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中旬的明月总是比其他任何时候都圆润一些,就如同少妇的胸脯也比少女圆润一般,都成了这世上永恒不变的真理。蜀州城里城外遍布的朴树,都被初秋的风吹皱了眉头,像极了迟暮美人的脸,虽然满面的皱褶让人觉得稍有遗憾,却依旧让人着迷,同样遍布的榆树却如同含羞的少女微熏的脸颊。刘老汉在蜀州城西五百里的寒鸣山下经营着一家酒铺,寒鸣山地处西南,人迹罕至。刘老汉原本不姓刘,至于姓什么,早已经没人记得。二十年前的一个月夜,刘老汉倒在这家酒铺门前,当他再次睁开眼,却只见到一个身怀六甲的妇人,那妇人虽已经四十有余,却也是风韵犹存。不几日,那妇人人便产下一子,自己却难产而死,刘老汉对于世间本没了留恋,便留在寒鸣山下将那妇人产下的孩子养大,取名刘雁长。在这偏僻的寒鸣山下小酒铺,今日里不知怎地来了许多人,看衣着打扮都是些有身份有地位的人,他们中的大多数或是腰间别剑,或是身后负剑,看上去不是江湖豪客就是富家弟子。当夜幕笼罩着群山,只有一点灯火在山间摇曳,平日里安静的小酒铺今日却吵闹声久久不绝。刘老汉今日生意大火,心中十分得意,这些客人豪气得很,即便是那些席地而坐连半条凳子都没抢到的人,也会爽快的给他不错的酒钱。吵闹了半夜,店里的客人们也安静下来,有房间的回房间,没房间的也都找个角落打起坐来,这些人大多数都是常在江湖中走动的,露宿荒野都是常有的事,也就不在意了。窗外的月光如同银瀑一般洒下,只剩下两颗牙的刘老汉终于有了闲暇的时间,一天的忙碌让这位老人实在受不了,可是为了挣棺材本,他连自己的房间也给了客人,而他自己只能到门口的那课老朴树下休息片刻,用他的话来说即便是“老年人的瞌睡少,一晚上不睡也算不得什么”。只是话虽这么说,刘老汉还是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好在蜀地的八月虽然偶有西风,却也并不太凉。当清晨的鸡鸣声响起,他才醒过来,却发现老朴树的另一侧躺着一个身着麻布衣服的少年,应该是是后半夜来的。看看天色,刘老汉也顾不得其他,赶紧进了屋子,却发现店里的伙计已经在安排客人的饭菜,这才放下心来。原本刘老汉这些年来都是自己独自经营着这间酒铺,就算偶有忙碌的时候,也仅仅是让刘雁长打打下手,毕竟这寒鸣山下一年也来不了多少人。不过最近几年,刘雁长不愿再呆在这寒鸣山下,便外出闯荡,挣了不少钱。倒也算他有些孝心,给这不愿随他离开的刘老汉从不远处的镇子里请了个伙计,虽说是伙计,不过却主要是照顾刘老汉。这偏远山脚下的小酒铺从来没有这般热闹过,当第一缕阳光才透过山的缝隙照下的时候,已经开始吵闹不休,像是在讨论什么大事。安排好了店里的客人,刘老汉才想起门外的老树下还躺着一位少年,正要出门,却见那少年已经站在门口。初一看,那少年穿得破破烂烂,身后还背着一根用破布条裹着的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像极了街边巷角里的乞讨儿,再一看,却见那少年,眉如剑,眸如雪,性讷寡言,周身有着一种莫名的气韵,明明只是只是少年,却如同一颗矗立山巅峰的老树。在那少年的眼中,即便是刘老汉这个阅历丰富的老人,也难看出点什么来,他的眼神是那般的波澜不惊。那少年不知何时用一个雕花的老旧水壶打了一壶水,坐在门口,也不管里面的人怎么看他,自顾自地从怀里拿出一块肉干吃起来。那肉干不知是什么肉制成,像牛肉,却有比牛肉多了一种清香之气,那清香之气顿时便吸引不少人的注意,若不是江湖中人最在乎面子,说不得有人会出手抢夺。少年只管一口一口往嘴里送,不快,也不慢,像掉了牙齿的老人,又像没有力气的稚子。这时,门外又走来一人,那人以剑作拐,头戴一顶快要散掉的斗篷,脸上有一块七八寸的伤疤,一双三角眼从斗篷下透出光来。他一瘸一拐的走到门口招呼伙计过去,要了一壶酒,又要了一些肉,两个菜。然后一屁股坐在一张桌子前,那桌子原先坐着两个人,见他坐下,正要发火,却在瞧见他的眼睛后选择了沉默。这正是:世上好人千般磨,世上恶人无人惹。虽是荒野小店,但那店小二在刘老汉常年的苦口婆心之下手脚倒也利索,只一会便将酒、菜端了上来。那店小二但也是个有眼力的人,一眼便看出眼前这人不是善主,先前也不敢去看,这会见那人专心吃酒吃菜,便起了一探庐山真面目的想法,只是这想法才出现在他脑海中,就感觉到一双眸子在盯着自己。店小二心中念了三句道祖法号,最终还是鼓起勇气看了一眼那人的眼睛,只是这一眼让他如坠冰窟,明明还是有些炎热的八月,他却已经手脚冰凉,吓得他一头跑进后堂,若不是刘老汉催促他收拾客人用过的碗筷,他绝不会再次走出那安身之所。时间在山脚下的小酒铺里流去,正如山间!那潺潺的溪水一般。酒铺里的人也在吃过早饭后开始热闹起来。只见一人走到中间位置,向着人群拱了拱手,道:“在下王六,蜀州人称赌鬼六就是在下。想必今日诸位相聚于此,都是为了去剑阁一睹那位的风采。在下既然叫做赌鬼六,今日便想与诸位赌上一赌”。说完不知是谁在人群中发声“这剑阁之战虽然还未开始,但是那位的风采,绝世无双,天下间谁人可敌,那剑痴虽也不同凡响,但也必然不是对手,阁下要怎么个赌法”。那赌鬼六又道:“兄台莫急,且听我为诸位细细道来。”
“话说这江湖中昔日有名满天下的五大剑道高手,分别是剑神祖玄奇,剑仙李观澜,剑痴月照离,风流剑客叶弦歌,以及梨花剑客赵香炉。而今剑神身死,风流剑客不知所终,便只剩下三位了,江湖上又称最强,最痴,最美三最剑。而剑阁之战,正是三大剑客之一剑痴月照离不远万里挑战剑仙李观澜,这剑道巅峰一战想必在坐的各位既然来了,都是清楚的。那李观澜位居临仙榜第一,号称最有望证得剑道的剑道大能,天下间必是无人可敌。想必排名第十一的剑痴也不会是他的对手。但据在下所知,那剑仙从不杀人,只是败者需留下其配剑,因此我今日就就压与诸位赌剑痴上了剑阁能否带回自己的配剑。”
“你说那剑仙不杀人他便不杀人?,谁人不知二十年前他杀去天策府,杀得那天策大帝都化道,杀得天策王朝四分五裂,那轩辕家再不能统御九州”不知是谁在人群中说道,只是那人似乎有意隐藏自己,让人不知声音来处。“那件事太过蹊跷,关系的人太过复杂,不是我们这些江湖中的小人物该知道的,你们若是知道了,怕是不能或许走出这寒鸣山,还是不知道的好,诸位还是下注吧!”
那先前还高声吆喝的赌鬼六却低声地回应道,似乎在害怕着什么。人群中又有一人问道:“不知道到怎么个赔率”赌鬼六道:“嘿嘿,对了,这才是诸位该问的话,今日我们不赌胜败,只赌剑痴能不能带走他的剑。押大则是剑痴能带走配剑,一赔十,反之就是一赔一”。“若是我们全都押大,而那剑痴又恰好带走了他的配剑,那你还有钱赔嘛?”
“这个诸位放心,我赌鬼六别的没有,钱有的是,那蜀州城里的四五家家赌坊,七八家家酒楼都是我的,就怕诸位赢不去,而且我身后可是大刀门家。”
“我若是押剑痴胜可行?”
一道声音在人群中惊起,众人你看我我看你,在人群中寻了许久,这才发现说话的正是那杵着长剑的人。“也不是不行,只是阁下当真要押?剑痴胜?”
那赌鬼六显然有些不信有人会押必输的注,他本也不愿设这必输的赌局,只是他身后那位主子想借此机会拉拢人才而已。他听见有人要押剑痴胜,只当是有人在拿他取乐,若不是这人看起来有些厉害,恐怕早就被他一刀结果了性命。“自然要押,怎么?莫非是不敢接?”
那人将杯中的酒喝了一口,问道。“阁下用什么做押?”
“我这颗头颅”“我要阁下的头颅作甚”“那就押你的头?”
“阁下故意找事?”
“是又如何”这时,众人都已经发现这事的不同寻常,纷纷不再言语。“阁下,我可是在为大刀门做事,你这般挑衅可曾想过后果?”
赌鬼六见这人来者不善,便扯出大刀门这面大旗来。在他看来,在,为敌,只是他却没想到自己这次却是错了。“原来是韩东君那个阴阳人的的手下,怪不得一样讨人厌。”
“你是谁,竟敢辱骂我大刀门门主”赌鬼六见这人敢如此说出韩东君的名字,甚至还当众骂他,便知这人定不简单,只是心中虽已动摇,面上却依旧强硬。刘老头见两人都动了肝火,似乎看出了什么,急忙上去打圆场:“大家都是来看别人打架的,何必在这里伤了和气,这赌局不开也罢,不开也罢。”
赌鬼六碍于眼前这人的实力,又有掌柜的给了个台阶,就顺势而下不再言及押注之事。那杵着拐剑的人却是看了一眼刘老汉,总觉得这人有些熟悉。……酒铺里的吵闹声一直到了响午才随着人群的离去而渐渐平息,到最后只剩下那以剑为拐的剑客和那身着麻衣的少年乞丐了。阳光透过老朴树稀疏的叶子落在地上,那中年剑客在喝酒吃肉,那少年剑客在喝茶吃肉。又过了一会,那剑客招呼伙计过来,给了一大锭银子,结了酒钱肉钱,又吩咐伙计去准备好热水,说是要沐浴更衣。伙计虽然很好奇这人看上去也不像讲究人为什么会在大白天的沐浴更衣,不过能拿到钱他也不在乎。约摸过了一个时辰,伙计便从房里出来说准备好了,那剑客又喝了一杯酒,便进房里去了。酒铺里终于安静了下来,刘老汉也终于闲了下来,他去厨房里端出一碟花生米,还拿了漆黑的酒壶,坐在酒铺的门槛上喝了一口然后吧唧着嘴,露出满意的笑容,如同夕阳一般的笑容。他回头看了一眼,见那麻衣少年正在盯着他看,指了指手中的酒壶问道:“喝一杯”。麻衣少年摇摇头,却仍旧盯着。刘老汉也不管这奇怪的少年,自顾自的继续喝着。或许是喝了些酒,又或许是这两天赚够了棺材本,刘老汉心情格外的好,店里的伙计也坐到门口的另一端,吃了几颗花生米,又喝了一口酒。几杯酒下肚,话也就多了起来,刘老汉开始说起自己年轻时候的事。大概是说他也曾经仗剑江湖,快意恩仇,却失去了最重要的东西,如今在这深山里开这酒铺,只想安度晚年。麻衣少年听他们说着故事,觉得酒貌似是个很好的东西,他也走到门槛边坐下,指了指刘老汉手中的酒壶,刘老汉会心一笑,伙计拿来酒杯到了一杯递给麻衣少年,他却没有接。道:“我没钱”刘老汉将酒塞到他手里,示意他喝,麻衣少年犹豫了一会,一口将酒灌进嘴里,却又突然剧烈咳嗽,酒却溅了刘老汉和伙计一身,惹得两人哈哈大笑。“第一次喝酒?”
刘老汉问道,麻衣少年点点头。顾承安点点头。刘老汉若有所思的说道:“年少不识酒滋味,待到他日愁满头,才道断肠好。少年郎,但愿你永远也不要觉得这东西好。”
说着刘老汉好似又回到了自己年轻仗剑天下的时候,仿佛这江湖还是他的江湖,只是他的身形已经不再笔直。“你知道什么是江湖吗?”那少年问道。“江湖啊!谁知道是个什么东西,也许是生离死别、也许是爱恨情仇、也许是王权富贵、也许什么也不是,或许不同的人有不同的江湖吧!”
刘老汉一边说一边向屋里走去,不多时拿出来一把锈剑。“掌柜的又要磨你的剑了,你那剑都磨了好几年了,每天到了午时都要磨,怎么还有锈迹。”
店小二见他拿出那锈剑来问道,自从他来到这里,就每天看见那个老家伙拿出他那把剑来磨,只是磨来磨去都许多年了,还是一把锈剑。“我老头子当年带着它走江湖,那是十步一杀人,千里不留行。”
刘老汉走到一旁的溪水旁往那磨刀石上洒下水一捧水,开始磨起剑来。听他这样说,那伙计却只当他又开始吹牛了,这几年来,这样的话他每天都听到。一旁那少年郎见状也来了兴趣,朝着刘老汉看了看,也没看出什么来,放下手中的酒杯,向老人道谢后便朝着山上走去,边走边说道“生锈的不是剑,而是阁下的道心。”
“你要去哪里?”
“我去看看这江湖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