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兮低声道了谢，就鼓足勇气走了进去。可屋子里并没有人，全是古香古色的摆设，桌上就连杯茶水都不见，冷冷清清，连有人来过都不像。宁兮站在屋子中间，只小幅度地转动脖子来观察四周。右侧突然传来声响，“咚咚”的声音，像脚步声又不太像。宁兮寻着声音看过去，就见一位老者拄着拐杖，步履缓慢却稳健地走出来，老者头发略有花白，可精神很好，皮肤也保养得很好，很难看出实际年龄。按照顾廷渊的年纪来看，莫老爷子是他的爷爷，怎么说也是七八十岁的人。可眼前这个，除了腿脚不便利，单看样子也不过六十出头。尽管心中仍打着问号，可为了不失礼节，宁兮已主动上前搀扶，“爷爷，您慢点儿走。”

老爷子被她轻微地搀住胳膊，步履微顿，看了她一眼，瞧她低眉顺眼的模样，又提步往前，最后坐在了正中的太师椅上。“你就是老三媳妇？”

老爷子把拐杖搁在一旁，扬声问道。宁兮在一旁站着，点头，不卑不亢地回道：“是的，爷爷，我是莫廷渊的妻子，宁兮。”

来的路上，她在心中千叮万嘱，面对莫家人，一定要把姓氏改过来，切不可说漏了嘴，还念着顾姓。许是她的答案让老爷子满意，他点了点头，目光落在她的手上，“手受伤了？”

“不小心弄骨折了，不要紧的。”

“听说这伤是老大给弄的，还有你的朋友也受了伤，是吗？”

宁兮微微弯唇，始终低垂着眉眼，心中已乱作一团，可面上出奇地冷静，“那天是两辆观光车迎面行驶，避让不急发生的意外，我只是骨折，比起丢了性命的，算不上什么。”

说完这话后，很长时间，莫老爷子都没有再出声，可她清楚地感觉到，老爷子炯炯的目光始终落在她身上，带着探究的意味不断地打量。时间一久，宁兮站得笔直的双腿就有些发麻，可她一动也不动，心知这是老爷子有意的试探与考验，她绝对不能露怯。屋子里安静得落针可闻。不知过了多久，老爷子缓缓地哂笑一声，“你这丫头倒是识大体。”

这话算是对她的夸赞吗？宁兮拿不准，不敢轻易接话，更别提顺藤摸瓜，只得本分保守地说些老人家会喜欢听的话，“爷爷说我识大体，真是抬举我了，我只懂写字画画，眼光必然不能与爷爷相比，好在我还知道自己的身份，既然是爷爷的孙媳妇，就该为一家人团圆和睦而努力。”

“哈哈哈……”她话音刚落，就听到老太爷毫不掩饰的爽朗笑声。这一回，她听出来笑声背后是开心了，遂也暗暗地送了一小口气，依旧不敢放松。“既然你知道我老人家希望看到的是什么，怎么还火急火燎地赶来了？”

老爷子又问，这次的问题不无发难的意味，“廷渊是我的孙儿，你还怕我这把老骨头能把他怎么了，还是怕老大欺负他？”

这便是在暗暗指责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宁兮继续保持着微笑的姿态，这一次倒是勇敢地抬起眼，与老爷子冷冽的目光相对，没有半分胆怯，“也许是我来得着急，才让爷爷会错了意，我不是为了廷渊来的。”

“不为他，难道是为我这把老骨头不成？”

“爷爷这样耳聪目明，一点儿也不老。”

宁兮说的是真心话，保养得这么好的老人家确实少见。“你这丫头伶牙俐齿，说的话倒是怪惹人喜欢的，说说吧，怎么个为我来法？”

宁兮便奉上了装裱好的画卷，尽管左手不便，出于礼貌，她还是双手捧着，送到老爷子面前，“我是给爷爷送画来的。这画前两天就备好了，可廷渊说爷爷近来身体不舒服，不便打扰，让我等两天再来，于是我就等了两天，到了今天就擅自做主找过来了。”

老爷子精锐的目光从她脸上扫过，见她一脸坦然镇定，适才拿起画卷，徐徐展开。最先入眼的是一只仙鹤，随着卷轴铺展开来，高山流水、青翠松柏、东升旭日和展翅仙鹤一一映入眼帘。画卷不短，他双臂完全打开依旧没有彻底将画卷彻底展开。宁兮主动上前，帮忙把画卷展开到底。足足有两米长的画卷铺陈开，显现眼前的好似并非松鹤长青那么简单，从莫老太爷的表情来看，更像是将大好河川收入眼底时的惊喜。他站起身，连拐杖都没用，徐徐走到画卷前，俯着身，将这幅松鹤长青长卷从左到右细细观摩了一遍。“你画的？”

老爷子的目光最终落在题写于右上角的几行字，不等宁兮回答，已掷地有声地念道，“人近百年犹赤子，天留二老看玄孙。”

“好，实在是很好！”

老爷子直起腰，回到座位上，“你倒是有心，画的寓意好，题字更好，如此也不枉费老三为了你与他大哥较劲儿了。”

“爷爷喜欢就好。”

宁兮彻底松了紧悬着的那口气，“只要爷爷喜欢，我再给爷爷画，再多都愿意。”

“还真是个孝顺的孩子，那我就不客气了。”

老爷子笑盈盈地看着她，眼中闪着些许跃跃欲试的光，似乎为出题感到有趣，“老头子没太多喜好，尤其上了年纪，就喜欢钓鱼，你看看，给我画一幅和垂钓有关的。”

宁兮点头，欣然接受。接着老爷子趁热打铁，追问道：“可有什么想法？”

宁兮眼珠转了转，垂眸一笑，再度抬起眼时，眼底清澈如溪，“我刚刚一路走来的时候，惊叹于这里园林的设计，看到的是高山绿水，闻到的是傲骨梅香，又见爷爷的鱼竿就在水边，想到要是换到春夏时节，爷爷坐在水垂钓，必然是一番置身于世外桃源的景象。”

老爷子听着她说，连连点头，不曾插话，却已表现出高度的赞同。“这让我想到唐朝张志的《渔歌子》。”

“你念给我听听。”

“西塞山前白鹭飞，桃花流水鳜鱼肥。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

“哈哈哈……”老爷子又朗朗笑出声，直接竖起了大拇指，“你说的这诗好，比起七丫头可强多了！她给我画的，一个孤独老人，题的诗句是什么‘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孤零零的，老头子可不喜欢。”

不想老爷子拿她和莫家七小姐相比，宁兮只得谦虚一笑，没有接话。老人家的脾气性格究竟如何，仅凭一幅画是绝不可能摸清楚的，从他的言语中可听出他对七小姐的宠爱，实在不便随意接话。老爷子又说：“七丫头是我这些孙儿孙女中最喜舞文弄墨的，如今她在国外学西洋画，那个西洋画，我是不喜欢，等过年她回来，你们见面了，你替我好好说说她。”

宁兮连连点头应着。老爷子的心情因一幅画变得极好，兴致起来了，话也说得不少，这时才想起眼前的姑娘所行目的，扬声道：“老三啊，你可是娶了一个能哄老头子开心的媳妇。”

音落，就见顾廷渊和莫顺凌相继从里屋走了出来。宁兮懵了几秒，立刻明白过来，这是老太爷故意摆的局，要单独试探她来的。如此一来，刚才她的言行举止都被顾廷渊看到了。宁兮与他对视几秒，又垂下眼去，当着长辈的面，并不适合年轻人含情脉脉暗送秋波。反倒是莫顺凌，从宁兮面前过的时候，冷哼一声，态度很是鄙夷。人都齐了，老爷子发话，为刚才两兄弟争执的话题做了了结，“今天到此为止，召你们回来的时候，我就再三说过，前尘往事一概不究，你们虽不是一母所出，到底血浓于水，为了莫家，不可再发生兄弟阋墙的事情！”

“可是爷爷，老三这次是发了狠，把莫云的舌头都割了，这事儿总不能不追究吧？”

莫顺凌不肯罢休，莫云舌头的账他那晚就恨不得即刻算清，可老爷子近来腿疾发作，不便被烦心事打扰，他才一直拖到了今天。顾廷渊默不作声，不辩驳，亦不解释。宁兮亦垂着眸，莫云的事，那晚她找到荫淮会所就知道了，虽感心惊，却知势在必行。倒是莫老爷子狠狠地瞪了莫顺凌一眼，训斥道：“你要是把我的话听进去了，莫云至于丢了舌头吗？老三媳妇的手还包扎着呢！你就给我消停点儿吧！别让老头子后悔给你回来的机会！”

“爷爷！”

“还有你媳妇那边！”

老爷子厉声打断，不给莫顺凌任何解释的机会，“你要是不能和她好好过，趁早离了，你就给我有多远滚多远！我一把岁数的人了，不想整天听你们夫妻间那点儿破事！你最好给我收敛着些，别让哪天我还得拉下老脸去跟你媳妇的爷爷解释！”