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奶奶的心里对小叔能恢复健康或者恢复部分功能一直是充满希望和期盼的,她四处打听各种可以治疗小叔此类病情的民间偏方,凡是能得到的她都要尝试尝试,俗话说:偏方治大病,奶奶对此深信不疑。总有热心的村民帮奶奶四处询问,奶奶每次得到药方,就一定会尝试着让小叔试试。如果得到的是草药方,去药铺抓药的时候一定仔仔细细询问后才回家熬制,并且自己先试尝之后才端给小叔。怎奈小叔只要一闻到古怪的中草药味道就绝不去碰碗一下,奶奶也不能、也不敢强行给他灌,草药方才停止使用,冤枉钱却也是花了一点。还有什么中药水泡眼睛,把羊脑、鸡脑和一些食材加在一起炖,吃了可以补脑子等等稀奇古怪的方子都一一尝试之后,小叔的病情没有丝毫见好的迹象,奶奶依然不改初衷,只要是听说了适合的偏方还是要辛苦一番。小叔的成长是一家人无微不至的关怀,历经多少艰难,里面的苦衷只有爷爷、奶奶最清楚。每一年还都带小叔去医院检查一次,希望能听见权威的医生能给个喜讯,可每次都是医生遗憾的回答。爷爷奶奶这次已经是第八次去医院了,回来的路上,奶奶抱着小叔坐在自行车后座上对爷爷说:“这四儿马上十岁了咋就不见好一点?要不咱也找个先生给孩子看看?”
爷爷默不作声,只管骑车。小叔出事后,奶奶早就动过这个心思,只是爷爷没有应允,这次又是老话重提。奶奶见爷爷这次没有反对的意思,才又继续说:“听好多人说羊角村有个老先生看的挺准的,咱抽空也去看看吧。”
爷爷想了想说:“中,就依你一次,也解解你的心疑。”
奶奶也曾给我讲起那天给小叔算卦的事情:那天一大早我做完早饭就把你小叔交给你爸你姑就和你爷爷出发了,路不近哩有四十多里,可到了那才知道来晚了,也听别人说人家先生有个规矩就是每天只看十个人,多一个也不看。前面已经有十几位了,我和你爷爷一合计,咱不能白跑一趟吧,就央求先生家里人帮给先生说说大老远来这一趟不容易能不能通融通融,可先生家人说这规矩先生定的多少年都没变过,还让我和你爷爷明天来,明天也还剩二位了,今天就当提前排号了。我和你爷爷无可奈何就准备明天再来一趟。一大早出来还晴晴的天,这会突然不知道从哪里冒出了黑压压的乌云,雨说下就下,我和你爷爷出门没带雨具,也只能在先生家暂时躲避一阵了。先生在里屋给人看,我和你爷爷就和大家一起在外屋等,人家等先生,我们等雨停。这雨不大但也一时也没有停的意思。等第十位都出来了,外面雨依然下着。这个时候里面先生冲外屋家人喊道:不是还有一位吗?家人就进屋去了,一会又出来对我和你爷爷说:你们今天算来着了,老爷子记混了非说还差一位,赶紧进去吧。他自己嘴里又嘟哝了一句:老爷子记性好着哪,今天是咋了?喜出望外的我们就赶紧进了里屋,一进屋看见先生坐在炕边,炕边还放着一个小桌,先生可神气了,七十多岁了一头白发向后梳着,长长的胡子也是白的一直垂到胸前,穿一身黑色的衣服,红光满面,面带微笑看着我们进来,看这架势真的有点仙风道骨的意思。我和你爷爷刚坐到他面前的长板凳上,先生就问了:你们谁看啊?我说给孩子看的。他说孩子没来?我说孩子病了没来。我也是故意没说你小叔的病情,看看先生能不能从他生辰八字上看出有什么端倪没有。先生哦了一声,接着就要了你小叔的生辰八字,听完没说话。我看见他右手在那里掐算,过了一会又从小桌底下拿出一个小盒子倒出来几枚铜钱往小桌上轻轻一撒,眼睛就盯着几枚铜钱。看了好一会,先生手缕着长长得白胡子在那里沉思了片刻,才不紧不慢的说:这孩子的病啊不大要紧,就是病根太深,这一时半时怕是不见好,从卦象上来看,要真的好起来的话要到十五六岁,孩子的命理运程不错,将来前途远大啊,无论将来为官、从军还是做学问,都是出类拔萃、一帆风顺,现在这点病没什么。我听完先生的话,急忙问他现在孩子的病挺厉害的,我不关心他将来能做什么,只想知道孩子的病十五六岁能不能真的好了?先生说:真的假的不是我说的,回去该怎么治就怎么治吧。说完就开始收拾桌上的铜钱,我嘴里一边说着谢谢,一边从兜里拿出一张大团结(十元)放到先生桌上,旁边你爷爷瞪了我一眼。等我和你爷爷从里屋出来的时候,雨已经停了。回来路上,你爷爷说不是准备了五块的吗?我说:先生说了等四儿十五六了就能好,我心里高兴,心里有了盼头就有奔头了。也确实是那样,那几年我可看见希望了,盼着你小叔快快长快快好,干啥也不累,干啥都有劲。奶奶讲到这里又轻叹一声,唉,先生还说四儿将来有出息那,可这都多少年了?爷爷奶奶也仅此一次为小叔算命。父亲已经长成二十岁大小伙子了,初中毕业就不再上学开始参加劳动帮家里干活了,村里人都说父亲和年轻时候的爷爷像极了,无论身高模样和皮肤的颜色。我们家个子都不是很高,父亲一米七五左右的个头,一身被阳光灼晒的黝黑发亮的皮肤,一付结实有力的身板,一双有使不完的力气的大手。一天傍晚,一家五个人围坐在院里小桌旁吃饭,小叔独自在自己的专用饭桌上慢条斯理的享用晚餐。父亲放下粥碗,诺诺的开口说:“爹、娘,给你们说个事呗。”
奶奶:“想说啥事?”
爷爷闷头吃饭并不搭腔,父亲看了一眼爷爷,像是鼓足了勇气说:“我想和二蛋他们几个一起出去打工。”
奶奶听见这话,谁都没看一眼就说了两字:“不行。”
爷爷扒拉了一口饭慢慢说道:“老大,你娘说的对,咱家不比别人家,这一那你在家是老大,两个妹妹还小,二那四儿又是这样一个情况,你离开家是不是又少了一个帮手,咱家离不开人,如果不是这样,爹也不想栓你一辈子,爹也不拦着你出去。”
父亲听着爷爷的话,几口吃完碗里的饭,等爷爷说完了才接话继续说:“爹,我不知道我的想法对不对,你和娘也合计合计我说的话,这个事我也寻思好几天了,说心里话我出去做工不是为躲这个家,也不是完全为我自己着想,我寻思着四弟这个样子可能需要一辈子有人在身边,缺了照应就过不了日子,现在你们身体还好还能照应他,也别怪我说的不好听,可事实摆在这里,等你们老了没能力照应四弟了,是不是该我照应你们三个人了?”
说到这里父亲看了看奶奶,又看看了两个妹妹,接着说:“现在二妹十六了,多多少少能帮衬家里做点事情了,我就想出去做几年工,一身力气换点钱,把这几年咱家拉的饥荒(外债)给还上,再给家挣点家底,不能等以后你们老了有个什么小病小灾的连病也看不起,今后四弟的事情也不用你们挂在心上,我吃啥四弟吃啥不少他一口,四弟遭这么大的罪,当哥的没二话,管到底!”
最后三个字语气重了许多,说完父亲双手垂在两腿中间默默看着爷爷。奶奶一字不落的听完父亲的叙述,轻轻放下筷子,回头看着正一口一口吃着自制汉堡的小叔,泪水顺着眼角慢慢流了下来。爷爷以前是抽烟的,自从小叔出事以后就再也没有抽过一支烟。他把饭碗轻轻往小桌中间推了推,反问了一句:“老大,这都是你心里话?”
父亲正色道:“爹,你信不过你儿子?”
然后又重重的说:“都是真心话!”
二姑、三姑两个人四只眼睛的目光在爷爷、奶奶、父亲身上三人游走不停,然后就都归于沉默。半个月后,父亲和同村的三个伙伴踏上了南下的列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