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把火,自然是有人着意捧场,何况酬劳不少,那些工头执事们自然会通知相熟的散修,只是几十个散修分到方圆百里的贝场水域之中,犹如几粒砂砾洒在池塘里一样压根就碰不着。需要开辟的新水域自然是紧邻着其他贝场的,也不止一处地方,张宏正被分到的就是这一处‘丁字五号’区域。带他前来这里的船屋已经在石柱附近一分为九,成为九个独立的漂浮在水面上小木屋,相互中间有数十丈的绳索和木板相连,组成一个方圆纵横数百丈的漂浮网格平台,而木屋就是贝工们的休息落脚之处。扑通一声,一个贝工从木屋上跳下,只在水面上溅起浅浅一圈水花,然后身影在水中就如游鱼一般几下晃动就潜入更深的水底去不见了。这些贝工的一身武道修为全数练作了水中的功夫,和人搏斗格杀不见得有习惯斗殴的普通乡野中人强,但在这水中当真是比游鱼还要灵活快捷。眼看着贝工矫健的身影在水中窜出跳入,张宏正却还是在木屋边略有些笨拙地穿戴水靠。他也是第一次穿这些东西,摆弄起来不大熟练,尤其是那水汽符能在水中过滤出新鲜空气来,让人在水下顺畅呼吸一段时间,已是引气境的符咒,他自己憋了半天愣是没办法给激发出来。没奈何之下,张宏正只好苦着脸去找那个姓牛的工头,工头似笑非笑地看着张宏正摇摇头,接过水气符贴在水靠的面部上,然后伸指轻轻一点,符面顿时开始有一阵青光流转。“多谢牛头了。”
张宏正也有些不好意思,他在鬼仙这一道上没天赋,也就没下过什么功夫,遇到这种情况也是无奈。“小心些,别把这水靠给弄坏了。还有那把分流刺可别弄丢了,听说要好几个灵晶一把呢。”
工头朝张宏正的大腿努努嘴,是这套水靠上附带的一把短刀。张宏正抽出短刀看了看,吐了吐舌头又重新塞了回去。这短刀也算得上颇为精良锋利,不过感觉比周家的那些还是要差上不少,居然也敢报几个灵晶一把,也不知道负责这事的贝场执事吃了多少回扣。“那张水气符最多就一个半到两个时辰的功效,自己记得估算时间。还有,能别动刀就别动刀。水里的东西对血腥味特别敏感,引来大家伙可没人能救得了你。这水靠上还有许多附加的小东西,你也要记得.”“多谢牛头。”
张宏正拱手。这胖工头也是厚道人,固然是收了他的灵石,却也是真的给了他不少帮忙。准备已经做好,他也就再不耽搁,转身就扎入了湖水之中。一入水中,身上却几乎没有感觉到什么凉意,显然是这水靠的保暖效果极好,而张宏正手脚一用力划动,手脚上的掌蹼一震,将暗劲传到周围的水中,反撞回来的力量立刻将他的身躯如离弦之箭一样朝着前方射去。而贴在水靠面部的水气符也将水不断转化为鲜活的风气,让他可以顺畅自如地呼吸,和陆地上几乎没有什么两样。张宏正试了试转向翻身等等动作,这手脚上的掌蹼是分开了手指脚趾之间的间隔的,普通人穿着也许没什么区别,但倒了他这样的暗劲巅峰修为,在运转挥动间的掌控就能更加如意。他稍微游了一会,就完全适应了这身水靠带来的便捷,仗着武道修为上的优势,动作灵敏迅猛之处就已经完全胜过了那些贝工。有一两个贝工从附近游过,也不禁对这个在水中翻腾的年轻人多看两眼。觉得基本上完全掌控了这身水靠,张宏正这才辨明了方向,朝着远处的水域游去。这里已经是贝场的边缘,附近数里都算是安全区域,而超出这个范畴之外就是需要他去侦查地形,顺便清剿妖兽的未知水域了。其实只凭张宏正一个人,自然不可能真的能清剿什么妖兽。贝场都备得有专门的守卫负责贝场水域中的妖兽清剿,只是新官上任的林管事要开拓新水域,一时之间抽调不出那么多的人手来罢了,所以才会悬赏征集民间的散修。而零零散散的散修又能真起到什么作用?水中也不比陆地,只要一只三阶以上的妖兽就能将一个小队的散修当做零食给吞了。事实确实也就如那个工头所说的,用这些散修的命来探路罢了。不过张宏正并不怎么担心。毕竟这通天湖中没有原生的强大妖兽,大多都是一阶二阶的平常货色,他一个人也应付得来,有了这一身水靠,他更有进退自如的把握。至于之前那工头说曾折损过先天高手的事,他觉得那应该只是个意外,想来唐家后来也应该清剿过才是,否则这贝场如何还能这样大摇大摆地正常运行?当然,最关键的还是悬赏够高。只要在这些未开发水域中猎杀的妖兽,所有归属归于散修不说,还会再加上妖兽身上所获灵石的两倍奖励,也就是说可以拿正常状态下的三倍收获。而且只要探明方圆一里的湖底地势就可以拿五个灵石。反正关于那个胖子方朗卓的消息已经打探得差不多了,顺道趁这机会赚一把灵石,运气好的话弄个几个灵晶,那就把之前的亏空全给补了起来。心思转动之间,不知不觉张宏正已经游出了数里之远,视线之中再也见不到水下穿梭的贝工,只有偶尔的大大小小鱼群在周围游过。通天湖的湖水清澈,但日光在穿透数十丈之下的水面后也逐渐消失,下方的湖底地面逐渐下沉,越来越深,变作一片昏暗下去的无底深渊,仿佛能吞噬一切存在,而耳边除了自己吐出气泡的咕噜声之外也早已经听不到任何的声音了,整个人就如同沉浸在一个陌生孤独的世界中。张宏正定了定神,朝着逐渐昏暗漆黑的深处游去。随着周围的变暗,他将水靠里镶嵌的一颗灵石拨动到凹槽中,胸口处和头上的灵石灯立刻亮起,将身周十丈方圆的水域照亮,不过张宏正并没有因此而放松下来,反而更加地提高了警惕。在这样昏暗的情况之下,全身透着亮光的自己实在太过显眼,简直就是一盏指路明灯,说不定就会引来妖兽,但这也是无奈之举,贝场制作这些水靠的目的可不是为了让人穿着躲避妖兽的。再下潜了一会之后,张宏正终于看到了湖底。感受着周围磅礴的水压之力,他估计这已经是水面之下超过了百丈之深,这个深度应该超过了寻常贝工们所能下潜到的极限了,而他的内力暗劲修为已到了巅峰,却是还勉强能扛着水压行动。花了大半个时辰,张宏正巡视完了大概四五里见方的区域,却是什么也没有发现。这种深水之下连水草都没有,自然也甚少见什么鱼虾之类的动物,偶尔有一些好奇地凑近光源,却又被张宏正的举动给吓走了。张宏正估算了一下,就算是现在这样返回,只要把所见的地形上报回去,应该也算是最低限度地完成探查任务了。这样说起来其实他的运气着实不错,居然并没遇见什么妖兽,但他自己又有些不甘心,但好不容易这样潜下来一趟,却什么额外收获也没有如何能行?再游了半刻钟的样子,张宏正左右巡视间眼角扫过一片怪异的岩石,忽然间一怔,这块岩石的形状弧形弯曲得十分均匀,看起来不大像是天然形成的,等他再游近一些仔细一看,不禁又惊又喜,这居然是一只巨大的灵贝。贝场培育出的灵贝一般的不过海碗大小,最大的也不过大南瓜那么大,盖因为一年之内摘采的灵贝从时间上来说是最划算的。但其实灵贝这种妖兽的自然寿命可以长达千年,眼前所看到显然就是,也不知道是野生的还是从贝场中流落出来的,在这片远离贝场的深层水域中悄悄生长了几百年。张宏正缓缓游到这只巨贝的前面停下,心中禁不住地又喜又愁。这样大一块灵贝,内中必定已经孕育出了灵晶了,而且这确实算是贝场之外妖兽,猎取到的话就算是自己的。只是现在的问题是如何处理这巨贝,他可没忘记在客栈中剥取肥猫偷来的那灵贝过程,只是那样小小的一只,喷射出来的水箭就几乎将他的脑袋给打碎,而现在这个却几乎比他整个人还大,别看这东西现在还纹丝不动忽然之间,张宏正心中泛起一阵极为不安的感觉。面前那静若磐石的巨贝猛地一下张开了,光芒照射之下,能看到里面的贝肉正卷缩起来,然后朝外猛地张开,一股暗青色的水流如闪电一样喷涌而出。就在感觉不对的时候张宏正手脚就猛地用力,暗劲爆发而出,整个人就像是被巨力猛击了一样朝旁飞出,刚好躲过这一股电射而出的青色水流。而他的冷汗还没来得及浸出,就看到一张满是尖牙的利嘴在自己之前的位置上掠过。这是张有近丈长,一尺多宽,好像放大了百倍之后再加上上百颗尖利牙齿的鸟喙的嘴,后面紧接着的是一条马车车厢粗细,足有八九丈长的身躯,摇摆着无声无息地从张宏正身边飞快地划过。从巨贝中激射而出的青色水流正好地射在这张巨口中,巨口最前方的数排利齿立刻无声无息地崩落了下来,巨口上的皮肉也仿佛被飓风刮起的草皮一样脱落了一层,露出下面白生生的骨骼,但这巨口并没有丝毫的停留,依然迅猛而精确地刺入了巨贝那来不及合拢的缝隙中。仿佛有一个无声的凄厉惨嚎响起,周围的整个水域都微微震动了一下,然后那足足一人高,一块岩石般的巨贝就被巨口挑出了湖底地面,在水中左右挑动了一下,那紧闭的贝壳就完全失去了力量,缓缓张开下落,而内中的贝肉早已不见,只剩一些碎末和浆汁在湖水中缓缓散开。从一开始到结束,不过是一息之间,这让张宏正欣喜不已的巨贝就化作了一具空壳,但张宏正就连丝毫惋惜遗憾都生不出来,只是满眼惊恐地望着那个刚刚把巨贝吞噬殆尽的身影。这是一只放大了百倍之后的鳗鱼,漆黑的身躯上点缀着星星点点的白斑,嘴部却是一只长长的生满了尖利牙齿的鸟喙,一双只有花生大小的眼睛转过来盯着张宏正,闪烁灵动之余全是暴戾和贪婪的光芒。这是一只三阶妖兽。张宏正的瞳孔猛缩,背心立刻被自己的冷汗湿透了。一阶的妖兽只是刚开始脱离了野兽的范畴,体型和能力都没有太大的改变和差异,一般的散修小心些都能应付,而二阶妖兽则是有了独特的体态和能力,像是田不周洞窟里饲养的那只螣蛇兽就是,如果没有事先的布置和针对性的战法,三五个散修也不见得能对付得了。而一旦妖兽对天地有了更深厚的积累和共鸣,升到了三阶之后,体型激增不用说,还可以本能地调用天地元气释放法术,这就基本上已经超过了散修们所能应对的范畴,如果不是几十人齐心合力不惧死伤地去堆,那都是只能望风而逃了。眼前这只巨大的鳗鱼无异就是这样的妖兽,那巨大的身躯在水中游动却没有激起任何的波动,恍如一个没有实体的虚影,这绝不是单纯的肉体所能达到的效果,只能是妖兽自身领悟出的水性法术。刚才那从背后袭来的时候也没有让张宏正感觉到丝毫的异样,纵然是他心中生起了警兆,但如果不是面前的巨贝阴差阳错地张开了贝壳喷出法术,他恐怕也是早就被这巨鳗给一口咬碎吞吃了下去。只用了半息不到的时间,张宏正就从惊恐中醒悟过来,手脚同时用力,朝着上方的水面激射而去,速度疾若弩箭,呼吸之间就升起了二三十丈的高度。但是下方的巨鳗比他更快,那巨大的身躯扭转过来之后,就如同一道漆黑的闪电一样在水中一划而过,转眼间就追上了张宏正,那刚刚才挑开吞咽了巨贝的鸟喙巨嘴就朝着他刺来。张宏正手脚齐动,磅礴的内力暗劲震荡而出,反击水力将他的身躯猛地朝旁边推开,险险躲过巨鳗的这一次攻击。巨鳗的身躯射出十余丈之后,又是一个极为灵巧的转身再次朝着张宏正激射而来。而张宏正则是再次在千钧一发之际险险地从旁擦身而过。这巨鳗在水中的速度如电,而且转动灵活如同苍蝇一样,看起来和那巨大的身躯极不相称,但毕竟本身的身躯有那么巨大,转折再灵巧都必须要有一个回旋的空间。而张宏正此刻则就像是一只更小更灵巧的跳蚤,全力爆发的暗劲能让他在极短时间内爆发出惊人的速度,这水靠上的掌蹼又能将暗劲在水中挥洒自如地运用,这才再次让他成功闪躲。而这一次闪避的时候,张宏正的右手脱开了掌蹼,拔出了腿侧的那把短刀,反手猛地扎进了巨鳗的身躯。这时候张宏正自然不会再去考虑什么还会不会引来其他妖兽了,这巨鳗身躯太大,来去极快,纵然击中也难以用暗劲震荡内部造成伤害,只能靠这手中唯一的武器了。好在短刀很锋利,即便还只是凡兵的范畴,也是精心打造的利器,张宏正的暗劲灌注之下还是扎破了巨鳗的皮,刺入血肉,然后顺着巨鳗前冲的势头拉出一条几乎纵贯身躯的长长伤痕。剧痛之下巨鳗的身躯猛地扭动,翻滚着朝向远处几个扭动就不见了踪影,只剩伤口中涌出红色的血雾慢慢散入湖水之中。张宏正只感觉筋肉一阵酸痛,后背早就被冷汗湿透了,有水流桎梏,在水中爆发性地移动远比陆地上更为费力,这两下躲闪已是他全力施为的结果,如果这巨鳗不退还要再来扑击一两次,他就真没把握再能闪过了。喘了几口气,运劲稍微调息了一下,让酸麻之感褪过,张宏正立刻继续朝上升去。他可并不觉得自己真的就将那巨鳗击退了,这短刀毕竟不过一尺来长,入肉也只有小半部分,划出的伤口看似吓人,以巨鳗的体量来说只能算是皮肉伤,最多是巨大的疼痛将之惊走而已。而妖兽对于吃人的贪欲,可不是区区的疼痛能够彻底抹去的。张宏正几乎可以肯定,那巨鳗肯定会返回来追捕他。好在上方的亮光越来越耀眼,离水面是越来越近了。一边头上脚下地朝上游去,张宏正一边警惕地绕着圈地扫视侧面和下方。果然,就在离水面只有七八丈的时候,远处斜下方一道黑色的阴影迅捷无伦地朝着他袭来。张宏正脚下发力,上升的速度陡然再加快。终于噗嗤一声眼前一片明亮,身体陡然一松,人已经整个地跃出了水面,而趁着脚部还踩在水中的那一瞬间他再度发力,如同踩在实地上一样,脱离了水流桎梏的身体飞速地朝旁一闪。哗啦,巨鳗庞大的身躯在他刚才的位置上破开水面,如同一只巨大的弩箭一样朝天飞射而起,足足飞出了十多丈高,这才渐渐缓缓地失去了上升的势头。这在水中灵动无比的妖兽到了空中却显得无比的笨拙,空自扭曲着庞大的身躯,死死瞪着下面的张宏正。下面,张宏正却是身子一软重新跌回了水里,他只感觉全身酸软皮肤瘙痒,头昏恶心直欲想吐。他知道这是在水中上升太快,骤减的水压没来得及用内力缓缓化解带来的反噬,少时在海边的时候就听那些老渔民谈起过,之前那姓牛的工头也曾叮嘱。但这时候哪里还顾得这些,强运一口气震荡内息,深深吐出一口满是血腥味的呼吸,将这感觉强行压下。这时候,半空中的巨鳗陡然间身躯一阵颤动,那身上附带着的水流还有周围附带的水花全数汇聚起来,化作数道水箭朝着下方的张宏正射来。这些水箭来势极快,张宏正几乎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这些水箭就射入了水中,只是有些奇怪的是这些水箭都和他擦身而过,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周围数道水流涌过,巨大的力道让他身不由己地翻滚了几圈,但却没有一道真的击中他。愕然庆幸之余,张宏正也明白了这巨鳗大概是和那些初次叉鱼的新手一样,不知道这水面之上看到的水下事物其实是挪了位的。而这一下将身躯周围的水全都射了出去,巨鳗在半空中再也无能为力,连转身都似乎没了力气,只能像一只大号咸鱼一样直愣愣地等着摔下来。张宏正当然不敢在下面傻等,抬手看了一眼镶嵌在手臂上的指位针,转身就朝贝场的方向全力游去。轰隆。足足好几息之后,那巨鳗才从空中落下重新砸入水中。张宏正头也不回,只是埋头朝前猛游,同时死死盯住后面下后方的水域。离贝场还有十多里的距离,但既然已经来到了浅层水面,背靠着湖面就没有了后顾之忧,而且张宏正还可以借暗劲爆发短暂地在水面上跑跳闪躲,就算依然极为危险,也总比在水中和这妖兽较劲多了几分逃脱的希望。数十息中,张宏正就全力游出了数百丈之远,但是视线中却并没有看到那巨鳗追击而来的身影。再游了将近一里之远,那道在水中宛如闪电般的黑影还是没有出现,张宏正自己都不禁逐渐放慢了速度,最后甚至停了下来。莫不是那从空中掉落下来的一摔,直接就将这妖兽给活活摔死了?这样一个古怪念头禁不住从张宏正的脑子里逐渐冒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