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章秋谷终于走上考场,来到了紫禁城的保和殿参加殿试。试题发了下来,章秋谷打好腹稿,便是行云流水般地写了起来。清代对进士的选拨很是有些奇葩,重书法而轻才能,导致这种风气的原因,恰恰是那位大名鼎鼎的康熙大帝。一般皇帝阅看殿试的试卷,一是注重文章本身的思想性和逻辑性,二是注重卷面是否干净,书法的功底如何。其实这是无可厚非的,就与现在的高考一样,作文的卷面干净整洁,字迹优美是有加分的。但是这位牛逼哄哄的康熙大帝,有一年,他在阅看殿试试卷时,被一名山东籍考生的书法吸引,试卷上的字写得鸾翔凤翥,笔走龙蛇,铁画银钩,颜筋柳骨。他在这份试卷上批了八个字:“文章平平,字压天下”,并直接钦点为状元。从此以后,朝廷选拔人才的标准,就从选管理才能,变成了选书法家,而且这种风气愈演愈烈,活生生地把一个选拔国家管理人才的科举,变成了书法大赛,难怪清朝最后凉凉了,让一群书法家去管理国家,不凉才怪。这并不是说书法家不好,而是要人尽其才,物尽其用,方是正理不是。就像那些艺术家,科学家等等,他们能在自己专长的领域成绩斐然,但是这些人却很难成为卓越的领导人。所以说,作为上位者,他的一言一行都会对别人,乃至对后世,造成很大甚至是极其深远的影响。在其位,就要谨言慎行,不能太任性,更不能太由着自己的喜恶来。康熙大帝任性了一把,却生生地把一个选拔国家管理人才的机制变成了书法大赛。如果康熙知道自己的一个任性能造成如此恶劣的影响,不知道他会不会哭。眨眼间便是到了放榜的日子。这一天的黎明,所有参加考试的贡士都集结在乾清门外的台阶上,等着读卷的大臣宣读名次和张贴皇榜。终于,朱红色的宫门打开,一队人从门内走出。读卷的大臣身着官袍,立于台阶之上,手中捧着一张写满名字的黄纸,开始高声宣读名次。当然,二三百人的名字,他不可能全部宣读,那岂不是要累死他,而且也没必要,人家只宣读前三甲的名字和二甲第一名传胪的名字,以及中榜者的简介,避免有重名的误认了白高兴一场。章秋谷,获得二甲第一名传胪。章秋谷无悲无喜,很是淡然。获得了二甲第一名传胪,也算是了了一桩心愿。正是:下笔千言,璧月吐奇葩之彩;淡然一笑,秋风吹桂子之香。放榜的这一天,家里并没有什么大张旗鼓的庆贺仪式,对他们来说,这不过是最稀松平常的事情,不值得普天同庆。当天晚上,关起门来,只是举行了一场简单的家宴,外公对章秋谷又是一番教导,自然章秋谷只有虚心领教的份儿。其后,大家该干嘛还干嘛,谁都没拿这件事当回事儿。科举中榜后,也不是马上就能步入仕途的。像戏本子里写的那般做驸马,任宰相,只能说你想多了。驸马不是那么好当的,那什么状元,人家公主还没放在眼里,没家世没背景的,屁都不是!至于宰相,那都是拼了几十年的仕途坎坷熬炼出来的,你就凭考了个状元就想当宰相,还是在队伍后面老老实实地排队等着把。想插队坐飞机,那要看你有没有粗大腿的爹或者水桶腰的娘。就比如你博士后毕业就想当国家总理,只能说,梦做得太美,小心闪了脑子。至于能不能拿到实职,要看人脉关系看运气看机遇,运气不好的便是给个候补,然后就是无限期的等待。社会上也是有很多中了举人或者进士而被仕途排斥,穷困潦倒的。章秋谷因为好几年都没有来京城,虽然科举结束了,但是他也不能马上就走,还是要好好陪伴一下外公外婆的。章秋谷这边姑且按下不表,如今再说说上海的故事。只说上海这个地方,虽然是个中外通商的总码头,但是那些市面上的生意,却有一半是靠着堂子里头的倌人。也就是说,女闾经济,是支撑上海经济国民生产总值GDP的重要板块。这样说作为我们现代人怕是很难理解,但是那个年代,这种经济结构,却是很奇葩的存在。那些路过上海的人,不论是什么人,都要到上海这个著名的花花大世界去潇洒浪一回。但是,想要浪,白嫖是不能的,那的用银子狂砸。所以,说这里是销金窟一点都不为过。无论平时是如何啬刻的守财奴,到了这种环境里,也是身不由己地就大方了起来,变成花钱如流水的纨绔公子哥儿。堂子里头的生意好,肯花钱的客人多,GDP的数据自然也就很漂亮。当然那个年代没有什么GDP,不过这样描述能更好理解罢了。同样,若是堂子里的生意不好,那些花钱买笑的客人都不来了,GDP也就冷清了下来。堂子,就是一个晴雨表般的存在。有道是温饱思淫欲,饥寒起盗心。钱多了就得找乐子不是,没钱咋办,那就去偷去抢喽。不过,最近上海滩的堂子颇有些不景气,而堂子里的风气也是世风日下。以前那些堂子里的倌人,都还有些自爱的思想,见了客人也都大大方方、规规矩矩的,是个做正经生意的风气,很是讲究做生意的规则和信誉。虽然卖肉,但是并没有自贱和下作,即没有那般飞扬荡佚的神情,更不会明目张胆的怠慢轻鄙客人,即便是有怠慢之心,也是做得极其隐晦,生怕被人挑出错来。如果有倌人姘了戏子马夫,大家也会当作耻辱,不但做客人的瞧不起她,就是同行的姊妹,也都鄙视,传为笑柄。如此也就能理解前文中章秋谷为何会问陆丽娟,介不介意别人误会自己是她的恩客了。所以那个时候,倌人们姘戏子的很少,就是有几个,也都是讳莫如深,绝对不敢公开承认的。可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风气就变了,那些个倌人却是变了个样子,一个个傲慢不逊,目空余子,见了客人,表面上虽然不说什么,心上却很是轻鄙这些客人。尤其是那些个红倌人,头部网红,更是姘戏子、轧马夫,闹得个一塌糊涂,不成体统,把个行业搅得乌烟瘴气,礼崩乐坏。正是:回黄转绿,春残苏小之楼;月谢花蔫,肠断琵琶之梦。只说辛修甫自从章秋谷离开上海以后,觉得很是有些寂寞,虽然刘仰正、王小屏等人都在上海,却都不如与章秋谷格外的投缘。所以整个的二月份,辛修甫都是很少去堂子里,就是应酬朋友吃花酒也比以往少了许多。只是天天忙活自己的书局和出版局的事情。这一天,辛修甫正在书局,在自己的书房里和王小屏闲谈,忽然就见陈海秋从外面闯了进来,见了辛修甫便道:“你这几天都躲在这里吗?连龙蟾珠那里都不去,你是怎么回事?”
辛修甫道:“也没什么缘故,不过这几天天气热得很,懒得出门。前几天听仰正说你到苏州去了,是几时回来的?”
陈海秋道:“我到苏州去了足足有十天,昨日一早才到上海的。今天你们想来没有什么应酬,我请你们到西鼎丰林嫒媛那里去吃酒。”
辛修甫皱一皱眉头道:“这样的炎天盛暑,到堂子里头去吃花酒,实在没有什么意思。你若是还有别人可请,我就心领了吧。”
陈海秋道:“这可使不得。今天我是吃的双台,因为天热,人多了显得拥挤,只请了九个客人,连我自己只有十个人。你若是不去,小屏一定也是不去的了。八个人吃个双台,面子上不甚好看,只得委屈你一次,给我捧个场面了。”
辛修甫听得陈海秋说在林嫒嫒那里吃双台,便觉得有些诧异的道:“林媛媛那里你又没有交情,凭空的去报效她做什么?”
陈海秋笑道:“你不要管我有没有交情,只要委屈你的尊驾去上一趟就是了。”
王小屏插口说道:“这样说起来,林媛媛那里你又下了水了,怪不得范彩霞要说你是垃圾马车。好好的做了范彩霞,为什么又要跳槽了?”
陈海秋道:“我也并不是跳槽。范彩霞这一季节在观盛里歇夏,我一个月贴他二百块钱,不做生意。所以我自端午节之后,便在林媛媛那里走得勤了些。”
辛修甫听了陈海秋话,微微一笑也不开口。王小屏便问道:“范彩霞在观盛里歇夏,你一个月给他二百块钱吗?”
陈海秋道:“自然是真的,难道哄你不成?”
王小屏笑道:“难道她在观盛里只有你一个人去,别的客人都不去的不成?”
陈海秋摇头道:“那是她和我讲明的,歇夏的时候开销不够,要我一个月给她二百块钱。那些旧日的客人,除我之外只有一两个熟客偶然去走走,别人是一概都不接待的。”
王小屏听了,不由得鼻子眼里“哼”了一声道:“照你这样讲起来,你一个月给她二百块钱,简直就是你包养她的了。论起理来,她就不该应再接待别的客人,为什么她那里的客人又不止你一个呢?”
陈海秋道:“你倒是说得容易。二百块钱一个月,哪里够她挥霍的?她自己亲口和我说过,一个月房租多少、伙食多少、坐夜马车的钱多少、吃大菜看戏的钱多少,还有伙计、侍女的工钱,一切大小的零用,她自己算起来差不多一个月要七八百块钱,哪里是二百块钱就包得住她的用度的?”
不知道这七八百块钱折合成人名币要多少钱,但是从当初贡春树那处五进的院子要价一万银子来看,应该是笔不菲的数目。可见,无论是什么时候,包养小三都是要有雄厚的资本的。至于是不是那位小三又在设套戏耍这个直男陈海秋,咱们下回接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