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地方居然会有人唱歌?这是风池听到歌声后的第一反应。这是一个清冷的女人声音,从嗓音上判断,似乎歌者很年轻。至于这么阴深恐怖的地方为何会出现歌声,风池没有多想,他的人生阅历并未提供给他相关的信息。可再蠢笨的人也知道这是不正常的,所以他捂住了自己耳朵,但这缥缈之音不是他一个天选境下阶修士可怜的一点法力与定力所能抗拒的,他想或不想,实际完全不设防。歌声如魅,时远时近,一会在耳边响起,一会又飘到了九霄云外,飘忽不定,不可琢磨。风池所在的泽南部落是没有“鬼”这个概念的,因为一应的逝者皆是他们的亲族,生者给予逝者极高的尊重,并祈求逝者能庇佑生者战胜疾病、天灾,护佑氏族的生存与发展。以风池的“乡巴佬”属性,虽知晓这歌声出现得不妥,但并不觉可怕,甚至对歌声源自何处还颇为好奇,昂着脑袋伸长脖子四下里张望。很快,风池就有了欣喜的发现,他似乎有办法摆脱胸口的痛感了!自打这歌声响起,他若心存抗拒,脑子里存有不想听的杂念,无论他以骨篙撑舟或小舟滑行时发出的声音都会令他胸口痛感一阵紧似一阵,层层加码,简直难以忍受。可他若放松心情,不带任何抗拒的去听这歌声,痛感就减轻了。那么究竟该听呢还是不该听呢?对于风池这样完全没经历过江湖险恶的傻白甜来说,管他奶奶的,自然是从最简单的方向入手了,既然听歌能减轻痛感,不听白不听。果然,当他真仔细听这歌声的韵律时,心口不但不疼,反而感受到了某种愉悦之意。就像泽南部落每年春天氏族人举办的篝火晚会上,男男女女带着憧憬寻觅自己的另一半时一样,萌动着彼此爱慕的气息。只是,晚会上氏族年轻女孩唱歌时,唱歌是向心仪的阿哥倾吐心声的一种方式,所以曲调热烈,不仅能使被仰慕的阿哥身心愉悦,还能让对方感受到自己的殷切期盼之意。而这个飘荡的女声清冷、婉转,包含悲苦之情,更像是在回忆。这能缓解风池疼痛的歌声对于高州来说,完全是另一回事了。风池撑舟发出的声音是有规律的,高州虽无法完全隔绝声响,但他能踩到点,可以在响声发出时以真气屏蔽掉部分,他至少能死死守住自己的心神,将声波伤害降到最低;而歌声则不然,时高时低,持续不断,他竭尽全力也无法尽数抵挡住,从结界内反射回来后全部作用在他心脏上,使得浑身血液极速流动如陶镬内的沸水,一旦达到他无法控制的顶点势必爆体而亡!高州面赤如醉酒,内心惨然,他没想到自己会以这种方式陨落在这里。无论这个施展结界的人是谁,都是他无法抗拒的存在,此人甚至都没露面,就已经让他生死两难。他笃定,这个人或许就是传说里云梦泽的人形精怪,等同于自己宗门不出世的老祖一般的人物。从化形境至登云境,看起来只有一个大境界的区别,实际对于修士而言是天和地的差别。因为化形境依托的仍是自身的法力高低,而登云境已经可以沟通天地中的玄机了,这样的修为差距,对方若要置他于死地,他没有半点挣扎反抗的机会,生死全凭对方一念之间。就在高州冷汗涔涔,心神紊乱,陷入拼力自救之时,眼前陡然出现了一个人的面孔,正是风池!船不知何时已经停了,风池就站在冰面上,正心急火燎的注视着高州。风池既然已经掌握了消除疼痛的办法岂会不顾及自己师傅?当他见到原本端坐的高州身体逐渐佝偻下去,他将船停下,又唯恐弄出半点响动,蹑手蹑脚的走到了船首,试图将自己得来的方法告知师傅。高州看着眼前风池生龙活虎且满是关切的面孔,内心苦笑不已,一个堂堂化形境修士在疼痛的折磨下,连起码的感知都丧失了,居然还不如一个刚刚起步的天选下阶修士,真真讽刺之极。以高州的心思机敏,他自然已察觉到问题出在何处,仅仅半日之前,他因视觉疲劳闭上了眼睛,噩梦便开始了。若早知如此,打死他都不会将眼睛合上。风池则不然,睡觉都是睁开眼睡的,故而躲过了此劫。风池首先叫了声师傅,当然他只嘴巴在动,并未发出任何声音,且示意高州注意自己的嘴型。“师傅,听歌,听歌……”这是风池不停用嘴型传导给高州的信息,他担心师傅不明白,还指着自己的耳朵画着圈圈。难道放下抵触听歌就能解除术法的笼罩?高州将信将疑,可情势比人强,无论他相信与否,至少风池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他只能姑且一试。当他将笼罩全身的护体真气隐去,全身心感受萦回于空中的歌声时,如大山般压在他心头的沉重枷锁顿时烟消云散,前所未有的轻松。但他还来不及将此轻松延续下去,来自双脚的麻痹就像一条贪吃的蛇,从脚尖开始很快就吞噬到了脚踝位置,并快速向小腿蔓延!高州不用捋起裤腿去看,凭感知就发现自己的双脚已经石化了,与死在此处的那些庞然精怪一般无二!他急忙将全身浑厚的法力凝聚成护体真气灌注双腿,试图阻止石化进一步侵蚀肉身。石化的侵蚀确实变慢了,但并没有完全停止下来,如蚕食桑叶,每次只咬下很小的一块,可一片完整的桑叶就是在这样的缓慢消磨中化为乌有。“我命休矣……”高州心中哀叹,对着风池露出苦笑。风池显然会错了意,以为自己的建议起到了效果,咧着嘴笑了,然后一步跨上小舟,从框内拿出块干肉塞在了口中。他终究是少年人心性,不以恶念揣度人,并未意识到那缥缈女声中暗藏的杀机,反而觉得这曲调好听但稍显单调,似乎差了点什么,便又从随身的布袋中取出一支带着血斑的竹笛来。笛声悠扬,与飘忽的歌声想和,居然分外契合。歌声中的清冷之意,因为风池吹奏笛声的缘故,多出了一丝暖意。自打进入云梦泽,风池的日常就是撑船再撑船,就连睡觉都在练功撑船,这次吹笛是难得的放松。他盘膝坐在船内吹得很投入,起初是他的笛声追着女声的音调跑,渐渐的地位互换,将那歌者的韵律引导至了自己的节奏内,如同春天里篝火晚会上那喜悦且热切的乐章,高亢而欢悦。高州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对于自己徒弟胆大包天的举动亦不知是该出言阻止还是顺其自然,但他很快窃喜起来,自从风池占据主导地位开始,已经蔓延至他小腿处的石化停止了。歌声止,小船被一股莫名的力量牵引着,往众多石化精怪躯体堆积的中心位置移动!“听天由命吧……”高州内心叹息,既然无法反抗,不如索性光棍一点,至少目前为止歌者并未因风池的莽撞而生怒,只是连人带舟的牵引过去。他想,或许今次能否脱险就着落在徒弟身上了,他装聋作哑不引人注目便好。风池并未发现船体在移动,兀自兴高采烈的吹响竹笛,也只他这样毫无江湖阅历的人能干出这等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