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夜的视线从葱郁的山坡上滑落，聚焦在熙熙攘攘的人流游客之中。

到了山脚下，白夜和徐长卿一人拎着一个箱子，在人群之中很是显眼，很快就有人上来搭讪：

“帅哥，你们是上山旅游的吧？爬九华峰？还是九子岩？只要100，我带你们爬！”

“诶，我们这有轿子，只要300就能坐，一点都不累！”

“我能带路，你们想坐缆车吗？我带你们去，比他便宜，只要80。”

“靠，我60！”

这些自告奋勇的导游们一拥而上，卖力推销自己的服务，但等到他们听说，白夜和徐长卿要去九华寺的时候，全都皱起眉来，沉默了。

好半天，那个说抬轿子的男人才吭声：

“九华寺，那里太偏了，要走两天山路，住在山村里一个晚上才能到。”

“不如去甘露寺吧，九华寺没什么意思，最近还挺邪门。”

“邪门？”白夜听了一愣，“怎么个邪门法？”

男人挠挠头，倒也没隐瞒：“九华寺一个多月前就传出消息，突然说封闭寺庙，不再见客。”

“这就很奇怪了，好端端的寺庙，赚的就是香火钱，突然闭寺，寺庙里几十个和尚都喝西北风吗？”

“再加上后来，九华寺旁边的村子发生了怪事，或许是因为靠近寺庙，他们那里的人都神神秘秘的，山上下来采购的村民都不搭理人，眼神也不灵光，整天盯着手机看，跟一群呆子一样。”

男人说到这里，眉头已经紧锁：

“这些都还好，只要他们不招惹谁就行了，但突然有一天，他们村子里的五六个人下山，在山脚下的旅游区逛来逛去，手里拿着镰刀锄头，身上沾染鲜血，再加上那痴呆魔怔的表情，跟杀了人一样。”

“其他村里的人都吓了一跳，村长派了几个壮年后生一起，把他们给拦住，一问才知道，他们在捕杀野猫。”

“这些村民下山之后，见猫就杀，杀了大约二十多只，这才罢手回村。问他们为什么杀猫，他们也不说，只是笑，毛骨悚然的那种笑，贼他妈吓人。”

“他们走的时候，滴血的尸体全部装在篓子里，一路淌着血，带回山上去了。”

“好多人都以为这些人疯了，要么就是和邪恶组织有关，宗教势力把他们村子的人洗脑了，我们那边村子的村长直接报警，可上头来的是一批黑衣人，好像叫什么总务署，上山走了两圈，此事就不了了之。”

“既然官家不管，那么咱们管不着，咱也也不敢问。”

“但大家还是都注意一点，九华寺和附近这个村子真的很邪门。”

“谢谢你的提醒，我们明白了。”白夜点头道谢，继续问道：“请问你们知道前往九华寺的山路在哪个方向吗？我们自己去。”

一旁的向导们看到白夜这样，知道劝说不回，便纷纷散去了。

抬轿子的男人比较热心肠，走之前告诉了白夜道路往哪边走，最后叮嘱一句：

“山里面都没什么信号，和城里不一样，总之你们小心。”

“谢谢大哥。”

白夜看着抬轿子的男人背影走入人群，继续招揽生意去了。

一旁的徐长卿的声音传来：“极端教派？收集猫的尸体举行仪式？”

“老徐你怕了？”白夜随口答道。

“不怕，但确实挺邪门。”徐长卿摇头，“我帮妹妹找办法治病的时候，也有不少邪门的教派找上门来。”

“有人说他们有降头，有人说他们会法术，亦或是神灵护体，但经我观察，他们只有嘴巴是最厉害的，根本没什么本事。”

“你不信这个？”白夜有些诧异，毕竟徐长卿此次前来的目的是剃度出家，一个不相信神佛的人怎么会出家当和尚？

“也不是信不信，只是你生病久了，就会比平常人多认识太多骗子。”

“但这一次相反，他们的法力与我无关，反而是骗术越高明，我越能走出过去的阴影。”徐长卿眼中的光芒逐渐平和，望向葱郁的远山。

白夜没有说话，他明白了徐长卿的意思。

现在的徐长卿不需要科学理智的分析，因为理性无时无刻不在告诉他，妹妹已经死了。

相反，类似宗教安慰的心理治疗，却能麻痹他的心痛，让徐长卿内心安宁下来。

对于这种自我洗脑的行为，白夜不置可否，只觉得很可悲。

“白小弟，我们走吧。”徐长卿拍拍白夜的肩膀，往前路走去。

......

九华寺坐落在重峦叠嶂之中，山道险峻艰难，光是走一半的路，抵达路途中的小村落，都需要大半天时间。

他们又是拎着箱子，行动上多少有些阻碍。

不过此时的白夜肉体等级已经达到8，超越人体极限水平，一身高密度的肌肉如同狂暴的电池，携带行李箱登山轻而易举。

在登山路上，白夜见徐长卿拎着行李箱艰难前进，气喘吁吁，便伸手接过他的箱子。

“老徐你该练练了，这身体多虚啊。”

“谢......谢谢。”徐长卿面如土色，有些上气不接下气地道谢。

白夜接过徐长卿的箱子，手上的感觉格外沉重，顿时心中一凛。

老徐的箱子里里不应该都是衣服吗？为什么有这么重？

难道行李箱中，装的是枪支武器？

还是一整箱子炸药？

“不......或许只是我多疑了。”白夜摇头，将自己心中的焦虑甩开到一边。

白夜觉得自己的确没有理由怀疑徐长卿，虽然这个人很能哭，但从各个角度来说，都是一个正常人，对他没有威胁，也没有恶意。

或许徐长卿的态度很悲观，但这关他什么事？白夜不会随便指责别人，除非他人越界，侵犯了另外的人。

“冷静一点，箱子里说不定装的是美金，所以这么沉。”白夜忽然想到这个可能性。

九华寺的僧侣都是玩家，玩的也是“夜之城”这款不知道谁制作的“究极氪金”游戏，那么他们也会缺钱。

如果箱子里装的是钱，拿来贿赂僧侣，这就说得通了。

白夜心中思绪电闪，表面上不露声色，继续登山。

山路爬到一半，徐长卿有些吃不消了，坐在道路旁的石头上休息。

“不好意思，拖，拖累你了。”徐长卿看着白夜爆炸一般的肌肉线条，有些羡慕道：“白小弟，你的肌肉怎么练的，健身几年？”

“偶尔锻炼，主要靠天赋。”

“厉害......我体力已经透支，得多休息几分钟了。”徐长卿用袖子擦汗，忽然想起什么来：

“白小弟，你记得我们要经过的村子叫什么名字吗？”

“芒村？大概是这个名字。”

“是芒村，之前那些导游说的很吓人，但我感觉他们村里的人没那么坏，可能有什么误会。”徐长卿舒缓了呼吸，继续说道：

“山下的人说，他们村子里的人天天盯着手机看，说不定就是在刷短视频呢。”

“现在时代变了，我当年刚出社会的时候，大哥大还卖一万块，如今山沟沟里，智能手机都人手一台。”徐长卿感慨，思索了一下，说道：

“而且，如果真有什么问题，官方早就把他们处理掉了，不至于留到现在，你说对吧。”

“确实。”白夜敷衍了一句，徐长卿不知情，但白夜对总务署的行事作风已经深有体会，这些黑衣人比秃鹫还恶，杀人不眨眼。

能和总务署做交易的势力......绝对不好惹。

“九华寺......”寺庙的名字在白夜心中闪过，眼神悄然锐利起来。

徐长卿的话没有让白夜放心，反而提醒了白夜，放大了他的警惕。

说起来，白夜之所以前往九华寺，都是凭借女僧静尘的一面之词。

她说的就是正确的吗？

虽然她帮了我，但有没有可能，从一开始，这些就是她设计好的？

“不......或许是我多虑了。”

“和九华寺接触，确实非常危险，但总归比总务署要好。”

“强尼·银手的侵蚀越来越严重，我必须尽快找到突破。”

“如今我的战斗力并不弱，就算这帮和尚想要谋害我，我也有自保的手段。”

白夜琢磨清楚，心中安定了不少，等徐长卿休息完毕后，继续攀登山道。

山道崎岖，白夜和徐长卿走走停停，费了大半天的功夫，太阳快落山的时候，才终于抵达一座山村。

这座小山村坐落在陡峭的山坡上边，四面都是荒郊野岭，夕阳西下，将低矮的农村土房渲染成深红的颜色。

弥漫如烟雾一般的深红颜色中，一道道僵硬的人影在其中走动，宛如一群僵尸。

“嗯？”

白夜仔细看去，才发现这是一些村民，在干着自己的农活，或是洗菜烧饭，或是收捡晾晒的红薯干。

诡异的是，村民们明明看见了白夜和徐长卿，但却没有任何在意的模样，就好像他们是空气一般，全神贯注地投入到手中的事情中。

白夜皱眉，徐长卿上前打了招呼：

“老表好。”

“我们是两个要去九华寺的游客，听说可以在这里借宿一晚。”

寂静，面对徐长卿的话语，正在干活做事的男男女女，没有一个停下手中的动作，给出回应。

甚至他们的表情都是麻木的，没有丝毫波动。

恍然间白夜居然有了一种错觉，自己和徐长卿是不是已经死了，所以这些阳间的村民看不见自己。

“他们看不见我们？”徐长卿也有些迷茫，这种局面他还是第一次见。

要拒绝那就直接拒绝嘛，不理人干啥？

正当徐长卿打算拉住一个村民，好好询问一下的时候。

“嘎吱——”一旁的房屋内，一扇门扉被推开，一个表情麻木的女人，拎着一个小男孩走了出来。

“好好领路。”她将小男孩带到白夜和徐长卿的面前，留下一句话，便火急火燎地回到屋子中去了。

女人的门没有关好，白夜敏锐地从门缝里看到，她进屋之后，立刻拿出手机，低头盯着发光的屏幕，嘴角似乎露出一抹微笑。

再之后，女人走进了房间深处，白夜看不到了。

白夜皱眉，他刚刚看到手机屏幕上似乎出现了一些文字，但距离太远，看不清楚。

正当白夜思索刚才女人的怪异行为时，一旁的男孩说话了：

“你们是游客吧？去九华寺？我带你们去村长家的客房。”

“跟上我。”一边说着，男孩一边朝女人所在的屋子瞪了一眼，朝一个方向走去。

徐长卿和白夜对视一眼，跟了上去。

一路上，白夜注意到，这个男孩脸上的表情带着一股不忿，似乎心中有很大的火气。

尤其是看向那些表情麻木的村民时，男孩眼中的鄙夷和怒意几乎要喷出来。

好像他是整个村子，唯一一个正常的人一样。

白夜思索了一下，这可能是一个突破口。

便直接开门见山问道：“你们芒村的人，为什么都不听人说话？”

“我怎么知道，他们从九华寺回来，就都变成这样了。”男孩听到白夜的问话，顿时一瞪眼：“这帮人都疯了！”

“整天在那看手机，跟神经病一样！”

“整天看手机？会不会是刷视频之类的？”一旁的徐长卿来了兴趣，他也想知道，这些村民到底在看什么东西，怎么会如此痴迷。

“不是刷视频......说了你们也不懂，去问村长吧。”男孩一边说着，一边在路边折下狗尾草，拿在手里把玩。

白夜正打算继续问，却听见四周围的村庄，在同一时间，骚乱了起来。

“嘎吱——”

“咚咚——”

只见村民们忽然走出房屋，将挂在外面风干的红薯干、腊肉、香肠、衣服、木柴全部收了进去。

此时距离天黑还有一段时间，也没有起风，天空更是晴朗。

但村民们却不约而同，每家每户都出门收捡，就好像接收到了什么情报一样。

“这是......”徐长卿在一旁都看呆了，同时感到一股莫名的诡异。

如果这些村民之中，有人呼喊指挥，让大家一起行动，那也算正常。

但此时此刻，四周围没有任何说话的声音，所有人都表情麻木，做着自己的事情，宛如一群人形的机械。

“要下雨了。”看到村民们的举动，男孩的表情一变。

“这怎么下雨？”徐长卿看着晴朗的天空质疑：“天气预报也说今天不下雨啊！”

“反正就是会下雨。”男孩似乎不知道怎么反驳，只是执拗地回答。

此时男孩带着白夜和徐长卿来到两幢平房前面，指着其中一幢，开口介绍道：“这个屋子就是给游客用的客房，你们可以先在里面放行李，然后去见村长。”

“要下雨了，我先回去了。”说罢，男孩转身就走。

看着男孩的背影，徐长卿忍不住喊了一句：

“谢谢，但是不会下雨的啊。”

“老徐你是真的有礼貌。”白夜在心中感叹一句，上前敲了敲村长家的房门。

“咚咚——”

房门内没有回应，白夜检查了一下，发现门栓是锁上的，村长大概率不在家。

不过客房的门没有锁，白夜和徐长卿交代了一下，便进了客房，放下行李。

山村里的客房虽然简陋，但有好好收拾，非常干净，床铺上也没有灰尘。

客房里刚好两张床铺，徐长卿坐在自己那边，对白夜开口：

“你说这些村民是怎么了？像不像疯了？”

“有点。”

“你怎么这么冷静？”一旁的徐长卿见白夜脸色不变，一点害怕都没有，不由得有点惊奇。

在一个陌生诡异的环境，遇到这么多疑似被宗教改造思想的村民。

身为一个普通大学生，白夜没有表现出任何惊慌，这就非常反常了。

“我前段时间见过一场枪战。”白夜随口回应。

“枪战，在滨海市？我怎么没听说过？”徐长卿皱眉。

白夜没有回应，徐长卿读出了沉默背后的含义，有些感叹：“世道越来越乱了。”

轰隆——

一道轰雷忽然在天际炸响，随后大雨倾盆。

“真下雨了？”徐长卿直接傻眼。

刚才还是风和日丽，突然就下了暴雨？

而且.......还被村民们提前知道了？

莫非他们有未卜先知？

白夜倒是没有太过震撼，而是看向门外。

漫天暴雨之中，一个干瘦的老人打着伞，站在门口。

“来自远方的客人们好，阿弥陀佛。”

他单手作掌，立在胸前行了个佛礼。

“你们与佛有缘。”

......

“这是你们屋子的钥匙，等雨停了，就能继续上路了。”

干瘦的老头进屋，将一枚钥匙放在桌上。

“您是村长？”徐长卿盯着老头手中的雨伞，有些不可思议，“您也知道外面要下雨？”

“我们聆听了梵音，自然就知道了。”老头将雨伞放在门边，在客房里找出茶叶和水壶，为白夜和徐长卿烧茶。

随后，不等徐长卿追问，老头便将怀中的手机递给了徐长卿。

“这就是梵音。”

老头的手机屏幕亮着金光，徐长卿仔细看去，发现屏幕上是一个软件页面。

页面的正中央，没有任何互动按钮，一片空空荡荡，金灿灿晃眼。

“这有什么讲究吗？”

徐长卿看不明白，老人便伸手，按在了上面。

“叮——”

在老人的手按在手机上的刹那间，一片金光之中，顿时有文字浮现：

“姓名：陈浮。”

“推荐行动：为前来的两位客人解惑。”

“未来行动：20分钟后，邀请两位客人一起用餐”

“完成行动奖励：功德+1”

“当前功德：335”

......

“软件上的这些，都是提示？”

“这是一个......人工智能？”看着手机屏幕上的文字，徐长卿愣住了。

一时之间，一股莫名的荒诞感涌上心头，先前经历的种种怪异，突然都说得通了。

芒村的村民们之所以对他人不理不睬，是为了专心致志完成“梵音”下发的行动指令。

而之所以“预知未来”一般去收了衣服，也是因为“梵音”给予每个村民通知，让他们提前预防了暴雨。

有了“梵音”的帮助，村民们不需要思考，只要完成推荐的行动就能收获“好的结果”，同时还能增加“功德”。

“功德”这种东西，信则有，不信则无，算是一种额外的心理奖励。

“这究竟是什么技术......”

看到这里，徐长卿已经陷入无比震撼之中。

徐长卿本来就是it通信行业的从业者，知道人工智能领域的飞速进展，但未曾想到，会在这个小山村里，见到如此惊世骇俗的人工智能软件！

这个“梵音”不但能给出完美的提示，还能分析数据，推演未来，这简直就像是天方夜谭。

“匪夷所思......”徐长卿的下巴都快惊掉了。

另一边的白夜倒是没有过于震惊，在暴雨落下的时候，他就把事情想得差不多了。

如今白夜已经确定，这个“梵音”人工智能，就是“夜之城”的技术！

当前世界上的人工智能，根本做不到“梵音”这种地步。

普通的人工智能，别说分析全村人的行为，就是让它只分析一个人，恐怕也是分析不出来。

也正是因为“梵音”的强大，才让芒村的村民们对它陷入了完全的依赖，甚至被它完全掌控。

一旁的徐长卿没琢磨明白，向村长提出疑问：

“别人使用人工智能，是为了利用它，你们对它言听计从，那不是反而被它奴役了吗？”

“阿弥陀佛，我们芒村的村民都是自愿的。”

老人微笑，干瘦的脸颊上，眼神平和而光亮。

“毕竟，有了‘梵音’之后，我们所有人的生活都比以前好了许多倍。”

“邻里变得和睦，内心变得安宁，生活变得充实，这些都是梵音带给我们的福报。”

“福报......”徐长卿忽然顿住了，他发现村长的话无法反驳。

试想一下，只要你听从人工智能的指示行动，百分之百能获得成功，那么有很大一部分人，都会愿意尝试，然后不可自拔。

村民们并没有变蠢，反而是接受了洗礼，成为了更加成功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