远便口吐黑血而亡,王海如丧考妣一般,连哭数日,期间方貌亦派亲信飞熊大将军徐方、飞山大将军甄诚二人前往王海家中吊唁,王海也是违心迎合,假意交好,竟和此二人称兄道弟,往常交际皆是密集,方貌见此,也是常让徐甄二人摆酒宴请王海,假借接丧之名,挨机笼络王海,量酒人一面筛酒,王海便不开口,且只顾吃酒,徐甄二人见此,便也不再多言,不题。
叶进听得王海诉说如此缘由,一面痛哭自家师父枉死,一面又恨方腊贼兵所为,却听得陆猛忽道:“既是如此,则我将军大事可成矣。”叶进道:“你为何如此说?”
陆猛道:“王将军既是和此二人交好,必可请此二人传话方貌,假意言其结义好友欲率部曲投诚归附,恳请于宅中相机大事,到时我等埋伏于此,必可成就大功。”
叶进听了,默然不语。王海却道:“师父已死,我心业已成灰,再不欲沾染世事,二位还是另请高明罢。”
陆猛再三劝慰道:“王大哥有此天造之遇,倘若任性拗他方貌,白白的送了性命,与国家也毫无益处,不如趁他派人笼络之时,我们便将计就计,投降了他,就中取事。或除得来方貌更妙,万一不能,就剪灭他几个羽翼,也胜于白白枉死于此,想来聂大师九泉之下亦当如此说。”
叶进听了也是暗自点头,道:“师弟,机不可失,当断则断!”
王海沉默半晌,终是咬牙道:“既是如此,师兄,陆兄弟,我且告你们一件大事!”
二人齐声道:“何事?”
王海道:“昨日徐方又来拉拢我时,曾言因方貌申文求方腊救援,方腊便命杭州贼兵处派遣了大都督石生为先锋,六大王方兴为副帅,率兵三万,不过数日,便可到苏州城下了。”
叶进、陆猛皆是大惊,叶进道:“此事甚是重要,陆将军,你速速趁夜回营去报童枢密,此处我先且和师弟部署。”
陆猛领令,连忙趁夜出城去了。
叶进眼见陆猛远走,便和王海自在宅中思量,正说间,却见门外又是一阵响动,叶进连忙躲入内房之中,王海自去开门,原是徐方、甄诚二人提着花红酒礼又来看望,徐方见得王海开门,连忙拱手道:“王海兄弟,三大王闻听尊师新丧,特着我们二人前来吊唁,此一点薄礼,不成敬意。”王海顺手接过,脸上难得堆笑道:“劳费二位哥哥心思了,快快请进。”
王海便把徐方、甄诚请入屋中,看茶落座,一阵寒暄之后,王海顺口道:“二位哥哥如此照料王海,实乃无以为报。”
徐方连忙道:“有甚报不报一说,聂师父之事实乃无妄之灾,哥哥我未能照顾周全,真个羞愧,那还堪兄弟回报。”
王海道:“哥哥虽是如此说,只是王海这心中属实有愧。前日所言归顺之话,兄弟想了一夜,思量着若无他法时,亦只有入伙一条路了,只是兄弟尚还在丁忧之时,不可妄动。”
甄诚听时,大喜道:“兄弟既是愿降时,便是好事,不拘于一时早晚。且待我二人回禀了三大王,定有重赏。”
王海听罢,登时,忽然心生一计,立时应道:“承蒙两位哥哥抬爱,兄弟感激不尽。只是兄弟也有一言,还请二位兄长听。”
徐方、甄诚本就因王海先前应允而欢喜不已,便同声说道:“兄弟但说无妨。”
王海道:“兄弟虽是暂不可入伙哥哥,却有一喜事报与哥哥。弟之好友叶进正于城外宋军营之中,闲时我二人常有书信往来,探知其麾下将佐皆心怀怨久矣,我又告知圣公宏德之愿,我这兄弟那一彪人果然动心,既是哥哥有心抬举,便允兄弟待来日师父百日之期过了,设宴于此相请三大王,教他并着那一众部署入城来此,共同把酒言欢,先行归附,到时也可为二位哥哥去三大王处邀功领赏了。”
徐方、甄诚听了大喜道:“兄弟如此明辨是非,待到丁忧之日过时,我们便自圣公处与你封侯拜将,不没师传。”
王海举杯道:“多谢二位哥哥了,在此以茶代酒,了定此事。”
三人又是喝了几杯,徐方、甄诚便是打道回府去了。
眼看二人远走,叶进连忙自屋中走出,定道:“师弟可是有计策了?”王海道:“师兄你也即刻返回军营,教童相先退了援兵,待时机到了,便带数十名心腹入城到我屋中埋伏。刀枪剑戟,柴房之中自有足数,无需带来,恐生变故。”
叶进听了,便自怀中取出一锭大银,道:“师弟也去买无数好酒好菜,再买数包蒙汗药来,掺入酒中,到时我等虚饮作态,待到这帮人晕厥之际,你我便合力在宅中灭杀他这些人等。”
王海道:“军营那头师兄也务必嘱托清明,务必逢时来攻,方可成此险计!”
叶进道:“师弟放心,此番定叫师父九泉之下含笑!”
二人各自准备,叶进便也趁着天色未明,摸出苏州,回至军营之中,便将与王海算计之策禀告童贯,童贯听时,心下大喜,便尽按叶进所言,分兵三营,各去准备。先前陆猛回禀之时,童贯已依李光裕之计,先教司马雄一员大将引兵往吴江县屯住,防备杭州援兵,只待消息,不在话下。
却说徐方、甄诚二人将王海愿降,引人奔投之事一一回报方貌,方貌闻听事济,不由大喜,便思量着早解苏州之围,便差下一个信使,往杭州去催促石生加紧来救苏州。那使者行了一日,行到归安县地方,远远望见石生行营,便径自打马而入,进帐便道:“苏州三大王将令,着尔等从速进军,以解苏州之围,限一日之内赶到。”石生大惊,慌道:“天使容言,我等三万人马,皆是步卒,更兼杈港水路众多,一日如何得到?还望天使还告三大王,略宽数日。”
使者道:“三大王将令如此,谁敢多言,若不到时,军法自有论处。”
石生正待再言时,一旁方兴忽然喝道:“你这厮如此推三阻四,究竟意欲何为?”
石生急道:“六大王且慢动怒,那苏州亦是我之乡党,我如何不想早些解得此围,实非有心推阻,当真是难行也!”
不想方兴听时,大怒道:“量你这厮不过苏州一个落第腐儒,不是我家兄长赏拔你时,现还不知要在何处扒饭吃。今日却还如此不知恩,莫非有反心不成?”
石生见他如此轻慢,一时也是无明火起,亦大怒道:“方兴,你这厮不过仗着皇弟的位分,平日我敬你几分,倒与了你脸色了?量你这厮文武皆疏,有何能耐,却只顾欺人,我今偏反了怎地?”
方兴正待再骂,石生背后早闪出一个女子,抽刀便逼住了方兴,此人正是石生之女,小字菊英,自幼随石生习文练武,颇有才干,后随父一同参加方腊义军,被编入杭州女营中,乃是该处一个响当当的人物。
言归正传,当下石菊英拔刀逼着方兴,方兴却要言语时,帐中诸将尽都拔出刀来,先拿下了使者,为首者正是杭州副都督夏霸元。方兴见是如此,早吓得魂不附体,慌道:“石将军,小人一时失言,多有冒犯,万望莫要见怪。”石生哈哈大笑道:“你这厮好生了得,却才那威风何处去了?”
言讫将手一挥道:“把这两个与我带下去,好生看管起来。”
左右便押着两个出帐去了。石菊英道:“爹爹,而今却是怎地好?”
石生思虑半晌,忽地一咬牙道:“全军西行,往池州、江州进发,另开新天去。”
石菊英一听此言,登时大惊,慌忙跪下道:“爹爹万万不可,我等蒙圣公之恩,才有今日,而今走了,岂非不忠不义?今日只是方兴寻事,爹爹却要负恩出走。女儿自幼承蒙爹爹教诲,颇知忠义二字,今日爹爹如此,女儿实是不解。”
石生怒道:“恩恩恩,我这数月来受方家这数个鸟厮的气还少么?他方腊只信亲族,视我等后来之人如草芥,只顾猜忌自保,岂有圣主之相?眼下宋廷大兵压境,江南早晚不保,若不另辟新地,一味苦守,日后只恐你我父女皆免不了刑台吃剐之命!”
石菊英泣道:“虽然方貌方兴不仁不义,然苏州乃爹爹乡党。苏州城诸将,皆是爹爹乡中故友,今日弃袍泽不顾,岂不失了人心,万望爹爹三思。”
原来这石生本是苏州一个经学修士,却好使枪弄棒,尤其善使一对金锤,人都唤他一个诨名,叫作“金头将军”,因自家仕途不顺,便索性归隐田园。自方腊起事后,便也择机也拉了些乡邻前往投奔,虽是深得方腊赏识,殊不知方腊却颇为忌他势力,便教他做杭州大都督,其部众仍任留苏州部署,委派三大王方貌总管。当下石生见自家女儿说的这般恳切,一时也在肚中思量起来。大将夏霸元从旁听完,亦是劝道:“想我等止得三万将士,若孤军而行,日后恐有不利。”
石生思虑良久,便道:“且在此屯住,待我与将士申明利害,共上书与圣公陈明此事,再作计较。”
石菊英、夏霸元点头称是。当下石生出帐,召令全军,申明此事。众军都道愿听石将军令。石生便写了一道表,着心腹人往杭州送交方腊。
且说圣公方腊正在杭州行宫之中纵欲淫乐,忽然听得石生这个消息,当真是晴天霹雳,一时着急上火,慌教召方肥、汪公老佛前来商议对策。方肥道:“这厮竟敢如此无礼,实不可赦,理当诛灭。”汪公老佛急道:“不可,眼下苏州被宋军攻打正急。若生内争,空耗元气,恐将士离心,江南不保也。而今还当多予安抚,方是上策。”
方肥道:“这厮反迹已露,纵然今日平息,日后定然再反,如不除之,终是后患。”
方腊听到此时,便道:“二卿所言,皆是有理,而今可先抚之,待退了宋军,再召回除之。”
方肥道:“圣公明断!”
汪公老佛亦只得应了。当下方腊下了一诏,并着许多金银羊酒,差人赍了,往石生军中来。石生拜见受诏已毕。使者道:“石将军,圣公已赦尔罪过,更兼犒赏多般,万望你领了此情,放出六大王,勿负圣公恩情美意。”
石生沉吟片刻,忽地咬牙道:“左右与我拿下这厮!”
众人大惊,却也只得遵命,当下便缚了使者。石菊英慌忙道:“爹爹何故如此绝情?”
石生道:“英儿,爹爹随了这方腊数月,受了这多少鸟气,早已看穿其为人,前日不是你二人相劝时,我早拔寨西行矣!今日这诏,全不提我等委屈,只说圣公恩典,一味促我等归还。若似这般时,我等日后当永无宁日矣!倘或方氏记恨此事,则大祸不远也!”
石菊英见父亲去意已决。亦只得从了。当下石生便教提出方兴与先前方貌那使者,一发都斩于军前,将三颗首级祭过了“帅”字大旗,便拔寨起营,径向西去了。不题。
却说司马雄部下哨探,每每前来打探南军消息,这一日忽见南军拔寨而西,忙回报二将,二将亦是不解,便使人往报童贯,童贯忙召李光裕问计。李光裕笑道:“枢相莫急,数日前下官见杭州援兵不到,便先差那闻焕颜前往探听,昨日才有回报,言是那石生不满方贼专横,于路哗变。今日西行,想是另择他处去了。似此苏州再无援手,前日之计可行矣!”童贯听时,亦大喜道:“如此苏州城池尽于吾十指之上矣!”
当下便教三营兵马待听号令,又将叶进、陆猛召来,教二人自中军营中选了数十名精干之人,皆是推金山,倒玉柱,擎天盖地的好儿郎,分自怀中别着一把利刃,外边系着一圈酱色战袍,仍就昨日那般扮做骡马商贩,骗过城门,径自往王海家去了,正巧王海刚把酒宴摆好,酒碗酒缸之中各也下了狠药,无一有漏,必当万无一失。叶进又叫这一众心腹再三强调,严令训话,切记要机,不得有误。众人领令,只待时机,王海凡自教人去请方貌。果然才至晚间时分,城里一阵喧闹,百姓家家关门闭户,过不多时,就见徐方、甄诚便是来此叩门,叫声道:“王海兄弟,我等来也。”
王海听了,连忙叫叶进、陆猛等人坐于屋中,自家出屋开门,当先二人自是徐方、甄诚,身后跟着二人,王海做礼道:“二位哥哥,快快进屋去坐,愚弟那一众兄弟早在屋中等待众位哥哥多时了。”
徐方、甄诚连忙带着身后之人随王海进入屋中,王海便把叶进、陆猛等人一一介绍,徐方、甄诚见这王海如此诚然,心中自是不疑有他,便也起身朝着王海等人引介。徐方先指着左侧那位青衣素服的翩翩公子道:“这位乃是御弟三大王方貌。”
又见右边一个,头戴撮尖干红四面巾,鬓边插一枝秋海棠,赤着上半截身子,露出一身乃肐瘩虬筋,系一条销金包皮肚红塔膊,着一双对掩云跟牛皮靴,甄诚指着道:“这位将军姓骆,单名一个雄字,乃是圣公结义旧友,自起兵之际便誓死跟随,曾凭一身气力,单手举起牙门旗,响震三军。又因其枪法出众,劳苦功高,任了苏州大都督一职。今日得了二位贤弟归附,骆都督亦乘此雅兴,同来饮酒。”
王海三个听了,心下暗喜,便一一做礼问候,徐方等人又是还礼,一发都至屋中坐了。徐方、甄诚起身把盏道:“今日既是天公作美,便且请众位兄弟从此一心归从圣公,无有二三,共成大事!”
王海、叶进、陆猛等人亦是举杯豪饮,一杯刚是下肚,说时迟,那时快,就见王海、叶进、陆猛三人大喝一声,“倒了!”
徐方、甄诚等人大惊,只觉脑海之中一阵天旋地转,双眼模糊如雾霾,登时三三两两晕厥在地,众人大喜,王海迈步闪出宅中,打开院门,果见几发炮弹轰入皆道,百姓家家失散流离,各奔街头,那头叶进、陆猛连忙带着随从自怀中突出尖刀,先捅杀了方貌,取下首级。待要去杀骆雄时,却见得那骆雄猛自地上翻身而起,仅用双臂上前一探,拽过两名军士,卷在肋下,用力一夹,立时七窍流血,倒地毙命,众人皆惊。原来这骆雄性不喜饮酒,方才是因盛情难却,加之徐方、甄诚等人先前所言,无有戒心,故而不住口的饮了一碗。未曾满饮,方留余地。故而骆雄只觉头昏,尚时不得倒地。霎时便去腰间拔出刀来,一阵乱剁。众人都怕,那敢上前。王海奋勇当先,撞入怀里,一剑刺去,直奔骆雄心窝之处。骆雄抬臂一刀,当即架住,骆雄厉声喝道:“尔等缘何背信弃义,残害友人!”
叶进、陆猛二人也是拔剑上前,那一众随从自是杀出门外,助大军攻城,屋中空留四人缠斗。
王海厉声喝道:“背君禽兽,僭越称尊者,忠于何在?义于何在?何有背弃一说?”骆雄猛咬钢牙,怒目圆睁,叶进也是把剑逼住右侧,喝道:“骆都督,方贼无道,不恤下人。看你一身勇武,身死此处也是枉然,劝你速速迷途知返,方为明明之道。”
骆雄大吼道:“我纵然在圣公处受了十分的委屈,也绝不降那无道昏君。尔等且吃我一刀!”
骆雄一人敌住三员勇将,自身虽因那蒙汗药所造的力气虽乏,尚还能勉力招架。陆猛见这骆雄如狂獒一般骁猛,自是寻不得破处,暗想道:“这厮如此利害,如何下手?”
忽然心生一计,便把手中长剑一晃,闪过一招,一下退走。王海、叶进趁势上前,各自分门盘住骆雄左右两路。骆雄眼见身前少了一个对头,索性奋身鏖战王海、叶进二人,不防忽然肩头一痛,原是一把小刀正中其左肩。骆雄大叫一声,手中腰刀仍是紧握当中,一刀荡开左路,王海便乘势旋转一剑,卷过骆雄后三路。骆雄急转过身,一刀招架王海。不想叶进早是一剑刺向左胁下侧。骆雄急闪不迭,只得夹臂去挡,早吃那一剑划伤腰侧,鲜血直流。骆雄忍住疼痛,铁臂发力,用力一撇,叶进那柄长剑竟是直接断裂,空有一半尚在手中。陆猛见状,连忙丢了兵器,空手上前,绕至身后,一下叉住骆雄后颈,猛然用力,意图把骆雄掀倒在地。不防骆雄一下战开王海,亦是扔了腰刀,挺身不倒,两手向后用力抓着陆猛发髻,一下过肩摔出,宛若项王举鼎一般砸来,正中叶进身躯,二人立时皆是晕厥在地。王海见了大惊,骆雄抬腿一踢,早把王海摔在院中,吃个七荤八素。骆雄七窍冒红,一手举着腰刀,缓缓走出,看看门外官兵四处杀人,百姓尸身壅满道口,又回首看那宅中三人,一下用力,抬手指着王海厉声喝道:“你这厮不辨忠邪,执意造孽,我今日不杀你,日后自有天道降你身!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好自为之!”
说罢自地上拾了一杆长枪,大吼一声,将个迎面杀来的官军骑卒一下刺在马下,就骑了这马,径杀出城去。不想一旁乌鹊桥下又转出周昂、王禀二位大将,王禀烈马当先,手起一剑,斩断了马脚。骆雄猝不及防,一下颠倒在地,不及起身,早被周昂赶上一斧砍成两段。二人提着首级入城径来府衙之中参见童贯请功。
再说王海眼见叶进、陆猛二人气息虽弱,却是未有大碍,王海便搭起二人双臂,缓步走出门外,寻着童贯亲军,交与看护,自家再度持剑杀出,追寻贼兵。徐方、甄诚药劲尚未过,已吃官兵缚了。那头官兵早是杀穿四门,一齐大呼杀敌,逢人便砍,遇财便掠。城中贼兵百姓无所遁形,皆遭祸害。昌盛欲逃出东门,被杨惟忠赶上,脑后一刀,劈于马下,邬福躲在饮马桥下,被赵明、赵许搜出,先枭了首级。郭世广奔至南门,正遇杨日手握两杆标枪,见状郭世广逃来在此,便迎面标了一枪,郭世广早已瞧见,便猛拽马缰,用力一提,那标枪恰好扎着左边马眼上,那马儿悲鸣一声,猛地立起。郭世广连忙跳下战马,捻起豹头枪就地便来刺杨日。一个陆上逞凶,一个马下搏命。又斗了三十来合,正斗到涧深里,郭世广抬手一枪往杨日腰肋搠来,杨日也是顺送一枪往郭世广前胸而去。两人各把身躯一闪,手上兵器皆从腋下闪过,郭世广、杨日一齐用力,相互夹紧,挟住腰胯,用力相挣。不想郭世广脚底一滑,一脚塌下护城河中去了,那头杨日挣脱不开,亦被连人带马拉进河中,郭世广眼看无有生还之机,索性殊死一枪扎进杨日左肋,杨日一下吃痛,也是咬牙一枪攮进郭世广心窝之中,血染八方,各自相伤,都死在这护城河中了。事后杨月引军草草赶到,只在河中寻得自家哥子残缺一具尸首,不由大哭一场。贼兵之中止得刘赟、张威二人,拼死杀退于灵、谭昌,奔出城去,径向杭州去了。此时童枢密早已进城中王府坐下,言令诸将各自去城里搜杀南军,尽皆捉获。八飞将中止走了刘赟、张威两个,生擒得徐方、甄诚,其余尽数在此伏诛。有诗为证: 神器从来不可干,僭王称号讵能安。 天兵立马诛方貌,留与佞臣做样看。 当下童贯便教押上徐方、甄诚来,两人皆是叩头不已,口称愿降。童贯怒喝道:“尔等贼子,犯上作乱,又无戴罪立功之举,实属罪无可赦。今日势孤而降,如何可信?”一旁李光裕亦怒道:“似此无忠无义之禽兽,留之何用?速推出斩首!”
须臾,两颗人头已在此了,童贯教挂于营门号令。
且说徐方、甄诚既被斩首号令,李光裕对童贯道:“贼兵见我军方克了苏州,定来突袭,这几日当提防贼兵入城。”童贯道:“那石生已引兵西去,岂会再有贼兵来耶?”
李光裕道:“虽是如此,然统兵于外,还当小心为上。”
童贯只得传下号令。又差赵燕谋、吕永泰、马公直、黄迪等数员将佐引领军马,去助司马雄。然心下仍是不以为意。
是夜二更,这吴江县城外四五十里忽地奔出一队军马,直取官军营寨。为首一员勇将,双眉似剑,怒目如火,两颊须毛直挺,手持两把金蘸斧,却不是别人,正是那夏霸元。原来那日石生西行,夏霸元暗想本部只得三万步卒,如何敌得宋廷江南西路十数万守军,便暗忖回还方腊处,却又恐方腊降罪,于是决计自来救苏州城,好将功折罪。当夜便引了本部人马,离了石生军中,径奔苏州来。这夏霸元至寨门前,见无灯火,遂令军士呐喊而入。那司马雄全无防备,只在寨中饮酒,当下听闻寨门大乱,急急忙忙披挂了,上马来敌。司马雄手持大刀,邀着夏霸元便来大斗。未有二十个回合,司马雄渐渐不敌。夏霸元就势一斧,斜劈掉司马雄半个马头,再欲复上一斧结果他性命时,却不知暗地里自那处射来一支羽箭,一下直往夏霸元脑门射去,夏霸元侧身躲过,生恐司马雄逃脱,不待一下喘息,连忙把马一拨,顺送一斧,趁势结果了司马雄性命。 夏霸元刚是俯身提起首级,却猛然听得后寨一阵发喊,原是童贯所发救兵到了,大众官兵一时都抢将入来。夏霸元连忙上马厮杀,两下混战了半夜,这夏霸元虽是利害,却当不得官军人多势众,只欲夺路而回。左侧又转出鄜延路兵马总管黄迪,手持大刀;右手也转出秦凤路兵马总管马公直,轮动双锤,一齐来战。夏霸元挥舞双斧,架住二将。交手二十余合,夏霸元越战越勇。背后又撞出禁军四营里的第一把好手吕永泰,三将齐力当住夏霸元。夏霸元急舞双斧挡时,早拽不动。原来金蘸斧、画戟均被黄迪大刀压住,动弹不得。说时迟,那时快,夏霸元霍地跳下马,撇了斧,一拳冲黄迪撞去。黄迪急闪,把手一松,吃夏霸元就间隙里夺过那口刀,刺斜里砍去,正把马公直手腕齐齐砍断。夏霸元双眼愈发喷红,犹若疯魔,早把官军中许多惯战的军卒都吓怕了。那边军中吕永泰早已抽出画戟,云飞抡动。夏霸元欲避已是不及,被一戟刺个正着。当时双眼圆睁,喷血数升,气绝身亡。待到天明,童贯闻听南军劫寨,慌教刘延庆前来点军。刘延庆见虽是杀了主将夏霸元,却折了司马雄这个爱将,更兼伤了马公直等人,懊恼不已。 童贯既取了苏州,便复统大军,进取秀州。昆山、华亭两县守军,闻听方貌已死,皆弃城逃往秀州去了。童贯遂移驻华亭县,商议取秀州之策。李光裕献计道:“自这华亭县往秀州,有一九龙山,乃是一处险地,大军难过,贼人定以我等不从此过,只把兵马摆在城北,防备吴江县兵马。今若出一支奇兵,暗渡九龙山,绕至秀州城后,定令贼人丧胆。”童贯拍掌道:“此计大妙!”
当下就命刘光世、刘光国、刘光远、刘光媛、赵谭、刘镇、杨可世、闻焕颜、于灵、谭昌、王渊、韩世忠十二员将佐,率领五千兵马绕九龙山,翻山越岭,绕至秀州城后,前后夹攻,一举拿下。李光裕又道:“苏州已破,则江阴、太仓、嘉定、常熟、昆山几处海岛小县便唾手可得,只需一员水上战将带人收复即可。”
童贯称是,便命刘梦龙领三千水兵驾舟顺水收复几县,直至杭州会合。
且说这十二员将佐领了军令,以刘光世为先锋统帅,赵谭为副统帅,领了人马,各带飞爪攀索等物,出营奔九龙山而去了,这九龙山乃秀州上古天然壁垒,保障之险,山中唯有西侧峰绵上尚存先秦之时所凿修的山野僻路可行,故而秀州贼兵只在城中部署,并未在此九龙山上驻防,大军来此,夜色已至,众军士便一半取出火把点亮照明,余下人手皆是取出鹰爪勾、飞索,爬山绳等物。赵谭带着十来名精壮兵士先行攀援上去。正爬到岩壁崎岖之处,悬崖险峻之中,那十来人只顾爬上去,手脚都不闲,却把搭膊拴住佩刀,拖在背后,刮得壁上竹藤乱响。好至上到顶端寻着小路,方才摇绳为号,招呼众兵士共同上山,这山路又极其难行,兵士大多只得一手抓着山壁葛藤,一手摸黑慢行,万籁俱寂,四周只有蚊虫鸣叫,飕飕訇訇。不少兵士却是再度举起火把来照明驱虫,刘光媛见了,连忙喝止道:“你们快将手中火把熄了。”刘光远道:“妹妹,这山路崎岖难行,且四周又是飞虫无数,为何不让儿郎们点起火把,也方照明。”
刘光媛道:“哥哥你是呆了么,夜里昏暗无比,倘若点亮火把,岂不着秀州贼兵觉察。”
刘光远道:“妹子此话虽有道理,然这山路崎岖难行,便是白天行走都尚要维艰而行,眼下夜色已至,不让众儿郎举火照明,我们如何前行。”
刘光媛默不作声,只让这一千名小喽啰按一字长蛇排开,列成一队,刘光媛、赵谭在前方领路,后继兵士一个紧接一个前行,由刘光世在后方督军,其余众将各自夹插长龙之内,维序阵型。茫茫夜里,只见这一片黑暗中,个个如履平地,脚下生风,赵谭与那一众随从取出自家随身砍刀,一路上披荆斩棘,这五千多人就随着刘光媛、赵谭一直前行,直至一块巨石之前方才停下步伐,身后兵士见状亦是止住脚步。
刘光媛摸黑走上前,在那巨石之外一阵摸索,道:“好极了,正是此处!”赵谭道:“敢问刘姑娘,怎的一说。”
刘光媛道:“光媛来此之前尝问本地耆老,知晓此地有条高深瀑布,待到月色高升顶上,这瀑布左右两侧的水中石壁到了五更时候,经月光一照便会大放光明,闪耀刺眼,若是能从此处下去,再穿过条山野弯路,便可到达这九龙山主峰陈山顶上,度过此处,则秀州城池便能为我等所占据了。”
正说间,月光已下,两侧石壁熠熠生光,赵谭爬上那巨石顶端,看了一看,果是如刘光媛所说那般,半晌却是摇头道:“刘姑娘,此处高渊极其难下,我看众儿郎即便有十足水性,也难下此深渊,我却有一计较在此。”
刘光媛道:“将军且说来听听。”
赵谭道:“这乃极险之事,不可徒废儿郎性命,便让人先下去一遭,试探凶险为妙。”
刘光媛点头道:“这等事由,且交与闻妹妹罢。她是探道涉险的积年,必可成事。”
赵谭便叫几名亲信随从扯来了数条树藤,一齐拧成一根粗绳,拴在闻焕颜腰上。闻焕颜站在瀑布之顶,将腰刀取出挂至胸前绑紧,一跃而下,不料那树藤十分光滑,负责拉扯的那几个兵士猝不及防,直接让树藤一顺而下,刘光媛大惊失色,根本招呼不及,说时迟,那时快,就见这暗地里连忙飞扑出个人来,一下迈步上前,只凭一己之力狠命拽住树藤,平稳放下,化险为夷。刘光媛借着月光方才看清那人面庞,正是小将韩世忠。
当下二人无有多话,只听得扑通一声,刘光媛喝令众兵士紧闭呼吸。寂静之地,寥寥无声,又迟迟不见闻焕颜呼唤,众人心里万分焦急,过了半晌,终于见得韩世忠手中树藤另一头在被人很命拽,刘光媛大喜道:“成了!”韩世忠也连忙叫左右兵士捧来大捆树藤,拴成粗绳大小,放下瀑布,过不多时,就见得这些树藤另一头皆被牢牢拴紧,二人便叫兵士一一沿树藤缓缓划下,待到大军皆已下得瀑布之下,各自抖去身上水珠,未多客套话语,赵谭急问刘光媛道:“刘姑娘,眼下这瀑布已被我等拿下,下步应该怎般来说?”
刘光媛自身上布囊之中取出一张黄油皮布,看查一番,天已泛白,无需火把相助,大军自在平地上安营扎寨。
刘光媛道:“按此图看时,此处有一条盘蛇道,可进通至九龙山腹地。但一路乱峰怪石,上无蛙步可容;叠莽丛棒,下无只身可过。秀州贼兵必不能守,而我军亦不能入。我曾将此地情形,问过所俘贼兵,据他们供称:一过盘蛇道上至九龙山谷顶一无守兵,惟有内面北口,却有一支散兵游勇在屯守,想来无害。众口一词,谅必不错。我想此路既不可入,何必内守?现在他既内守,必有可攻之道,不过攻法极难,然大丈夫为其难者。”说到此际,刘光远早是眉飞目舞,立起身来道:“妹妹何不早说,待我带人去探看一遭,再定计议。”
刘光世道:“你去最好。”
刘光远奉了将令,带了十几个伴当、各色登山行头,一路小心穿出盘蛇道,到了那九龙山上去。在山脚下阅视一转,果然那九龙山峻峰峭壁,怪石嵯峨,无路可登。刘光远看了半晌,但见半壁已上枯松倒挂,藤萝纠蔓而已。刘光远忽吩咐取一把钩镰枪来,左右伴当献上钩镰枪,又吩咐取条长绳系在枪底。刘光远便把那枪再向半壁里直标上去。只见那支枪直往天上冲有四十余丈,枪钩恰好搭在一株枯松根上。众人无不称奇。刘光远便叫伴当内一个身躯轻小的,缘绳先上。那个伴当上了半壁,便将那枪钩拔出了松根。下面众人便将一条巨绠系在绳端,那半壁上的伴当便收上这根巨绠,把那巨绠紧紧的吊在松树上。刘光远便同众人一齐缘绠而上。上了半壁,或缘藤,或系绳,顷刻到了山顶。往下一看,竟有一凹平地可下,再行数里,就可直通秀州侧门,刘光远一见道:“呸!我道这是甚么奇险,你们不看这一片绿茸茸芳草地,便是有二三千军马顺势下冲,也不见得挨挤,怎么说跬步不容?可笑这班贼人,久居秀州,也未曾探到此处缺陷。”
便命众人向前再寻下山的路,只见暮色苍苍,浓霭已起。众伴当皆是禀称:“天色已晚,昏暗难辨,不如明日再来。”
刘光远道:“言之有理。”
便与众人转来,重复缘绠下山,径到大营来,将这番情形,禀报众人。
次日黎明,刘光世教刘光远仍去探看九龙山他处下山之路,以行保险之策。只见刘光国躬身道:“兄弟姊妹几日下来已是劳苦,这番何不委小弟前去?”刘光世道:“也可。”
便命刘光国前去。刘光国领了十数名伴当,按昨日刘光远所行之线,直到天目山前,缘绠而上,到了山顶,便四边寻觅下山之路。望下去尽是悬崖陡壁,无路可下,又无些毫树根可坠绳索。刘光国转辗寻觅,数内伴当寻着一个洞口,便道:“这洞不知通不通下面的。”
刘光国看时,只见一座危崖,下放着四五顶桌面大小的一个大洞,里面黑沉沉,其深无底。刘光国道:“休管他通不通下面,且寻将下去。”
众人依命,敲火秉炬而入。里面曲曲折折,转了好几个弯道,忽然一派亮光透入,众人叫声惭愧,果然是通下面的。刘光国一看,却又是悬崖陡壁。众人道:“无路可下怎好?”
刘光国细看道:“这兀的不是一条石梁!”
便命众人系了一条巨索,刘光国与众人缘绠而下。到了平地地,刘光国定晴细看,眼前竟是一大洞口,洞外便是一片竹林绿荫,数条溪水直通秀州门户,大军若从此杀出,真乃奇兵天降。
刘光国将所见情形看得十分仔细,便与众人缘绠而上,转落山头,直回大营,报知刘光世。刘光世大喜道:“此事成矣。”旦日,众人都带了腰刀,按着前路,爬将上去。须臾便到得那洞口,刘光世便教刘镇、杨可世为先锋,各带一千人马,先杀奔秀州城去,当下众军一发都呐喊起来,径奔秀州城下。
却说这秀州城上守将卫忠、段恺正在城上议事,忽然听得如此喧闹,把门军士皆报说宋军已杀到城外。二人听时,不由惊得魂飞天外,慌传令去府上报知大都督燕横,问询对策。这一下,有分教: 兵临城下,惊惧诸葛鼠尾。 纳首拜降,保佑一城安康。 正是:外患方兴,内忧复发,好似雪上加霜;人谋已竭,天意难回,真是水中捉月。毕竟不知这燕横等人怎地抗敌?且听下回分解。 此一回内,折了十员南军将佐: 苟正、方兴、方貌、骆雄、昌盛、邬福、郭世广、徐方、甄诚、夏霸元 折了四员官军将佐: 唐午峰、周铁园、杨日、司马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