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着王老太碗里的香味，不知是谁狠狠的吞了口口水，声音响亮极了。那人偷偷看向周围，却发现旁人也在咽口水，心里那点不好意思就丢掉了。不止他一个人馋嘛。王老太听见了，心里更加得意，一块肉细细的嚼，恨不得连骨头都嚼碎了吞下去。这可是鸭子，是肉啊。她这辈子就生老二那年身子虚，王老头不知从哪弄来一只野鸡，那还是全家分吃的，她就吃了个鸡大腿。一晃二十来年过去，没想到现在享了孙子孙女的福。其实杀鸭子这个决定是王老太脑门一热做出来的，等真杀了还没下锅的时候就后悔了。然而再后悔也没用，王家人虽说日子好过了些，但一年到头也吃不到几口荤油，好不容易老太太放了话。俩儿子抢着杀鸭子拔毛，这边毛拔完，那头水就烧开直接能下锅了。王老头倒是有心阻止，可惜被王小安和王小萍兄妹俩缠着，闹着要吃。等王老太回过神，鸭子都出锅了。她只好含泪吃一大碗。不仅自己吃，还得叫旁人都看着吃，才不能负这只鸭子！王老太咽下嘴里的饭，跟周围的人聊天。“这官学是真的好，说真的，你们都该送孩子去读书。”

官学虽说收了不少人，足足有两百多个，但将这个人数放过崇州范围内，那可就太少了。崇州有多大，有多少人口啊？二百个真不够看。就拿红果村来说，叫孩子去上学的只有四五家罢了。故而刻薄婆子面对家里人的指责，感到委屈。村里大多数家庭都没叫孩子去读书，咋就只针对她呢？有人冲王老太说：“咱们倒是想送，问题是上学要花钱啊，又不是白叫咱们孩子去。”

王老太啐他一口，“那你家娃还是别去了，天底下可没有白教书的。那学费又不咋贵，大人节省点给交一半，剩下叫孩子以后自己还呗。”

她又扒了一口饭，觉得再没有比他们崇州的官学再好的地方了。“交一点点学费送孩子进去，只要孩子好好学，就发奖励，你们不想吃鸭子啊？”

有婆子笑，“想，谁不想吃肉呢。”

而且比起鸭子，她更羡慕王小萍背回来的小猪仔。哎呦，那猪仔长得圆滚滚的，真是太喜人了。她琢磨着，那王小萍能做到的事，没理由她家的娃做不到，回头就跟老头子算算，看能她家的俩孙子和俩孙女都送去。四个娃，她就不信没有个出息的！到时候得了鸭子，她也做了到这来叫人看着吃。多风光啊。这婆子正想日后的没事呢，就见俩小娃娃手里拎着桶拿着网往大河那边去了。俩孩子边走边闹，扬声说要抓鱼。“抓到了咱俩先在外头烤两条吃了，剩下的再拿回家去。”

“那要是只抓两条呢？”

“那就说咱们没抓着。”

好一个大声密谋。婆子快步追上去，抓边人边大喊，“抓屁鱼呢，赶紧给我家去，再敢去那条河看我不打烂你俩屁股！”

俩孩子一个六岁一个五岁，从小缺衣少食的，长得矮矮小小，村外的河深的很，且眼看着天要黑了，一个不好秃噜进河，都不一定有人能瞧见。“哇，快跑，奶奶来了！”

一老两小吵吵闹闹的很快走远了。其余人瞅着他们的背影，心里却想着王老太的话。之前心疼学费，毕竟一家子里头远不止一个孩子，总不能只送这个，不送那个去，到时候少不得要伤感情。但都送去，那点子学费加一块就多了。于是家里不咋富裕，孩子又多的，干脆当不知道这个消息。都别去！可现在想想，与其叫娃娃在家瞎闹腾，漫天遍野的瞎跑，还不如花点银钱给送官学去呢。到里头不光能学到东西，还有机会拿奖励。至于学费的事，从前不是没过过更苦的日子，为着孩子，全家紧紧裤腰带也就完了。能交多少算多少，剩下的，叫孩子在官学里学成了自己还去吧。这也是官学鼓励民间孩子上学的措施。每个从官学里毕业的学生，都会被安排进各个工厂或是其他岗位，工作头半年所赚的工钱的半数要交给官学。要是借了官学银子上学的，那这个时间就要延长至一年。其实也还可以，毕竟毕业包分配呢不是？最开始只是不敢当吃螃蟹的人，现在瞧见王老太一家有回报了，村民的心思就活泛起来。一旦想通了，他们也顾不上再搁这瞅王老太吃饭，当即拍拍屁股上的尘土，回家跟家里人商量正事去了。没了观众，王老太哼了一声，捧着碗也回去了。等她到家，其余王家人早吃完饭了，锅碗瓢盆都刷了干净。王小安和王小萍一人一个小马扎，坐门口用树枝在地上划拉呢。王老太凑近一瞧，那线条规整的很，却是在写学会的字。他们家家贫，虽咬牙给兄妹俩置办了两套便宜的笔墨纸砚。但孩子懂事，非必要不舍得用，只用树枝泥土就完了。虽然这般练出来的字不好看，但他们也不是科举院的，能写会算就挺好了，也不追求写的有多漂亮。瞅见王老太来，王小萍站起来要去接她手里的碗。“奶，我去洗碗筷。”

王老太舔舔嘴，嘴里还残留着鸭子味，她的心情很好。“跟你哥一起写字吧，我自个儿刷。”

想了想，走到门口的时候，王老太扭头又交代一句。“一会天就黑了，再练会就家来吧，暗里写字伤眼，早睡会养养精神，明儿不还得去官学干活么？”

官学里的规矩，学五休二，休息的那两天，会组织学生进行劳动。就是给官学干活。挖坑撒子播种，挑水挑粪浇灌施肥，上山砍柴、下河捕鱼等等。人尽其用。谁叫官学也不富裕呢，只能一起努力了。王老太晃晃悠悠的进屋了，留后头王小萍看着她的背影，小声说了句。“不一样了。”

奶对她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