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蝶是打定主意不再跟孙大铁好,这些天任孙大铁怎么打骂她都不吭声。要不打骂,她就在床上闭目养神;要打骂,她就裹着被子任打。反正有管事的话在先,这人不敢将她打死了,甚至不敢叫她身上的伤再重多少。五六天下来,倒是孙大铁先耐不住了。实在是家不像个家。若说一室寂静没个人说话吧,常年都是这样的,寻常孙大铁也不稀罕跟彩蝶说话。除了晚上摸黑上炕解决生理需求,两人几乎是零交流。但是冷锅冷灶的没饭吃,这一点孙大铁就忍不了了。他年少时,家里有娘和嫂子做饭,到饭点坐下就吃,吃完碗一推就跑,后头他娘中气十足的骂声落了一地。再后来爹娘给他张罗娶了媳妇分了家,就是彩蝶伺候他。孙大铁觉得还挺美,彩蝶的手艺可比娘和嫂子的要好,这也是他觉得彩蝶身上为数不多的一个优点。再一个优点就是给他生了个儿子,比村里有几个不下蛋的强多了。至于云姐儿,压根就没进过他的眼。当然,孙大铁最爱的人是自己,脾气上来了,爹娘老子他都敢骂,更何况几岁的小娃娃呢。他心情好就逗逗儿子,心情不好可不记得那是他的种,上去就是一脚。这般作态的结果就是弄得霞哥儿小小年纪,极会看人脸色。他怕孙大铁,却时常黏上去讨好卖乖,在他心情好时,时常能哄来些铜板吃食,回头就交给彩蝶。彩蝶不愿叫儿子小小年纪这般,只是她忙里忙外实在没时间看着,霞哥儿便不听她的,仍往前凑。靠着他弄来的东西,娘仨的日子还好过些。直到后头彩蝶当上了工人,不必再过手心向上的日子,霞哥儿就不爱往孙大铁面前凑了。弄得孙大铁骂他吃里扒外。听得彩蝶想笑,这话说的有趣,里里外外,谁说的清呢。工厂管一顿中午饭,孙大铁早上饿着肚子干活,中午在工厂吃,晚饭就去旁人家混。只是混也不是白混的,得花钱买。花点银子孙大铁能接受,但那饭的味道……被彩蝶厨艺养刁嘴的孙大铁,实在不喜欢。本来工厂的大锅饭就不咋好吃,早上那顿又没吃,擎等着晚上这顿,花了银子还这般……孙大铁脸上不免就带了点出来。那家婆子也不是好惹的,孙大铁钱给的抠唆,还想吃啥玉浆穷露呢,好笑的紧。婆子戳他痛脚,“彩蝶还躺床上呢?呦,你这回下手可是狠了,好几天了她还不能下来做饭,叫你家大丫头做呗。”
这话出来,孙大铁气的心肝疼。那死丫头……也不知道跟谁学的,精的跟猴儿似的。趁他出门上班给她娘又做吃食又熬药的,娘仨吃喝完了刷锅水都不给他留。他想找人算账,满家里找不到俩孩子,竟是连天黑都不回来的,也不知道藏哪去了。在家就只能看见彩蝶一张猪头脸,跟她算账吧,她又屁都不放一个。这日子过的,没意思透了。想到这,孙大铁觉得难受的紧,嘴一抹拔腿就走。婆子追到院子里,扬声问他,“明儿还做不做你的饭?”
蚊子腿再细也是肉,他这点钱,婆子还是想赚的。虽然嫌弃,但说实话,孙大铁每天一家换着吃,这家已经是味道最不错的了,他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吃。”
他走远了,这家的儿媳妇从屋里出来,问婆婆。“明儿要不要做点好的?”
小媳妇也委屈,人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就那么点东西,她还能做出花来啊?婆子瞪她一眼,往地上啐一口。“还做好的,他爱吃不吃!你也是,咱家什么条件,还要吃什么好的,明儿割二斤肉给你吃不吃?”
小媳妇知道她家婆婆就是面上凶,心肠是好的。从前也怕她,直到有一回无意间听见婆婆交代她男人的话。“人家打媳妇是人家的事,老娘管不到旁人头上,但你只要心里有我这个娘,我的话你就得听。娶了媳妇你好好待她,人家也不欠咱家的,没有娶回来三天一打五天一骂的道理,安生过日子就行,知道不?”
她男人也是个憨直的,叫亲娘疾言厉色一通,只是笑呵呵的应下。“知道了,娘。”
后头她男人不说待她如珠似宝,体贴入微,但总归没动过她一根指头,就是被外人嘲笑,回家来也没朝她红过脸。小媳妇感激婆婆,胆子也愈发大了。就比如现在,她就回,“娘要给我割肉,那我可真吃。”
婆子劈手就给她胳膊一下,只不过高高举起轻轻落下,“你肚子倒大的很,有本事往里头盛着孩子,别光吃肉。”
“那我可记下了,娘说我怀上就给我吃肉。”
“吃吃吃,你怀上我孙子,我还能亏了你的嘴?”
这家里笑语盈盈,孙大铁回家愁的不行。不光是吃饭问题,这家里也没人打扫,衣裳也没人洗啊。农家人拢共有几件衣裳?他干的又是出力的活,饶是现在天冷了,但一天下来也会出一身汗,沾到衣裳上。往前到家他一脱,换了干净的就完事,脏的自有彩蝶洗。可现在呢?看着堆在竹篓子里的脏衣裳,再闻闻身上这件,透着汗酸味,孙大铁拧起眉头。他可是要脸的人,不想叫人说邋遢。无法,他只好揣上几枚铜板,拎起竹篓子出门找旁家婆娘给洗一洗。不免又叫人嘲笑说教几句。回来的路上,孙大铁黑着脸,脑子里回放着方才那家人说的话。这娘们是铁了心和他闹了,一直这样也不是个办法,他拢共才赚多少银子,一天天的往外花实在要命。孙大铁想了许久,忽然想到个好主意——叫彩蝶娘家人来劝劝。他那个岳母娘,一张嘴威力可大。从前觉得烦不想靠近,现在却觉得也算是个长处。孙大铁越想越觉得好,回屋翻出装银子的匣子,咬牙拿了二钱,抹黑就往彩蝶娘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