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刘厚卿被张书玉抓住了胸前的衣服拉扯着,顿时就着了急,把张书玉用力一推,想要把她的手推开方好脱身。哪知张书玉力气很大,一把抓住刘厚卿的衣服,紧紧的拉住,不肯放手!只是小脚,脚下又踩着高脚鞋,站立不稳。刘厚卿用力一推,来势凶猛,张书玉竟是仰面倒了下去。刘厚卿因为衣服被张书玉抓住,也一起带着,跌在了她的身上。张书玉仰面倒地,愈加撒泼,高声喊道:“打人了,打人了,大家快来看啊!”
这一闹,把客栈里的茶房和隔壁房间的客人都惊动了,一齐拥到刘厚卿房门口来看热闹。阿宝姐见风头不对,连忙上前拉开刘厚卿,又把张书玉扶起来,劝张书玉道:“先生不要再闹了,有啥话好好和刘大少说,刘大少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
又向刘厚卿道:“刘大少不要动气,我家先生也是一时火起。你是老客户了,总要包涵着点,大家好好的商量着来。”
张书玉跌了一交,发髻已经散乱,披头散发,再加上那付不敢恭维的尊容,简直是地狱里爬出来的女鬼一般,愈加可怕;被阿宝姐扶了起来,也趁势住了口,却还嘀咕着道:“让他打,让他打,我索性赔了这条命去,我已经被他逼得活不下去了,大家一拍两散都不活了。”
那刘厚卿被阿宝姐拉开,捺在椅子上坐下,看看今天这架势,料想是没办法善了了,可走又走不脱,回又回不去,心上就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团团转,想不出个脱身的法子。忽然想起章秋谷来,曾经替方幼恽在陆兰芬那里讨回了戒指,在上海风月场中颇有名气,大家都晓得这一号人,而且为人重义,侠肝义胆。如果他肯来劝解张书玉,调节这件事,想是十分稳妥的。于是,刘厚卿便连忙叫了自己的下人来,吩咐他道:“你快快到南兆贵里陈文仙院中,请章老爷立刻来,说我在客栈中有要紧事情,无论如何务必请他来,不可耽搁。”
下人的答应了,急忙到兆贵里去。且说章秋谷自从刘厚卿回客栈之后,对辛修甫等人说道:“这个人虽然是世家子弟,实在俗不可耐,满脸浮华之气,不是个可交的人。听见我要行令,便吓得屁滚尿流,这种人真是可笑!如今他既然走了,我们这酒令却就剩了六人,而且这酒令很是肤浅,实在无趣,我们改作即席联句吧。”
辛修甫等人一齐附和称善。章秋谷便先干了一杯,辛修甫等也干了,管侍女要来了纸笔,章秋谷提起笔来正要写起句时,忽然就见门帘一掀,又闯进一个人来。章秋谷忙起身看时,那人向着章秋谷就是一揖,道:“你好快活!在苏州那一顿操作,狠狠地出了一把名,也不招呼我一声,没有看见你们的盛会。现在又跑到上海来,可被我寻着了。”
章秋谷连忙回揖。原来这个人与章秋谷是总角之交,也就是发小,姓贡,号春树,是一个诗词名手,正与章秋谷旗鼓相当,而且又生得粉面欺何,素腰压沈,那神情意态颇显温柔妩媚,就如美女一般,迥异于章秋谷的眉目清扬、神情英武的姿态。章秋谷与他是诗文知己,互相推许。这贡春树本来是杭州人氏,幼年随着父亲,做过一任常州府同知。他的父亲以身殉职,留下一些资产,苏州还有几处房产。贡春树因为杭州地方没有什么宗支亲友,便没有回原籍,就在常州府城居住。章秋谷因为祖坟和祖宅都在常州,每年春、秋两季,必是到常州扫墓,便住在贡春树家中,二人煮酒吟诗,十分投缘。此番贡春树打听到章秋谷在苏州青阳两地浪游曲院,用度豪华,便赶到苏州要与章秋谷相会,不料章秋谷已经回去了,扑了一个空。贡春树在苏州住了两月,顺便收取房租。前日方幼恽自上海回去,路过苏州,恰好遇见了贡春树,两人闲聊时,贡春树得知章秋谷已经到了上海,便急急忙忙赶来,打算与章秋谷商量一件事,要章秋谷替他出力,却忘记了问明方幼恽,章秋谷住在什么栈房,所以到了码头,只好先将行李寄存在三洋径桥长发客栈,自己则各处寻问。上灯之后,方才寻到吉升客栈,得知章秋谷在兆贵里请客,连忙赶到陈文仙的院中来找章秋谷。当下章秋谷问明了贡春树的缘由,得知他是特地到上海来找他,故友相逢,心中大喜,便向贡春树道:“你来得正好,我在此间结识了一班朋友,都是志同道合的,我的朋友就如同是你的朋友一般,我先给你们介绍认识,你的事稍后再说。”
贡春树便与辛修甫等拱手问候,彼此问了姓名。贡春树见辛修甫、吕仰正等人都是意气风发,行为豪爽之辈,辛修甫等人也是见贡春树仪容俊雅,谈吐风流。从来都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这些人一见面都是互相很得眼缘,彼此互相欣赏倾慕。辛修甫等人便让贡春树上坐,贡春树不肯,辛修甫道:“贡兄今日才来,又是远客,我等做为地主,岂有僭坐之理?”
贡春树推辞不得,方才坐下。贡春树见台上有笔砚信笺,问章秋谷道:“你们台上放着笔砚,想必是行什么酒令,却被我这么莽撞的闯进来败了你们的雅兴。”
章秋谷微笑,将行酒令改为联句向他说了。贡春树大笑道:“席间联句是近来一些斗方名士的习气,你怎么也学起他们来?好好的饮酒不是很好吗,却非要做这等酸腐的事情!我是第一个不遵令的。”
章秋谷一笑,答道:“我们的席中联句,是大家舒写性情,平章风月,却不是做了诗连忙去发表新闻报纸上的斗方名士可比。你既是不以为然,我也乐得藏拙,免得去搜肠刮肚的,但是你刚刚入席,就第一个违背了我的酒令,却是饶你不得,必须要罚你十杯,如果喝不了这么多,就罚你即席赋诗自我惩罚吧。”
贡春树道:“要我做诗不难,我即席赋诗,你也要立马和韵,这才算显出令官的公允。如果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我就要不依了。”
章秋谷笑道:“依你,依你,但古人七步八叉,都是有先例的,如果你构思迟了,就要加倍罚你二十杯,必须要落笔如风,不许停顿,你可敢答应么?”
贡春树毅然正色道:“这有何难?这可难不倒我。你先吃了令杯,看我立马挥洒下笔如有神如何?”
章秋谷道:“我做令官也没什么藏私的,你如果能一气呵成,大家也要公贺三杯。”
章秋谷果然干了令杯。贡春树要过一张八行信笺,也不思索,提起笔来,看他走笔如飞。章秋谷等在旁看着,只见写得好一手赵松雪的行楷,娟秀非常,《即席赋赠秋谷章君》,是一首七律:五陵公子正翩翩,裘马清狂佳客前。太白豪情穷碧落,冬郎才调况青年。诗肠对月原如水,剑气凌云快欲仙。贡春树写到此处,正要奋笔直书结句,忽然一想,错了一个韵脚,便略略停了一停,要换个韵,所以下笔就有些迟疑了。章秋谷一见便大笑道:“温八叉如今竟是卡住了,如果再停一刻,便要加倍罚二十杯了。”
贡春树笑道:“你不要自以为做了令官便作威作福,待会儿等我也做一回令官考考你,看你这曹子建还能七步成章吗?”
章秋谷道:“你不要和我斗嘴,先写完了这首再说。”
贡春树一面说,一面早把最后的两句结句写了出来。众人看是:我愧郊寒并岛瘦,闻君高论为开颜。辛修甫等人一齐赞好。章秋谷笑道:“诗意甚佳,姑且免罚,但是揄扬太过了,却要罚你一杯,我也陪你一杯。”
贡春树也不推辞,欣然喝了说道:“你的令官已经卸任了,等我这令官也来出个题目如何?”
章秋谷笑道:“任从尊意。”
贡春树道:“我如今先要你原韵和出一首,非但不许停顿,而且还要击钵催诗。如果鼓点停了而你的诗还没成,也要罚你二十杯,众位以为如何?”
辛修甫等人齐声和道:“秋兄向来诗才敏捷,真可倚马万言,想必不至于受罚。我辈拭目以侯佳作便是了。”
章秋谷笑了一笑,取过纸笔来。贡春树取一支象牙筷子,在茶杯上“当”的打了一下,道:“鼓声已起,速速做来。”
章秋谷提笔便写,兔起鹘落,满纸淋漓,一笔草书比贡春树更加神速,不一刻就已经写完了。贡春树也暗暗惊诧,怎地比自己更快?果然瑜亮并生,自己还是较逊一等。咱们陌上人如玉的男猪脚,不仅人美,还是个大才子哦,期待不?且看下回的猪脚光环大爆发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