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口舌之争王首依旧一身亮绸面乳白色紧身长袍,头束玉冠,虽都是士家子弟,可他身上有一股独特的气质,让他不管身在何处,都是极为耀眼的存在,这种气质温如玉,清如水,又具刚如铁的力量,令人见之就自然而然地生出敬意,若是曲高见过那些大儒大学者,便知这种气质就是常年以德行修养约身的浩然之气。曲高望着他的同时,王首也忽地直视过来,见着曲高,面露欣喜,朗声道:“得见曲郎,首不虚此行。”
曲高忙起身,上前两步,忽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拘了一礼,道:“见过王郎。”
二人这一句话间,马上少年和车上少女们也都集了过来,见王首竟主动与曲高招呼,也都议论纷纷地打量起曲高。“王郎,此人就是与你齐名的曲家郎君?”
一个碧衫清秀的少女盯着曲高看了半晌,又回望王首问道:“陆氏不解,这曲郎除了相貌皮囊,身家,地位,学识,修容,哪一项能与王郎相比?”
她看着曲高时,眼中带着几分居高临下的轻视,再望王首时,却是满目秋波,情丝绵绵。原本众人中还有惊于曲高容姿者,听陆氏少女这么一说,众人也都觉得,这曲高不过只有一副美相皮囊,与王首一比,还是逊色许多。曲高没有说话,也没有在意众人的议论,他与王首本就如云如泥,又何必与他相较自取其辱?况且,王首礼待于他,曲高心里是把他当作朋友的。“呀!曲郎的马居然与王郎的马一模一样。”
不知是谁尖叫了一声,众人一齐看去,果见两匹白马长得极为相似,且配鞍鞯踏皆是相同,一时炸开了锅,满是惊疑窃语。王首依旧面上挂着笑意,望向曲高,似是在等着看他如何分辩。曲高心神领会,不由得生出几分失落之感。他隐隐觉得,王首是有心想要栽培自己,并非是曲高心中所想的朋友关系。他任由身旁的朋友言语讽刺不加制止,想要借此来激发曲高的潜力,挖掘出他所想要看到的那一面,换句话说,王首似乎是把自己当成羽翼在培养,这与曲高心中朋友之间的对等关系有些差距。淡淡一笑,曲高道:“王郎身边总是很热闹,余友在侧,先行告退。”
说着便转身回座。“此人怎如此失礼,一个寒门下等人,竟敢先我等回座!到底是贫贱出身,修养差矣!”
陆氏女愤愤骂道。“阿宁有所不知,曲郎坐驾正是王兄所赠。”
一男子高声说道,曲高一听声音,便知是那日在马市让他难堪的陈家五郎,陈玄。陈玄上次被曲高当着众人的面骂家教浅薄,岂能不怀恨在心,只是碍于王首当时护着曲高,才一直隐忍不发。今日他又担心曲高仗势欺他,因此一直躲在众人后面,但见方才曲高被陆氏刁难,王首并未出言袒护,这才敢站出来,想一雪前耻。又道:“数月前在马市,曲郎欲购马,但囊中羞涩,是王兄慷慨,顺带赠了他一匹,不然以他这种家世,怎配得上这匹雪白神骏的良驹。”
王首神色难明地望着曲高,见他似是没听见一般,自顾地与桌上二友谈笑,眉头微微皱起,心中暗疑:他今日怎地能吃下这许多言语而不发作?再仔细看时,发现曲高似是有了些变化,面相中少了几分初见时的稚气,多的那几分,是他所有交游中都不曾有的一种气势,这种气势,让王首不禁想起在新都建康时随王氏族长见过的一个人,北伐英雄祖逖将军!几乎是一个瞬间,王首顿时明白了方才曲高明知自己是在等他耍聪明解围,却不屑于这么做。士别三日,王首不禁重新审视起这个仅靠一副皮相就与自己齐名的少年。感受到王首不一样的目光,曲高抬头笑了笑,回道:“王郎还不入座?”
王首点了点头,正吩咐众人停好马车,那陆氏阿宁的尖刺的声音又传了过来。“陈五郎,我可是听说,那日在东市,碍于王郎颜面,你反受了屈辱,今日我几家在此公允,不许王郎偏袒,你可要与曲郎一较高下?”
此言一出,自是将众人的兴致都提了起来,曲高也抬起头,见一向平和的王首面上也难得显出一丝慌乱,又回过头来,向朱颜和钟离浚问道:“茶吃好了吗?可以上山了。”
朱颜和钟离浚早待得不自在,闻言马上起身准备上山,却被陈五郎抢在身前拦下。“姓曲的,你那日骂陈某家教浅薄,陈某今日就来与你说一说家教!”
陈玄有了陆氏女的撑腰,知王首是绝不会再为曲高出面,这一个多月来所积的怒火便一齐发作出来。“我陈家乃颖川陈氏分支,历汉魏晋,三朝望族,世代公卿,你曲家是个什么东西,祖上三代都不过是个守城门的贱民,还谈什么家教!听闻你的老太公还向张太守讨份烟缘,护你周全,不然像你这样的不学无术之徒,连你家世承的守城都尉之职都保不住,曲高,你有何颜面立世?”
陈玄一口气骂了这么多,心中气也解了大半,见此处有争执,四下更是围聚了上百人,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又骂及已故的太公,曲高也怒了,他恨不得一掌击碎陈玄的脑袋,但那样就真的会让曲家受人唾骂了。朱颜见状,正欲开口,却被曲高拦下。“陈郎,我曲家确实微不足道,但世代守卫襄阳,从未有半分差池,也当得起太守赐下的为国尽忠之名。高虽不及父祖英勇,但自小冬练三九,夏练三伏,从不敢荒废武艺,如陈郎这般娇弱病躯,纵十个一起上,高也不会放在眼里。”
曲高直直地盯着陈玄,面上带着轻蔑的笑意,见其恼怒,又道:“颖川陈氏确是百年望族,世代公卿。长文公创中正,修律法,延用至今,其子孙后世,皆封侯拜将,陈氏也当之无愧为颖川第一流高门。不过襄阳陈氏百年家业,似乎无一人留名朝堂吧。”
话锋一转,曲高又道:“陈郎今年二十有一了吧?可曾想过入仕光耀门楣?或另有打算福荫家族?陈氏先人,高亦仰之,但郎君不过一俗子,与高发难尚需陆氏撑腰,真是丢尽了先祖颜面,高虽寒门,亦不屑瞧你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