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
“是今日来的客人。”
扫地的人恍然大悟,“原来是大人啊,快快快请进。”
他往前带路,还时不时的回头,“大人要是再不来,我都要回家了,魏先生是守时和守信的人,现在还在书院里面,我现在就带大人过去。”
跟着他走的路,曲长欢便顺着这个廊道一直往上走,她没说话,很快这条道便走到了头。
这脚尖刚踏进属于院落的范围之内。
“来了。”
他背对着,手臂却在上下移动。
扫地先生此刻将人送到早就欢欢喜喜回家了。
整个院落极其宽大,现在只剩下俩排随风乱舞的柳树和那在其中岿然不动的人。
而树影摇晃间只看那背影依旧挺拔,一眼回到当年指点江山,挥斥方遒的风姿风骨。
就是挡不过岁月过去,的确是少了当时的意气风发,整个人都沉稳了起来,甚至还带着微不可见的沧桑。
陌生极了,这是曲长欢的第一感觉。
脚步往前一走,坐在魏文面前,“魏先生多年武力未减,听力依旧如此的好。”
曲长欢掀开了自己的面纱,脸上的面具是她改进过的,看不出一点儿痕迹来,声音她也进行了特殊处理。
全身上没有一分能叫人看出来她是青华的痕迹。
而魏文的神色像是一把重锤直直的打在曲长欢身上。
目光没有很强的侵略性,但上下一扫,与曲长欢感觉到的陌生相比,他第一发觉的是……
熟悉。
她的眼神……很熟悉。
“我们之前是不是见过,又或者是你是不是谁的后人。”
曲长欢觉得这种三十年后的老友坐在自己面前,还在猜测她身份的感觉异常奇妙,忍不住起了几分逗弄的心思。
“你猜猜看,我是你几十年前的故人也不一定。”
故人……他朗声笑了几句,不是文人儒雅的笑法,而是武生的豪放。
“人老了,猜不动了,年轻的事情也不想再说了,但青华手里的曲子是你教的?”
魏文只看她虽然没什么动作,但微微动眸的笑意已经说明了问题。
“既然不是的话,那首曲子你怎么会弹?请问阁下到底是何身份,又或者阁下背后高人是谁?”
“这很重要?”
“当然重要,否则老夫今儿也不会去如此大动干戈的去找这背后的人,你就不会知道老夫在找你,老夫也更不会答应你的邀约前来。”
曲长欢看他淡定的喝茶,虽然,但掩藏不了底下属于叱咤朝廷的带着几分丞相气息的老谋深算。
这不惊让曲长欢感慨,“你变化真的很大,要是以前你早就拍桌子生起气来了。”
曲长欢不过就是想来和自己的老友叙旧,这一想越发觉得自己一醒来过去了三十年这笔账,越看越怎么亏。
然而处于自己思绪之中的曲长欢,却没有发现对面茶杯的水忽的一下,已经溅到了握着茶杯的虎口。
“阁下也不说到底约过来到底所说何事的话,不如老夫说一个故事吧。”
“洗耳恭听。”
茶杯在手转了转,风声混着说话声在那么片刻有几分的含糊不清。
“老夫曾经有一个哥哥,名叫魏武,六岁时正在大街上玩游戏,突然有个人过来说只要帮他一个忙,就能将糖葫芦给我们吃。
那个时候家里没什么大钱,便没受住诱惑,走到那个巷子里,我们就被迷晕了,老夫因为俩串糖葫芦被人给拐卖了。”
曲长欢很惋惜,“这怪不得你们。”
要怪只能怪当时的西陵实在是太乱了,身为四国里面最弱的那一个,大家都要活着,却都在寻求活着的时候丧失了底线。
但走丢这个事情她一直都知道,关键是这三十年。
“后来呢,这些年有找到魏武吗?”
魏文此刻卖了个关子,“你猜猜看。”
魏文看她的神色上是关怀,但没有几分惊讶,在心底肯定了自己的猜测,又继续道。
“哥哥比老夫先卖给人家,老夫后来也被一户人家收走,但没几年西陵赋税太重,老夫的养母养父活活被累死了。
但那个时候老夫也已经十多岁了,之后就直接去参了军,然后遇上了一个人,她的确眼光很好,直接让老夫步步高升到一个老夫从来没有想到的高度。”
曲长欢呼吸的节奏开始有了变化,这是遇上了她。
她看中了他的天赋,将魏文从军队底层一步一步爬上了,中将的位置,那个时候的中将虽然遍地都是,但能有真才实干的,魏文是其中少数的几个。
但魏文此刻显然不想在这个地方多说口舌,又继续道。
“老夫跟着她南征北战,从西陵出发打过东陵,战了南岭,北陵不是老夫的战场,但也因为想要找到老夫唯一的兄弟,所以去了好几趟,但终无所获,当时老夫都以为自己找不到他了。
在那个战乱的时候他死了也不一定,但就在几年之后老夫收到了一条消息。”
曲长欢等着他接下来的话。
魏文却突然道,“你知道天齐涯嘛?”
“天齐涯……”
这语调显得有几分的意味深长。
“看来你知道。”魏文笃定。
曲长欢也不瞒着,“有幸去过一次。”
“你觉得如何。”
魏文轻轻又喝了一口茶,已经泛凉了,苦的不行,索性就一口气喝了下去。
曲长欢想了想,“作为著名的战争地点来说,应该是值得铭记的。”
天齐涯是西陵和南陵的最后一仗,大概是西陵战胜几乎是是大势所趋,所以那一仗她简直赢的毫不费力。
但还是有那么一批人,心里觉得既然国家亡了,自己也没有什么存在的必要了,被她逼上天齐涯上后,竟然不约而同的直直的从那天齐涯上跳了下去。
宁当南陵国的鬼,也不愿意成为日后颂华子民中的一员。
“铭记……”
魏文琢磨着这俩个字的韵味。
“老夫猜测你应该是颂华殿下留下来的人。”
这个问题的答案,曲长欢还是在脑海里面过了一遍,最后才吐出俩个字来。
“当然。”
她经历的事情太过于离奇,现在还是不要说的这么明白就好,现在就让她把她当做是之前留下来的人吧。
但马上曲长欢心里突然咯噔一下,说的不是魏武的事情吗?怎么突然提到了天齐涯,现在又谈到了这个。
“所以魏武最后……”
魏文定定想看着她,“没错,他就是南陵最后那跳崖的五十四人之一。”
说完顿时一阵白雾直接对准曲长欢的面部而来!
大事不好!
这找她根本就不是因为他觉得她是颂华的人,寻着那君臣之心来的,这根本就是因为觉得她是颂华的人,直接来报复的!
但此刻已经为时已晚,见那一口气根本就没有迷晕面前这人之后,刷刷刷的跳出来一片的人。
原本宽阔的院落,此刻四面八方,屋檐远处进行了全方面的包围。
“想抓我?”
曲长欢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只是想找一找这位多年的老友,却没想到直接入了套,此刻有些迷茫的看着周围的一切。
“当年颂华殿下又不知道魏武就在其中,你因为这件事情就要怪她,就要抓我?”
这话说得就有趣了,魏文依旧维持着原来的姿势一动不动,笑她无知。
“难道老夫抓你就因为这一件事吗?”
这会儿曲长欢真不明白了,她干过的事情可太多了。
魏文看她迷茫的样子,还以为她也是被蒙蔽了,顿时有几分同病相怜的感慨来,但感慨归感慨,这要抓是一点儿也不能少!
“怪就怪颂华殿下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情,而今时今日你们这些颂华余孽竟然还想为非作歹。”
余孽,为非作歹,每一个词都超乎了曲长欢的认知,怎么回事?
但很显然魏文已经不想继续扯其他的了,将人抓到再说也不迟,经过这些谈话,他已经能认定这就是颂华余孽!
“活捉。”
一声令下,不知道多少根铁链就挥着过来,打在地面,打在树上,到处一片狼藉,曲长欢则在这不断打过来铁链之间躲着。
魏文看她的身段手法,果然是与从前的那位殿下有些相似,庆幸自己没一开始就让他们近战。
一个眼神瞥过去,这些人的铁链攻势双双换成了捕捉猎物的大网,而且比那大上无数倍的大网!
网也不知道是由什么材料做成的,曲长欢一刀砍下去还砍不断的那种。
“该死的。”
索性就将剑直接扔掉,曲长欢当即一手抓住随即用力往外一扯,但不想这早就是有备而来的,不知道多少个人齐齐的抓着这个网。
曲长欢能把网拽动,但却还没那个能耐,能一把把这个网直接扔出去。
这一轮还没有过去,这个网之后,另一个网又过来,俩手并用,随着网数的增加曲长欢的力气越来没有什么用处。
想去搬个救兵,但是现在曲长欢的俩只手都被占用着,根本就没有多余的手去放自己身上怕出意外而准备的信号哨,毕竟这一空,肯定马上就被这网压住被绑了起来。
难不成真栽在这个地方,一栽栽到自己人的手里,关键还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为什么栽了。
曲长欢的大脑疯狂的在转动,但还没想出个什么法子来。
就在这时,只觉得面前有好几束白光闪过,善的让曲长欢眯了眼,那网就在这一眨眼之间四分五裂。
“殿下,快跟我们走。”
俩道身影直接从空中落下,一左一右落在曲长欢的旁边。
“青月?青茹?”曲长欢诧异道。
这俩个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如果没记错她出门的时候,虽然告诉了她们她要去的地方,但这速度是不是来的太快了点。
而且她还没吹哨呢。
青茹在对付周边冲上来的人,青月落在曲长欢的右手边将曲长欢扶起来。
“殿下,我们先出去。”
“想出去,不得先问问我!”
魏文大喊,一声刺啦,一把长戟直接冒了出来,却还没走出一步,却就在这个时候又是一把剑抵住了魏文的背上让人动弹不得。
也就是这么一刹那,也不知道是青月更加厉害还是青茹更加厉害,一点儿都没反应过来,轻功一起,直接就是一阵哐哐乱杀。
曲长欢连魏文身后那剑的是谁都没有看到,就被青月青茹齐齐带着离开了这个地方。
魏文眼看着到手的鸭子这么容易就飞了,气的头脑都快爆炸了。
这身后居然还有一个想要他命的,就算是魏文如今养成了风轻云淡的性子,此刻还是不由得气急败坏。
“你是谁?也是颂华余孽?看来他们对你也不怎么样嘛,居然把你给扔了下来。”
这要抓的人跑了,但是这还有个人,魏文的手下索性将要捕捉的网扔在一边,拿着刀剑从四面八方开始步步向前紧逼。
少年气十足的男子完全忽视了旁人给的压迫感,只是眉心皱成了川字,在动手与没动手之间来回徘徊。
“如果不是你以前跟过长公主,你现在已经人头落地了。”
魏文当然不会以为这个说的长公主是如今的颂华长公主。
他冷笑,并感觉得到了羞辱。
“如果可以,老夫也愿意从来都没有跟过她!”
谢银朱再次攥紧了手里的那一把剑。
“如果你有一天要死,绝对不是落在我的手里,记住你今天说得话。”
哗的一下收手,趁着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直接轻功一运,无人可阻挡的直接离开。
而曲长欢此刻已然被青茹带了回来,此刻坐在平日的榻上。
青月担忧的仔细打量了一下,“殿下看起来应该是没受什么伤。”
“本宫的确是没出什么事。”
“那殿下为什么看起来脸色这么难看。”
曲长欢不得不伸手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思绪太乱理不出个什么头绪。
本是去见老朋友的结果被反了一刀,还有突然冒出来她逼死魏武这事,还有什么余孽,什么为非作歹,她干了些什么事情,怎么她不知道。
就凭青华对颂华的关注度,这要是有点什么问题,也不该不知道。
而且魏文这几十年是怎么回事,他变脸的那一刻,顿时感觉一切都变了。
所以这想开口都不知道该说哪件才好,最后只能先笼统的说了一句。
“派一批人,去查查颂华殿下是不是留下过什么东西,人也好,物也好,最好是查深一点儿,没有头绪你们可以先从魏文那下手。”
青茹嗯了一声,但马上又有点为难,“暗阁刚成立,能用的人不多,已经派了一批人到北方了,这样属下让青菜带一批小队去查吧。”
“也行。”
这个事情要查,似乎也只能让他们三个其中的一个带队。
马上曲长欢从那忧思里爬了出来,看着前面这俩个人,“你们怎么这么快过来的。”
青月青茹面面相觑,觉得这话问的好生奇怪。
“因为我们听到了哨声,殿下出事了,我们自然马上就到了。”
“但是本宫没有吹哨啊。”
当时她想要吹哨,只可惜是有心无力。
“那这怎么回事。”
青月和青茹着实不太清楚这其中的关键,但真的是这样的话说来的话,那是不是意味着他们沟通的暗哨泄露出去了。
那这的确就是个麻烦。
但这个事情得需要将目前的暗哨从上到下全部换掉,这是个大工程,这是他们该办的事情,眉眼一转。
“还有一个人呢?”
“什么人。”
“出来的时候有个人拿了把剑控制了魏文,不然的话按照你们的功夫,在那个场景里,不会那么快的出来。”
青月和青茹突然觉得他们俩个是不是有点儿废物,怎么今儿个的事情怎么闲的有些混乱。
没吹口哨,他们却听到口哨声了,现在又是他们没看到人了,殿下却看到了。
就在这三人互相都有些搞不太明白的时候,一只脚直接踹开了门。
“殿下!”
花隅先是赶紧上来围着曲长欢转了三圈,抬抬胳膊,抬抬手的,看得曲长欢一头雾水,确定面前这人一点事情都没有了之后。
头上的那一顶小火苗,便开始蹭蹭蹭的冒了起来,双手叉腰的站在曲长欢面前。
“我有没有说过如果你要去见老臣你一定要跟我商量一下,你怎么这会一个招呼都不打就去了!”
“本宫……”
“你这回是恰好有青月和青茹救着你,你知不知道万一出点儿事怎么办!”
“不会……”
“不会不会个什么,你今天不就是差点出事了你现在已经不是从前那个曲长欢了,你现在有几斤几两,你自己不清楚吗?!”
曲长欢:……
花隅大吼,那是一句完整的话都不让曲长欢说出来。
但马上曲长欢看看青月,青月一脸正经且又是一头茫然的摇头,表明她可没告密。
再转头瞧着青茹,更是直接一个摊手,他们办事可一向是不经过这人的。
曲长欢就奇怪了,那他是怎么知道的,还知道的这么快。
花隅当即额角就是一个跳,“殿下,我只是不爱掺和事情,不代表我手下没人。”
更何况他背后还有个花家,什么消息搜罗不到手。
曲长欢恍然大悟,这人在他面前一贯不着调的形象,的确是让她很容易忽略这茬。
气氛逐渐安静下来,曲长欢眼神就定定的将目光放在他那满头大汗的脸上。
明明一个对自己容貌十分在意的人,此刻却急的脸表情管理都不要了,皱纹都出了好几条。
曲长欢一个眼神,立马青茹和青月便退了下去。
“你怎么急的这么厉害。”
她不过就是去见了一眼魏文而已,然后差点被困住,这不至于急成这样吧。
花隅转过身,表情就像是想要说什么,但是那话憋在胸口的难受。
“殿下,你居然还没明白我现在在生气什么。”
这会儿真是觉得天要塌了,背过身去,表情变得极其的严肃,一字一句的道。
“曲长欢,虽然你是我师傅,但我也不得不得提醒你注意一下,现在此刻是颂华三十年,不是你当初一人出头就能出头的西陵!”
“如果可以的话,真希望你这辈子就当个公主,何必掺和到那些里面去了。”
和着这一声叹气的是,花隅砸门而走的关门声,力度大到房间的灰尘都浮起了一半在空中。
就在这余震里,曲长欢好似周边一下就听不见声音了,嗡嗡嗡的一片,是山上有钟一圈一圈的荡漾到山脚下。
浑身僵硬了许久,曲长欢才找到自己的声音,是笑又不在笑,轻缓的音调此刻却带着微微说不清的叹气。
“以前敢这么关门的只有那些个爱欺负我的兄弟姐妹,自从当上了长公主,后面成为了皇太女,就再也没人敢在她面前放肆了。
没想到如今,再次久违了这样的感觉。”
突然一下,这个时间就好像调回到了她还是公主的时。
而如今她的兄弟姐妹不是死在了当初的其他皇室手里,便是死在了她手里。
她目前见过的俩个重臣,一个将她拒之门外,一个对她恶言相向。
她的徒弟一个失踪,一个毫无音讯,一个不认她,还有一个对她吼的这么厉害。
原本的青凤都走了,怎么从前那么热闹的地方,突然之间就只剩下她一个了呢?
轻轻的抬了手,却只瞧见自己葱白如玉的十指在阳光下照的有些透明。
面前突然摆了一碗红枣汤,香甜可口,只是突兀的是上头放了一块姜,而且还是一大块姜,突然闻的极其的怪异。
“知道殿下以颂华女帝为榜样,所以特意按照以前的法子做的。”
曲长欢并不是很想理他,“你的香传酒做好了?”
“诶?不要哪壶不开提哪壶吗?”
然而谢银朱的一脸热情,却只得到曲长欢冰冷的俩个字。
“出去。”
但谢银朱再关键时刻有那么听话,可真就不是谢银朱了。
“虽然我看不惯花隅,但是也看出来花隅是真把殿下放在心上的,不然他怕是一点儿脸面都不会给。”
“这用得着你说。”
花隅是她一手捡回来,带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